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江北言姿态懶散, 一如平日裏的吊兒郎當。
周漾頭發散亂,校服拉鏈被扯開,很狼狽。
周漾攥拳, 掌心被指尖抵得生疼也沒松開。
巷口灌進來的風冰冷刺骨,吹得周漾眼睛發澀,眨幾下眼就有淚水泛起。
她深吸一口氣, 裝作若無其事地收回視線,擡起下巴讓自己保持淡定。
內心卻是慌亂到極點。
她的僞裝被撞破,江北言對她的态度也會改變吧。乖巧的人變成撒謊精,令人難以接受。
走向江北言方向的幾步路, 是周漾走過最漫長的路。
江北言慢條斯理地吃完東西, 手腕一動,手裏的竹簽完美扔進垃圾桶。
“過來。”江北言朝周漾招手。
他語氣平淡聽不出情緒, 越是這樣越讓人心裏忐忑。
周漾心跳如亂鼓,緊張的唇角幹澀。
掌心松了又緊,才終于鼓起勇氣走向江北言。
兩人身高有差距, 江北言低頭看她。
安靜了幾秒, 誰都沒出聲, 周漾已經做好最壞的心理建設。
“餓不餓?”江北言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有些不真切,周漾以為自己聽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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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北言又問了句:“餓不餓?”
周漾愣住,擡頭不可思議地看着江北言。
感受到她的目光, 江北言嘴角揚了下, 不等她回答, 轉身回到店裏。
再出來時, 他手裏多了瓶酸奶和烤腸。
他直接遞到周漾面前。
動作自然, 像是什麽都沒發生。
可周漾知道, 她和人打架的事江北言肯定看見了。
周漾遲疑沒接,也不敢直視江北言的眼睛。
“不吃?”懶散的聲音。
“不吃就喂貓了。”江北言的手收了下,作勢要把東西拿回去。
那只流浪貓仿佛聽到召喚,不知從哪個角落跑出來,“喵喵”叫了幾聲,像是在等江北言的投喂。
周圍依舊吵鬧,周漾卻莫名平靜下來。
接過江北言手中的酸奶:“謝謝。”
江北言“嗯”了聲,蹲下身子逗貓。
貓看到烤腸兩眼發光,不停地撒嬌。
見周漾不吃,江北言才放低手,小貓立即狼吞虎咽起來。
“怎麽,怕有壞人跟你搶?”江北言點了下貓頭。
小貓沒哼聲,換了個位置繼續吃,姿态像極了怕被奪食。
周漾喝了一半酸奶,聽到江北言的話停下來。
“壞人”是在指她嗎?她眼神黯淡。
等小貓吃完,江北言起身,看了眼周漾,說:“回家。”
周漾偷偷看了眼江北言的神情,依舊沒沒有厭惡的情緒,神情自如。
最終周漾什麽都沒說,亦步亦趨跟在江北言身後。
有人從網吧出來,見江北言要走,想叫住他,結果被曾文廣攔住。
曾文廣眯眼看了看兩人,意味深長道:“你攔不住。”
他發現江北言在周漾的事情上,沒有原則可言。
有個念頭冒出來,把曾文廣吓了一跳。他趕緊吸口涼氣,自言自語:“我肯定瘋了,居然覺得言哥喜歡周漾,還覺得他們很般配。”
*
臨近元旦,街上的商鋪都換了紅色主題,外放歌曲也很歡快,到處充滿假期的味道。
江北言步伐很慢,周漾跟着不吃力。
兩人都沒說話,看起來像兩個不相關的人恰巧走同一條路。
經過藥房,江北言回頭看周漾一眼:“等着。”
周漾還沒應聲,他就進去了。出來時,手裏多了個袋子,裏面的東西若隐若現,像是碘酒之類的東西。
小賣部老板娘看到江北言的袋子,壓低聲音問:“受傷了?”倒不吃驚,像是習以為常。
江北言微微挑眉沒回答,老板娘也沒繼續問。
周漾才感覺手肘和手背泛疼,低頭看,都擦傷了。
應該是當時太生氣,後來遇到江北言太緊張,所以一直忽略自己受傷的事。
現在冷靜下來,疼痛感便開始席卷而來。
她下意識吸了口氣,不想被察覺,趕緊抿着唇一聲不吭。
江北言垂眸看她一眼,轉身上樓。
到五樓,他站在門口等周漾開門。
周漾疑惑:“你不是有鑰匙?”
