第49章 霏微傍青霭(七) (1)
陸黎書望向許青霭,此時的他就像一個滿身是血的小動物,沒辦法靠近也沒有辦法向他施予任何指令。
現在的許青霭充滿防備與抵抗,任何命令都會引起強烈的反彈。
S能做的事情他一件也沒有辦法做,只能束手無策地妥協。
陸黎書從他手裏拿過杯子,感覺到許青霭的發抖與避讓,将杯子放在床邊的櫃子上,略微俯下身伸手捏住許青霭的下颌擡起來,強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
“我可以答應你。”
許青霭想要掙紮,又被陸黎書捏緊了轉回來,“但有條件,如果你做不到,我不可能會答應你,明白嗎?”
許青霭眼裏盈滿水光,陸黎書拇指在他的眼角蹭了蹭,用力在那個紅色的蛇形胎記上輕輕按了按,“這是我給你的最後一條指令也是唯一的要求,無論你有多生氣有多恨我,都不可以傷害自己,否則……”
陸黎書松開他,站直身子時補上後半句:“你知道後果。”
許青霭“嗯”了聲,慢慢松開了咬緊了的齒關,但還是不肯開口。
陸黎書沉默了很久,最終說了句:“好。”
許青霭聽見門開了又關上,終于忍不住縮起膝蓋将自己蜷成一團,額頭擱在膝蓋上慢慢發起抖來。
陸黎書聽見很小的嗚咽聲,心幾乎要被擠壓成廢墟。
他其實很少見到別人的眼淚,一是沒人敢在他跟前掉眼淚博同情,二是他并不在意。
許青霭也很少哭,至少他見過的那麽多次裏沒有見過,他和陸許琛分手也沒有掉過眼淚。
他想要護着許青霭再也不受傷不掉眼淚,可唯獨哭的兩次都是因為他,一次哭着告白,一次哭着分開。
許青霭就像一顆不定時炸彈,沒有辦法用絕對的理性去面對他,又因為身份束手束腳,導致他只能見招拆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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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安然跟過來,往房門掃了一眼:“就是他?”
陸黎書:“嗯。”
陸安然單手插在裙子兜裏,歪頭看着陸黎書一身壓抑的戾氣,怪道:“吵架了?”
陸黎書一言不發。
陸安然“噗嗤”一聲笑出來,“我聽秦纓說你追他很久了?我倒是想瞧瞧是個什麽樣的小美人,不過我想這個節骨眼你應該不會讓我進去。”
陸黎書說:“嗯。”
陸安然被他的坦誠弄得一愣,随即笑着揶揄:“寵成這樣真是少見,行吧,等他準備好了你再帶來見我。”
許青霭頭很暈,下床扶着牆進衛生間洗了把臉才稍微找回清醒,他看着鏡子裏的自己,眼睛很紅一看就是哭過。
深吸了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晚上還要參加學習班。
許青霭沒有在陸黎書的房間裏待太久,拿着手機下樓回到自己的房間。
聶棋不在,他松了口氣坐在窗邊的椅子上發了會呆。
時間一點點過去,天色漸漸暗下來。
許青霭已經坐了五個多鐘頭,低頭看時間還有一個小時學習班就要開始了,他頭很痛很想吐,但又不知道用什麽借口跟老師請假。
“叩叩。”
許青霭起身去開門。
秦纓沖他笑了下:“呀,真在房間呢,我還擔心你跟同學出去玩兒了呢。”
許青霭叫了她一聲:“秦姐姐。”
秦纓把手裏的東西遞給他,“來,吃晚飯。”
許青霭剛想拒絕就被秦纓先一步搶過話頭,“不是連我請的飯也不肯吃了吧?如果你讨厭我那我以後也不見你了,你把我電話拉黑吧。”
許青霭說:“不是的。”
他不知道怎麽解釋,想必秦纓也知道陸黎書就是S的事,他不想怨恨任何人但也沒有辦法接受。
秦纓沒有提陸黎書,只說:“既然不是就好好吃飯,我還有個會要開,先走了啊。”
許青霭将門關上,打開食盒發現全是他愛吃的,應該是陸黎書交代她送來的。
他沒有胃口吃,又将蓋子蓋起來。
許青霭腦子裏亂糟糟的,長長吐出一口氣想要将胸口的憋悶全吐出去,連那些纏繞着他的情緒也丢出去。
他下意識想要找S訴苦,要他簡潔但有效的安慰,可事實又在提醒他S和陸黎書是同一個人,而後者是他萬萬也不敢去撒嬌的對象。
算了。
許青霭想,算了。
S本來也不屬于他,就當做是兩個月的期限截止,他買來的時間到期現在要收回去了,沒什麽大不了的。
他也不是沒經歷過。
許青霭不想欠陸黎書,便用手機搜索了一下煙花的價格,他不确定陸黎書買的是哪種,便挑了最貴的那款折算價格,将錢發給了他。
他的指尖在删除好友上停頓了好幾秒,終于還是點了返回。
門再次被人敲響,林塵一看到他就問:“你眼睛怎麽這麽紅啊?哭了啊?”
