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上午九點的陽光在冬日裏仍然透着一層不滅的晦暗，薄霧籠罩住了天空，無聲的往下漫延，寒冷浸潤了每一個角落。
可靈魂滾燙。
裴旻指尖有點顫，在他肯定他會放棄遠離他的時候，林辭野卻以這樣隆重的方式重新出現在他的世界。
他從沒見過這樣熱烈的生命，好像田野間肆意生長的一株小草，不管你怎樣彎折，他都會重新挺直成最自信無畏的樣子。
林辭野平時說話的語氣太過輕飄，讓人覺得他不過是游刃有餘又無傷大雅的進行一場玩笑，他性子野又張狂，身在名利場又好似對一切全不在意。
他像空中飛着卻沒有線的風筝，讓人拿捏不準也猜不透。
他像個謎。
林辭野自然注意到了他的躲避，男人勾了勾唇，能躲就心裏并非全然坦蕩，他自然該高興。
林辭野側身随意的按了一下按鈕，輕飄飄的力道一推，旋翼門頓時嚣張的張開車翼，下一秒，頂級超跑的聲浪響起。
本該叱咤風雲的noe1卻被主人開出了有史以來最慢的速度，委屈又可憐的挪着，周邊還跟着一群接一群大驚小怪驚嘆不停的學生，所幸，停車處不遠。
L:許願，五分鐘你在到不了停車場，我就默認你辭職。
下一刻，傳來許願哭腔的語音：老板，不要啊！
翻身農奴把歌唱：小的昨天下飛機回來又被叫去了公司，加班到淩晨，才不小心晚了點正好趕上早高峰堵車，小的才睡了不到三個小時，慘啊，可憐見兒啊！
小的真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不去接你的啊林哥。
L:停。
可憐的小跟班：嗚嗚嗚，知道了。
林辭野看着他一分鐘內變化三次的昵稱，陷入無言，他實在難以理解許願一個大男人怎麽有這麽多內心戲。
L:盡快。
老板真好：跪謝。【小人叩頭的表情】
林辭野輕嗤一聲，不理會他這比天氣還忽變的态度。
男人眼眸微阖，靠在座椅上閉目眼神。大約過了二十分鐘許願才火急火燎的跑到停車場，這時學生們早都去上課，停車場只有兩三個人影。
許願也不在意了，跑到那輛矚目的柯尼塞格敲了敲車窗，林辭野按了下按鈕，車窗降下來，露出許願讨好的一張臉：“林哥，我們快去禮堂吧，遲到有一會了。”
林辭野聽到這話，腳步頓了頓，面無表情的瞥他一眼，語氣不明：“許願，我覺得我最近對你過分寬容了。”
“啊，”許願苦着臉，慌忙擺手否定：“不過分不過分。”
“是嗎？”男人不置可否的押着語調，在許願剛要點頭時，接着道：“那既然不過分，你這月的工資就扣掉1000給我的車加油吧！”
“有問題？”
“……沒有。”許願知道是自己犯錯了，也不敢再反駁，而且林辭野平時對他很好，有什麽也不會虧待他，他身上穿的衣服鞋子都是品牌因為林哥送的，平時買東西林哥也會讓他給自己多買一份。
并且是他在工作上出現了失誤，林辭野的懲罰是應該的。
“嗯，那就走吧。”
“好的，老板，那我們現在就趕緊過去吧。”
“裴教授，什麽問題都可以問嗎？和課堂無關的也可以？”
“可以。”裴旻颔首點頭。他今日穿了一身純黑色V領束腰西裝，內搭白色交疊綢質襯衫，本該風流在他身上卻有一種冷峻的儒雅。
“裴教授，最近我偶然看到了一篇帖子，困擾我許久卻找不到答案。”女生臉上帶着一股困惑，仿佛陷入了什麽無解的難題。
像是在思索組織語言，她說“那個帖子标題是“人活着的意義”，大致是說人活着是階段性的，
第一個階段是天真，未被完全開化的孩童有着常人沒有的快樂，知足且幸福。
第二個階段是尚未磨滅的鬥争，無論是為之理想或者生活的不甘，都在這個時期吶喊掙紮，試圖卻改變，有沖勁且勇敢。
第三個階段是活着的死去，到了這個階段，已經陷入了一種麻木，有時抽離着脫離軀殼以局外人看着這一切，覺得荒唐又可笑，可偏偏卻只能如此，庸碌的活着，靈魂卻早已腐朽。
縱觀一生，人活着的意義是什麽？苦苦掙紮以為得到最終也不過是一無所有。”