之前他進出自如,像回自己家似的,而且家裏冰箱的東西大多是他置辦的。
江北言沒動作:“還了。”
周漾愣了下,想問為什麽,江北言已經開口。
“不方便。”回答言簡意赅。
幾秒後周漾才明白其中的意思:“因為我?”
許是家裏有女生了,江北言覺得再随意出入的話會不妥,所以把鑰匙還給陸家。
他在保護她的隐私。
江北言把玩着手裏的袋子,沒回答這個問題,而是說:“開門,我站累了。”
周漾拿出鑰匙,傷口的疼痛讓她動作遲緩。
見狀,江北言的手伸過來:“我來。”
開完鎖再把鑰匙塞回周漾手裏,輕車熟路地進門換鞋。
袋子放在桌面時散開,裏面的紗布和碘酒露出來,都是處理擦傷的藥。
周漾愣在原地,忘了換鞋。
江北言目光移過來,看了眼她光着的腳,眼睛微眯。
“鞋。”他出聲提醒。
“哦。”周漾回過神,胡亂穿上家居鞋走到沙發旁。
江北言掀起眸子,目光從進門就一直落在周漾身上。
見到她手背上的傷口,眸色凝了凝。
“外套脫了。”他低頭将袋子裏的東西拿回來擺放好。
周漾臉色泛紅,沒動。
一路上她都不敢把袖子放下,如果脫外套了,難免碰到傷口。
光是想想,她就疼得閉上眼睛。
像是察覺到她的顧慮,江北言又說:“那就把袖口拉上點。”
這個周漾能接受,她把袖子拉到胳膊處。
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什麽,這麽一動,傷口又疼了。
明明以前不怕疼,可現在不知怎的,眼角泛起了淚珠。
江北言擡眸撞見她濕漉漉的眸子,心裏像被針刺了幾下,疼得他喘不過氣來。
他語氣和緩下來,像哄小孩似的:“不疼。”
周漾吸鼻子,聲音嗡嗡的:“我不怕疼。”
江北言“嗯”了聲:“怕疼就不會打架了。”
當時他一直在,原本打算上前震懾那些小女生,結果周漾直接自己動手了。
這樣也好,自己的事情自己解決。
沒想到一向乖巧的她,動真格時比野貓還厲害。
現在回想都覺得有趣,江北言忍不住勾起嘴角。
周漾不知道江北言在笑什麽,只覺得有些刺眼,像在嘲笑她表裏不一。
所有的故作堅強瞬間轟塌:“如你所見,我就是這麽壞。”
甚至破罐子破摔,貶低自己:“我內心陰暗,裝模作樣,不值得任何人對我好。”
她激動地胸口起伏,原本忍着的淚水奪眶而出。
如果此刻坐在那的是別人,比如陸嘉澤,周漾絕不會這麽激動。
可偏偏,那人是江北言,是她想展現最完美一面的人。
事與願違,每每她呈現的是最狼狽的一面。
少女的心思敏感膽怯,不敢流露真實情感,怕落得一場空。
江北言沒料到周漾忽然激動,見她哭,頓時有些無措。
順手拿了紙巾遞過去。
周漾沒接,他的手就一直僵在空中,和她僵持着。
直到周漾拿走紙巾,他才收回手,另一只手按着這邊的胳膊,活動幾下。
“小不點?”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喜歡這麽叫她。
“打架就是壞人,是心裏陰暗?”江北言好笑的問。
不羁的雙眸透着詢問,讓人無法回避他的問題。
周漾想都沒想,點頭。
江北言氣笑了:“那我呢?我經常打架,我是什麽?”
“你是……”周漾一下愣住,回答不出。
江北言替她回答:“我是典型的壞學生,是不是?”
他回答地坦蕩,根本不在意外界對自己的評價。
周漾想也沒想就搖頭:“不是!”