“沒有,剛睡醒,有事嗎?”
林塵跟在他身後進來,急吼吼道:“你還睡覺?鬧翻天了你不知道啊?剛才有人發帖說你……等會兒,你沒看微博跟論壇啊?”
許青霭搖搖頭。
林塵忽然不說了,許青霭看他欲言又止也沒問直接拿手機登上微博,搜索了一下自己的名字,赫然出現#許青霭作弊#的詞條。
熱門第一的微博是梁長青摸他頭的照片,拍攝的角度很妙,有幾分欲蓋彌彰的暧昧感。
一個吐槽小號:比賽原來還可以臨時增加特等獎啊?真就烽火戲諸侯呗,大家都是來當綠葉給許青霭一個人鍍金的?這年頭畫畫有什麽用,跟老師打好關系才是真的。
這條微博下評論很多,從問許青霭是什麽人再到要看他畫過什麽的,有罵他也有幫他說話的,還有一些扒出他曾經被“包養”傳聞的。
奇怪的是,沒有新聞鏈接也沒有截圖,好像憑空消失了。
卟卟叭卟:不是吧?那個新聞一個也沒有了?許青霭那麽有本事全删掉了啊?不過不要以為删了就沒人記得哦。
阿蘇蘇蘇:不是吧?這麽大的比賽還能作弊?評委也不能一手遮天吧?還有包養是什麽瓜?
可樂不開花:誰他媽又在這兒造謠?拿獎就是作弊?菜逼拿不到獎就回家多練練,發微博酸別人就能拿到獎了?
十二點的愛麗絲:是誰無能狂怒了,哦,原來是沒拿到獎的酸雞啊,什麽都黑幕,有沒有一種可能是你畫的不行啊?
林塵搶過他手機:“你別看了,那些話挺髒的,你看了心情不好,我相信你是憑自己本事拿的特等獎,肯定是有人嫉妒你才這麽說。”
許青霭笑了下:“我沒有心情不好。”
林塵看他還能笑便稍微放了心,敬佩道:“你心态真的好強啊,要是我遇見這種事肯定早就氣死了,都是什麽人嘛,承認自己不行就那麽難嗎?”
許青霭頭疼得厲害,滿腦子都是S與陸黎書反複交替,然後合二為一的畫面。
“走吧,去教室。”
秦纓回到會場,低聲跟陸黎書說:“陸總,出事兒了。”
陸黎書:“說。”
秦纓知道他現在心情極差,言簡意赅道:“許青霭上午剛拿了獎,下午就有人發帖說他跟評委老師關系好,走後門拿的獎,還有照片。”
秦纓将手機遞過去,發覺他在看到梁長青摸許青霭頭的一瞬間,心情更差了。
“我已經在聯系人删除帖子了,不過不知道他們組委會要怎麽處理,萬一也像雁美那樣怕鬧大取消他的獎就糟了。”
陸黎書說:“這次帶隊的人是誰?”
秦纓搖了搖頭,陸黎書掃了眼帖子內容然後将手機還給秦纓:“直接找主辦方,會被子虛烏有的流言左右輕易取消獎項的主辦方,我很懷疑這個獎的含金量。”
秦纓接過手機,“明白,我立刻去辦。”
陸黎書面無表情地坐着,在場員工總覺得他比上午看起來陰沉了許多,整個人圍繞着一股化不開的陰郁戾氣,還有些隐隐的焦躁。
會場氣氛凝重而緊繃,每個人都縮着腦袋無比煎熬地祈禱快點結束。
許青霭到學習班會議室時裏面已經有不少人,紛紛看向他然後又轉過頭去竊竊私語。
他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來,手機便跳出一條微博推送。
梁長青:我和許青霭只是點頭之交,但不管是不是朋友這都不會影響我對作品的專業判斷,也不會因為是朋友而開所謂的“後門”。我不屑,也是侮辱了許青霭,他是非常優秀的學生,未來也會是非常優秀的畫家。我以人格保證許青霭的獎絕對公正,這個獎是他應得的榮譽,不過既然因為我的存在而讓他的獎有了争議,那我退出這次大賽的評委席,以後也不會參與任何比賽評選。
許青霭一怔,梁長青因為他選擇退出了?