“那麽，讓你困惑的是什麽呢？”裴旻目光沉靜，他站在教堂一側，語氣溫和，如同耐心傾聽迷途指惑的智者，男人身上有種一以見之的淵博，那是經年之中不動聲色的的書卷氣浸潤到骨子裏的儒雅謙和，光是對他矚目就能感受到一種安撫且平靜人心的力量。
“小時候渴望長大，卻不知道最後得到的卻是空泛冰冷，而似乎活着或者說成長最大的附加意義就是坦然的承受失去。”
“我們今天很幸運坐在這裏，能有機會去接受教育，可是我們缺乏的是什麽？或者說大學生缺乏的是什麽呢？”
忽然有人出口道：“是情感。”
“對，”女生肯定道，“在那個帖子裏我們就像是倒放的錄像帶，就像故事本該蕩氣回腸的後半段，其實在一開始就花光了所有運氣。
“小時候不知事，漫天遍野的長，”女生目光飄渺，像是想到了什麽趣事，嘴唇勾起一個弧度，卻很快又壓了回去。
“卻不知成長後的煩惱，從幼時我們就在學習，知識的充盈讓我們逐漸對這個模糊的世界有了概念，可是有知識就夠嗎？
不是。但除了知識以外的東西，有人教我們嗎？沒有。
從來沒有人教我們如何面對學習的疲累，工作的壓抑，焦慮，和朋友的分離，友誼的破裂，怎樣處理家庭不和睦，感情受挫，親人離世，遇到挫折，被同學欺淩，成績焦慮，一個人生活的孤獨，深夜的寂寞。
我們知道受傷了痛哭，可那些無聲的疼痛卻無人問津，得到的只有一句——這就是成長。
然後說“大家都這樣，誰不是這樣呢？”很多人企圖用這樣的理由去麻痹自己說服別人，今朝有酒今朝醉。”
可是我不理解，如果人的一生就是被屈從，被無視，被不以為然，大家都是這樣的，這就是成長，用這個理由試圖從中得到一點安慰，一點支撐，這樣不可憐嗎？
缺少的靠什麽來彌補，精神的殘缺恐怕帶來的是終生影響，那麽，什麽是活着？活着到底有什麽意義？”
“是啊，有什麽意義呢？活着太累了。”有一個男生不知想起了什麽，目光怔仲，喃喃道。
他語氣不大，可是在一片寂靜中卻顯得十分突兀，是以讓大家聽的尤為清楚，可卻又仿佛說出在場所有人面色底下掩藏的心事。
男生自覺失言，不禁捂了捂嘴，頂着衆人的目光矮下頭去，裴旻目光無聲的環視底下青蔥年紀的少年，忽而勾唇笑了笑，那一笑如同和光同塵，瞬間散去了籠罩心頭的陰霾。
“人活着總是會在某個時刻某個階段，去探索人從何來，又追尋去往何處，這是本能。”
男人儒雅清和，聲音徐徐，“同學們，你們有沒有注意到這位同學提出的所有疑問，都有一個共同點。”
底下的人面露疑惑，共同點？是什麽？
“是自己。”裴旻聲音不重，卻好像重錘敲在每個人心上，振聾發聩，在所有人目光的聚焦點，裴旻聲音依舊緩和從容：“在“人活着的意義”這三個論點，以及有關成長的話題，它們都建立在“個人”的基礎之上。”
“思考的開始，恰好是自我意識的覺醒，而人貴在自尊自愛自重自強。有沒有同學可以借我一張A4紙。”
“教授，我有。”前排有個學生舉手說道，率先從桌面拿了張沒有用過的遞了過去。
裴旻道了句謝，拿出手機點開手電筒，将紙放在投影區，又用旁邊的推拉板制造了一個簡單的陰影區，借着光源的照射，幕布上立時出現一明一暗的清晰交錯。
裴旻沒在回應底下不解的目光，或者說按照他的節奏在解答，“同學們，你們現在又發現了什麽？”
“一張紙，半亮半灰。”有個男生迫不及待的答。
“對。”
“一半暗一半亮。”
“也對。”
“我知道了，裴教授是要告訴我們剛才那位同學只說了成長的消極，并未說人生美好的一面。”
“知識的引導是一面，剛才那位同學的訴求是情感，而情感卻在陰暗面被人習慣性的忽略。就像我們習慣性目視前方，卻忘了背後這是我們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手電筒帶來的光源朝向形成光明，而兩者結合才是人生。”