林塵湊過來,語速飛快道:“你快看,組委會也發微博澄清了!”
許青霭往下劃,關聯的另一條微博便是組委會的澄清。
——我們不會因為任何流言而否定任何一位參賽選手的努力與實力!這次參賽的每一個作品都是由五位評委老師層層投票選出,不是其中一個評委能夠決定,而本次的特等獎是組委會特設,與評委老師更與參賽學生無關!請散布流言之人盡快删除,否則我方将保留追究的權利!另外,恭賀許青霭獲得這次大賽的特等獎,期待你創作出更多更優秀的作品!
官博甚至還放出了所有得獎作品,讓全網都看清楚,許青霭的作品到底有沒有一丁點兒水分,他該不該拿這個第一!
林塵說:“我從來沒聽過他們為誰澄清诶,是不是因為梁老師退出他們才很重視啊?不過解釋清楚就好了,我就說你是清白的!”
許青霭頭一次被這樣明确的支持力挺,轉發了組委會的微博由衷說了聲:謝謝。
梁長青發微信來:對不起,因為我的關系讓你承受了這麽大的傷害,很抱歉。
許青霭知道他說的是那天摸頭的事,頓了頓說:沒關系。
梁長青說:我沒有想到會有人偷拍,希望我這麽做可以稍微彌補對你的傷害。
許青霭說:我沒有怪你。
那天的許青霭太過招人,他一時沒有忍住惹出這樣的風波,現在只覺得內疚,也很擔心許青霭因此不肯再理他了。
梁長青說:回了平洲我請你吃飯給你賠罪。
許青霭遲疑片刻,說:好。
學習班開幕,組委會派了人來澄清網上的風波,言辭鋒利又明确地跟在場的所有人重複了一遍,許青霭的獎拿了就不會撤銷。
聶棋聽着組委會負責人明裏暗裏的敲打,牙都快咬碎了。
他本以為趁着這次事件能夠打壓一下許青霭的氣焰,結果沒想到組委會直接為他說話,還把所有作品都放出來了,搞得他被嘲得滿頭包。
他是第一名,自然要被拿去和“名不副實”的許青霭做對比。
網上那些傻逼懂個屁的畫,張口就說許青霭比第一名好太多了,不拿這個特等獎難道讓他拿?
現在評論畫風逆轉,居然全都被許青霭圈粉來羞辱他的畫!
聶棋忿忿删掉微博,卻沒有辦法阻止官博的評論區,只能由着他們嘲諷,氣得恨不得把手機都摔了。
人也是,畫也是,許青霭憑什麽那麽輕易就能讨別人的喜歡!
聶棋恨恨地想,梁長青為了他甚至願意退出這次評選乃至以後再也不做評委,也太肯犧牲了,他們之間肯定不幹淨!
但現在他說什麽也沒用了,只能認栽。
學習班歷時三天,許青霭聽的心不在焉,每次出教室的時候都擔心會不會在走廊上遇見陸黎書。
他不敢多停留,看到沒人就松口氣快步回房間,好在這幾天聶棋恨安分都沒有找他麻煩,他也樂得清靜,一回房間倒頭就睡。
陸黎書很守承諾,從那以後就沒有再見過面,只是他的轉賬陸黎書也沒有收,被系統退了回來。
許青霭又給他發了一遍,這幾天他一直在強迫自己接受陸黎書和S是同一個人。
他看着備注上的my muse,删掉備注輸入陸黎書,但頓了頓又将它改成了:陸先生。
回校當天,費于明在海下灣定了個包間給他慶祝拿獎。
許青霭在門口碰見謝庭,他笑眯眯湊過來打招呼:“呀,許老師這麽巧,過來玩兒麽?”
許青霭說:“謝老板。”
謝庭跟旁邊人交代:“許老師今天的消費算我賬上,再送幾份點心過去,也算我的。”
許青霭說:“不用了,謝謝您的好意。”
謝庭笑說:“客氣什麽,反正……”
許青霭打斷他道:“我同學還在等我,先走了,抱歉。”
謝庭發怔,等他走遠了才問旁邊的人:“我得罪他了?怎麽看着不太想搭理我呢?”
“沒有吧,挺禮貌的啊。”
謝庭從兜裏摸出手機給陸黎書發消息:“陸總,你家小孩兒來玩了,不過來偶遇一下?”
陸黎書沉默幾秒,說:“你讓人注意點他的身體,有不對就立刻叫醫生,再出事我就拆了你的海下灣。”
謝庭“啧”了聲收起手機,嘟囔了句“這麽兇幹什麽”,然後原原本本跟一旁的人交代了陸黎書的話。
許青霭推開門就當頭爆開一個禮花炮,掉的他滿頭都是彩帶,也把他吓了一跳。
蘇希沖旁邊踹了一腳:“你他媽有病啊,吓着他你負責?”
費于明躲開攻擊扔掉禮花筒,一把攬住許青霭的肩膀把人往裏帶:“那不是驚喜麽,好了好了快進來,哥們兒今天下血本約了這兒,咱們好好慶祝一下。”
許青霭看着滿桌的點心水果,還有一份半江月的粥。
他現在才知道,哪有什麽廚師朋友,能支使半江月送外賣的人整個平洲屈指可數。
他吃的那些蛋糕還有甜點,恐怕都是陸黎書讓人單獨為他做的。
許青霭拿起勺子,下意識想要拿手機拍照發給S,但随即愣住。
習慣是最可怕的東西,陸黎書給他樹立了規矩,他根本沒有辦法輕易遺忘,像他說的,他的靈魂都刻上了屬于他的标記。
而現在,這個習慣在提醒他,他靈魂被刻上的名字叫陸黎書。
費于明湊到他身邊,捏了顆水果丢進嘴裏,含糊着問他:“怎麽不高興啊?是不是我占用了你跟你的缪斯相處的時間?不然你直接叫他來這兒?我們可以回避。”
許青霭捏着勺子,輕聲說:“我跟他結束了,我們不會再見面了。”
費于明猝不及防咬到舌尖,抽着氣問:“結什麽了?”
許青霭說:“我發現自己其實……并不是那麽喜歡他,所以不打算見面了,就結束了。”
蘇希擰起眉:“他是不是欺負你了?”
陳克也問:“他始亂終棄?”
許青霭不知道怎麽跟他們說他喜歡的人其實是另一個人僞裝出來的幻影。
“就是……我忽然不想繼續了,我想多賺點錢不想談戀愛了。”
費于明看着許青霭的側臉好像瘦了一些,下巴都比去江城之前尖了不少。
他想起之前的戲言,如果那男人騙他怎麽辦。
許青霭當時很篤定地說他不會,他相信對方不會,那時候的他滿心滿眼都是對那個人的信任。
他執意說假如,許青霭就非常不走心地敷衍他:如果騙他就再也不見面了。
許青霭看着脾氣好,但其實性子執拗又決絕,他說的不見面恐怕是真的不會再見。
費于明看他遮遮掩掩不肯說便也沒去戳他的傷口,草草結束慶祝就回了宿舍。
許青霭洗了澡爬上床,熟悉的環境讓他有了幾分安全感。
他最近幾天睡眠質量都很差,反反複複地夢到小時候的事,驚醒然後再昏昏沉沉睡過去再驚醒。
驚醒了就習慣性地找手機找S,卻一次次被提醒這個人是陸黎書,然後再将手機放回去,仰着頭看屋頂到天亮。
他忽然想起不知道從哪兒看過的一句話,我提防着世上的一切,連愛也包括,陸黎書那樣強大不容拒絕,他只覺得惶恐。
有時候半夢半醒間覺得自己像棵草,在急風驟雨中反複掙紮、陷入漩渦。
他想去抓S的手,想要逃生,卻在碰到的一瞬間聽見陸黎書的聲音,然後因為驚慌而跌入更深的深淵之中。
許青霭吐過幾次,蹲在馬桶旁邊很久才爬起來洗臉,胃裏空的幾乎痙攣。
他取消了密室逃脫的票,也取消了餐廳的預定,對方打電話來問他原因,許青霭只好說:“我臨時有事沒辦法去了,請你幫我取消謝謝。”
煙花的轉賬陸黎書沒有收,被系統退回來。
許青霭再次發過去,糾結了很久還是說:陸先生,我不知道夠不夠,請您收下,不夠的話我再補給您。
陸黎書說:這場煙花是慶祝十九歲的許青霭長大,你要還就讓十九歲的許青霭親自來還給我。
???