“手電筒代表的是外界環境，例如工作，成績這些都是外部影響，而焦躁，壓力，抑郁都是我們內心，自動生成的，不可控的，而光明那一面其實是可控的。”越說男生聲音越低，近乎喃喃自語，像是陷入了思考難以自拔。
“所以，裴教授其實是說，每一面都有其存在的意義和價值，而光明則需要我們自己掌控。”
“所有不好的一面也都是我們，那些不可控的情緒其實存在也無妨，而我們朝向的應該是可控的光明。”
“其實負面的情緒也不一定要消滅，而是要接受它的存在，正确的引導釋放，容忍自己的脆弱，然後繼續向前，擁抱陽光。”
“誰說我們一定需要別人去教導我們如何疏解自己的情緒，主導我們人生的那個人，其實不更該是我們自己嗎？情緒是我們隐秘的發洩，其實有時候它就像一個秘密，并不想被人知曉，人活着的意義，不在于活着，而其實在于人，步履不停，未來的路必将花開滿地。”
面對底下學生們的争論不休，裴旻始終立在那裏，不動如山卻讓人無法忽視，他實在是個太優秀的人，幾乎不動聲色就可以引導學生找到自己的答案。
“每個人都是指點人生的君王。”禮堂內突然傳來突兀的一聲，從後面緩步走來一個男人，在一排排目光中，男人腳步落定，直視着裴旻，道出下一句，聲音堅定到不存任何猶疑，
“內心強大，便不懼一切魑魅魍魉。”
“這是誰？”
禮堂內忽然傳出一道驚呼聲，數十道目光追随着站在教堂中央的男人，底下瞬間議論紛紛。
“說是要來一個明星。結果誰知道卻是公開課，難不成是真的？”那人長大嘴巴，目光驚疑不定的看向前面那個男人。
林辭野目光炙熱的看着裴旻，他忽然覺得比起他在舞臺上唱歌，這個男人卻更加的閃閃發光，這種從容積澱無形的魅力幾乎讓他的胸腔滿溢，看着他被衆人信服的模樣，他的心中還隐隐生起一股不可忽視的與有榮焉的自豪感。
頂着男人□□的目光，本來從容不迫的裴教授手指微不可查的動了下，他沒在等，像是在躲避什麽一樣的直接道：“大學，是人生中嶄新的一個階段，之所以新，因為它意味着改變，開始，如果一定要給“人活着的意義”找一個答案，那麽，我的答案是。”
在他話音剛落時，林辭野心裏忽然冒出四個字，向死而生。
而下一刻，裴旻說出了同樣的四個字：“向死而生。”
兩人幾乎同時出口，只不過一個在心底，一個在衆目睽睽之下，林辭野的目光在裴旻說出這四個字之後更加熱切，裴旻實在難以忽視，只好微微側身避開，定了定神，他繼續道：
“我們要獲得成為自我的勇氣。” 男人聲音铿锵，宛若平地驚雷，和他平時溫和的面貌截然不同的堅定銳利，如同風中始終屹立不倒的勁竹。 “而恰巧大學的意義——向死而生。
“在困惑難以的解時，何不嘗試換個角度思考，我們始終是從現今思考之後，亦或者反思曾經，覺得眼前一切盡皆無法跨越，那麽如果站在人生末端，又是否如是？”
“換句話說，倘若已至絕境，向死而生，是不是會覺得柳暗花明？”
“大學，明辨，慎思，博學，篤行，它帶給你的不僅是知識更是你未來的奠基，是你們建立要為之奮鬥終生的終身事業最初的開始，所有光影帶來的負面意識，都是人生中最光彩的見證。而每一步光與影的鬥争，都無比盛大。
“因為我們終會戰勝他。”
裴旻說着，從西裝口袋裏拿出一只金色銀葉的鋼筆，寫下力透紙背的十四個字——
“鐵馬憑瀾迎長風，何懼行舟踏萬浪。”
禮堂內轟然寂靜，而後陡然傳出一道道熱烈的掌聲，先是零碎，下一刻卻四起的猶如泉湧，經久不息。
這一刻的裴旻豈止熠熠發光，簡直神聖到令人難以直視，并，為之嘆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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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快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