許青霭頭一次覺得陸黎書居然這麽不講道理,明明清冷穩重,卻要跟他鑽語言漏洞,一點兒也不像他。
許青霭不知道怎麽反駁,只好催他:你收下。
他收了錢,算清了所有的賬後就可以兩不相欠一刀兩斷。
陸黎書說:你當做我放給全城的人看,不應該只讓你一個人還。
許青霭被噎住,很想譴責他不講道理。
陸黎書說:吃晚飯了麽?
許青霭剛想告訴他沒吃,但随即又覺得這樣和他聊天太過于親密,改口說:你不收就算了,我轉給秦纓姐姐。
陸黎書說:早點休息,不要熬夜畫畫,晚安。
許青霭把手機塞在枕頭底下準備睡覺,可思維卻越來越清醒,直到熄燈還是一點困意都沒有,又翻出手機胡亂地刷了一會,鬼使神差輸入陸黎書三個字。
首頁跳出許多詞條和新聞,最上面的是并購案進度,原來那段時間他很忙是在忙這個。
許青霭點進去,聽見他聲音的那瞬間他心跳聲陡然大了幾分,輕吸了口氣調低聲音看視頻裏的男人游刃有餘的闡述。
數十億的并購案在他手上像是給草稿定點,冷靜精确舉重若輕。
陸黎書聲音驟停忽然皺了下眉,接着伸手攥拳擱在唇邊輕咳了兩聲,然後才繼續說,許青霭這才發現他臉色不太好,像是病了。
他不想跟陸黎書再有任何接觸,必須及時止損,把生活拉回到正常的軌道去。
許青霭關掉視頻不再看,将手機塞在枕頭下強迫自己睡着。
半夜又做了夢,夢到許廣成又夢到蘇虹,交替出現的拳頭與棍棒讓他無處可逃。
驚醒的時候滿身都是冷汗,恍惚的不知道自己在哪兒,只覺得渾身發抖。
寝室裏沒有燈光,許青霭很怕黑,摸出手機打開手電筒才勉強松了口氣。
早上梁長青發了消息來,問他今天有沒有空,想請他吃個飯賠罪。
許青霭也想謝謝他幫自己說話,不管主辦方是不是因為他的緣故才力挺自己,以及他退出和永遠不做評委的犧牲。
這次吃飯地點很巧定在了許青霭上次挑中要和S吃飯的那家,他怔忪片刻才推門進去,梁長青起身為他拉了椅子。
許青霭有些受寵若驚,忙道:“不用的。”
梁長青沖他笑了下,招手讓服務生來點了菜,擡頭輕聲問許青霭的喜好。
“我都行的,您看着點就好了。”許青霭說。
他這段時間胃口不太好,吃什麽都嘗不出味道,端起面前的溫水喝了兩口忍不住側頭看窗外。
這裏風景很好,能聽見湍湍江水聲,還能看見緩緩前行的船隊。
他想象過和S來吃飯的場景,當時覺得不要太寒碜,現在想想對陸黎書來說只能算屈尊。
他不想回憶,但好像每件事都在硬生生撕開假象,提醒他S就是陸黎書,他們是兩個人也是同一個。
“你比之前看着瘦了點兒,最近沒有好好吃飯休息?”梁長青忽然問。
許青霭收回視線,愣了兩秒才反應過來,“可能是最近作業太多了。”
梁長青:“是不是上次那件事?很抱歉,我沒有想到後果會這麽嚴重,早知道會這樣我一定不會碰你。”
許青霭不想他自責,況且這件事其實多半是在針對他,梁長青只是個工具。
梁長青勸他道:“現在網絡很複雜,什麽樣的言論都會有,你不要太過于在意那些,我也經常被人罵畫的什麽玩意,你只要知道自己要什麽就好,別被那些聲音影響。”
許青霭說:“我沒有在意,而且其實是我害的您沒辦法再做評委。”
梁長青說:“如果我不做評委能給你清白,那很值得。”
許青霭不希望別人為他犧牲,但現在沒辦法補救,只好說:“謝謝。”
梁長青笑了下,“先吃飯吧,真覺得不好意思那就多吃點,別浪費。”
梁長青很會找話題,也講了許多在國外的見聞和一些很有意思的畫。
梁長青就像初夏的風,很溫柔很舒适,讓人不自覺想要放松下來。
吃完飯時間還早,梁長青說他現在回學校也無事可做,提議再逛逛。
許青霭偏頭看到一個賣棉花糖的攤子,一個小朋友牽着媽媽的衣角要買,沒等他說話梁長青立刻去買了一串回來。
許青霭忍不住笑說:“我沒有很想吃,就是覺得好玩。”
梁長青說:“別的小朋友有的你也得有,苦誰不能苦孩子,嘗嘗。”
許青霭接過來張口嘗了一口,很廉價的香精味和入口即化的棉絮感有點糟糕,不過他小時候沒有吃過,這是第一次。
“謝謝。”
梁長青和他并肩走着,講了許多自己在國外求學的事,還講了自己剛到英國時不會做飯,又不愛吃當地的飯菜一個月下來瘦了十幾斤,後來被迫學會了做飯。
許青霭有點好奇他為什麽回國,明明在國外已經很有名氣了。
梁長青回過頭很認真地看着他,說:“為了你信嗎?”
許青霭一愣,棉花糖掉在了地上。
梁長青笑了下,說:“騙你的,不過也算是真的,我其實一開始沒下定決心回國,費于明給我看了你的畫,我當時心想,國內還有個這麽有靈氣的學生?那我一定要回來見見。”
許青霭彎下腰撿起棉花糖,莫名很抗拒接下來的話。
梁長青說:“不過見着你之前我就已經決定要在國內發展了,和你無關,不要有壓力。”
許青霭松了口氣。
梁長青轉過身,猝不及防握住許青霭的手,很認真地跟他說:“我見你第一眼就很喜歡你,邀請你一起辦工作室是認真的,想要跟你在一起也是認真的,但當時怕吓着你就沒說。這次因為我的緣故讓你招惹了風波是我不好,希望你能給我一個補償的機會。”
許青霭下意識抽出手:“對不起,梁老師我……”
梁長青一只手按在他唇上,制止了他的話,“突然跟你說這些很唐突,但我是認真的,我很喜歡你,你能給我一個機會嗎?”
許青霭徹底懵了,梁長青喜歡他?
他從來沒想過梁長青會喜歡他,他只把這個人當成很厲害的老師,想要超越的對象,從來沒有想過那種關系。
“對不起,謝謝您的好意,但是……”許青霭頓了頓,将我有喜歡的人了替換掉,說:“我現在不想談戀愛。”
梁長青問他:“你有喜歡的人?”
許青霭遲疑片刻,搖頭。
梁長青笑了下:“既然沒有,那能不能給我一個追你的機會,先別急着否定我,你就當我是一個普通朋友,讓我對你好,萬一有一天你動心了再答應我,好嗎?”
許青霭現在不喜歡這種黏糊糊不清不楚的關系了,當即便想拒絕。
梁長青說:“我不強迫你,但總不能連朋友也不跟我做了吧?”
許青霭說:“不會。”
“那就好,走吧送你回學校,對了下個月有個畫展。”梁長青看着許青霭的表情,笑了下說:“是宋清峰老師的展,我托朋友拿到兩張票。”
許青霭驚詫不已,宋清峰居然來平洲辦畫展了!
他的畫展一票難求,錯過這次,下次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等到他再來平洲。
梁長青莞爾輕笑:“那我去大學接你?”
“好。”
剛從江城回來那幾天許青霭時常發呆,有時候削鉛筆都能削到手上去,弄得滿地是血,吓得費于明他們都不敢讓他拿刀。
一周下來才稍微好點兒,能開玩笑,每天準時上課、接稿子,看上去像是真的看開了,只是依舊不怎麽肯吃飯。
費于明長舒一口氣。
許青霭笑說:“幹嘛,失戀而已又不是要死了。”
他和陸黎書,一個是窮學生一個是上市公司的年輕總裁,雲泥之別,根本不可能有任何交集,許青霭讓自己放寬心不要去想。
他萬萬沒有想到,交集來得那麽快。
因為他拿了獎,學校贊助他們整個班去度假村兩天一夜免費玩。
同學們非常興奮地跟他道謝,順便讓他多拿幾個獎造福一下人民群衆。
許青霭笑了下,“那我盡力。”
這個度假村是去年修建的,從休閑到娛樂再到鍛煉設施一應俱全,是平洲很知名的網紅度假區。
許青霭到了才發現這居然也是陸氏投資建設的,忍不住想,到底怎麽才能躲開陸黎書。
費于明推了他一把:“哎,想什麽呢?”
許青霭搖搖頭跟他一起上了樓,路過二樓的公共區域時瞥見窗邊一對情侶靠在一起拍照,女孩子很不滿地抱怨男朋友不配合。
男生便輕聲哄她。
許青霭想起S,又很快清醒下來。
度假村背山,落地窗外就是翠色山景,有大量的燈光照映,像是落在山間的星。
費于明放好東西提議出去逛逛,許青霭也不想待在房間便點了頭,但他對那些娛樂設施沒什麽興趣就一個人下了樓。
山裏空氣很好,三月底的陽光很舒服,風吹過來的時候帶着點兒涼意。
許青霭繞着繞着就迷路了,他有點路癡,茫然地看着四周根本不知道是從哪兒來,只好拿出手機讓費于明給他發個位置,結果發現手機沒電了。
他這段時間老是心不在焉丢三落四,又不能在原地等着,只能随便挑一條路往回走。
一擡頭看到不遠處有個人。
陸黎書。
他好像站在那裏很久了。
許青霭下意識後退了一步,心跳陡然加快緊張起來。
一見到他,他就又立刻想起江城那天。
想起和S說過的那些騷話,還有那套親手設計想要穿給他看的衣服,只覺得羞恥又無地自容。
許青霭秉着呼吸往後退,防備地看着他,甚至還往旁邊看了,但沒有看見有別人。
陸黎書沒有動,但說了什麽。
許青霭沒有聽清,輕吸了口氣讓自己看起來平靜一些,至少不要在他跟前露怯。
陸黎書又往前走了一步,但沒有靠得很近,主動和他解釋:“我有個生意要談,看到你一個人往這兒走不太放心就跟過來看看,你有點路癡。”
許青霭聽出他語氣裏的無奈還有小心,估計很在意他那天很激動說出的見一次就傷害自己一次的事。
許青霭從來沒有這樣威脅過別人,但他那時候真的沒有辦法了。
陸黎書和他認識的所有人都不一樣,他連站在那裏都讓人覺得很緊張,帶着無形的沒有辦法忽視的壓迫力。
許青霭完全冷靜不下來,咽了下唾沫潤潤嗓子,隔了一會才說:“哦。”
陸黎書問他:“找不到路了?”
許青霭不太想承認,但事實擺在眼前也只好點頭。
陸黎書轉過身:“走吧,帶你回去。”
許青霭跟在他後面一米的距離,看着他的背影依舊挺拔颀長,西裝整潔一絲不茍,金絲邊眼鏡一如既往的冷淡禁欲……
“啊!”
許青霭捂着鼻子仰起頭陡然撞進陸黎書的視線,下意識後退一步卻絆到了臺階,整個人向後摔去。
預期的疼痛沒有來臨,陸黎書扣住他的腰拉回去,許青霭聞到了很淺淡的冷香,和海下灣那晚的S一樣。
他愣住,呆呆看着陸黎書。
他眼神裏全是無計可施,無奈道:“路也不好好走,又在胡思亂想什麽。”
許青霭推開陸黎書,垂頭說了聲“謝謝”然後很快地往前走,接着被叫住。
“阿霏。”
許青霭腳步沒停反而加快,像是迫不及待在逃離他。
陸黎書的嗓音很輕,帶着點無可奈何說:“你走錯了,回去的路在這邊。”
許青霭這次停下來了,轉回頭看着陸黎書往另一個方向走,默默折返跟上去。
約莫十分鐘後便到了別墅區,秦纓大約是出來找人,看到他們兩人在一起時還怔了下。
許青霭立刻說:“我要走了。”
許青霭剛擡腳就被人攥住手腕,整個人都像是被電從頭到腳打了一下,僵在原地動彈不得。
“阿霏。”
許青霭聽不得這個稱呼,會讓他覺得陸黎書在親手撕碎S,然後自己占據那個軀殼。
“你能不能別這麽叫我。”
陸黎書攥着他的手腕骨,捏了捏感覺骨骼比之前清晰了很多,“瘦了很多。”
許青霭看着人來人往,不想跟他在這種地方說話,“你放開,你先放開我。”
陸黎書連續咳了幾聲,嗓音裏帶着些嘶啞,“阿霏,轉過來,讓我看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