他怎麽會是壞人,他比她之前遇到的人善良多了。
“你說話怎麽自相矛盾。”
周漾抿唇沒回答,眼角的淚水已經幹了。
江北言沒跟她争辯,抓住她的手腕讓她坐下:“不許動。”
他已經準備好消毒的東西,棉簽就拿在手上。
周漾別過臉去,乖乖不動。
傷口處傳來冰涼的觸感,疼痛消散不少,是她能忍受的範圍。
由始至終,她沒吭聲。
這讓江北言意外,不免多看她幾眼。
見到她微顫的睫毛,莫名的,心髒也跟着顫了幾下。
情愫說不清道不明。
“好了。”他垂眸松開周漾的手腕。
傷口包得很仔細,估計是江北言熟能生巧。
周漾很快移開視線,低聲說了句:“謝謝。”
江北言“嗯”了聲,提醒她:“別碰水。”
空氣陷入半晌的安靜。
但誰也沒覺得不自在,就好像對方本該在自己身旁。
過了會兒江北言才想起一件事:“手機,我看看。”
周漾摸到口袋裏破碎的手機,“壞了。”她的眸色黯淡。
如果手機沒壞,她不會忽然對姚芊動手。
指腹摸到裂開的手機屏,很尖銳,随時會把皮膚割破。
“我知道。”江北言不意外,掌心癱在周漾面前,重複:“我看看。”
頓了下,補充道:“看能不能修好。”
周漾怔怔地看着他,心想他真的全都看見了,才會知道她手機被砸壞。
她沒再猶豫,把手機拿出來。
這個手機是她媽媽換新時淘汰下來的,當時周漾才初一,平時用不上手機,想着先用着,等高中再買個新的。
可是現在沒機會了。
甚至連這個老舊的手機都留不住。
這不是她最在意的,她在意的是裏面的視頻和照片。
看到江北言微微蹙眉,周漾聲音顫抖:“能修好嗎?”
其實她知道結果,卻心存僥幸,萬一呢。
江北言指尖微曲:“相信我嗎?”
“相信。”脫口而出的回答,周漾自己都愣了下。
江北言唇角揚了揚:“能修好。”
周漾欣喜,眸裏有了光:“真的?”沒想到居然能聽到這樣的答案。
“我騙過你?”江北言反問。
“沒有。”周漾搖頭。
他這人雖然混不吝,看起來吊兒郎當的。但從不說大話騙人。
至少認識至今,周漾沒被騙過。
忽然,有個想法一閃而過:難道江北言對她特殊對待?
只一瞬,想法就被周漾否決。
“大概要多久?”她出聲,打斷自己的想法,免得自己自作多情。
江北言将手機放進校服口袋,像是随意說了個數字:“三天。”
“如果沒修好……”江北言頓了下,“賠新的給你。”
“我不要新的。”周漾的重點不在這。
眸裏又泛起霧氣,看着令人心疼。
她說:“我只要裏面的數據能恢複。”
現階段手機對她來說作用不大,但裏面關于父母的照片和視頻很重要。
“嗯。”江北言神色認真,點了點頭。
在他拿過手機時,手腕處露出一截紅線。但周漾還來不及細看,袖口又回落,把東西遮得嚴嚴實實。
江北言生日時,她送的禮物是親手編的紅繩。
她看到的,似乎就是那條紅繩。
但她沒看清楚,總不能拉過他的手來看。
如果是她編的紅繩……周漾心底泛起小小的雀躍,沒那麽傷心了。
*
夜幕降臨,世界被黑暗籠罩。
今晚江北言沒跟朋友出去玩,房間沒開燈,只有手機屏幕的亮光。
來電響了許久,江北言才慢悠悠接起來。
江父焦急又無奈的聲音從話筒傳出來:“阿言,幫爸爸一回,只是吃個飯,其他什麽都不用做。”
微弱的光打在江北言側臉上,他的神色晦暗不明。
這次他沒挂斷電話,唇角動了動,開口說:“好。”
他說:“我也有個忙要你幫。”
*
姚芊沒想到會被周漾反擊,她當着小姐妹的面被周漾摁住時,覺得自己的臉丢盡了。
只是當時被周漾的狠勁吓住,第一反應是跑。
等回到家,姚芊越想越氣,越想越不甘心。
第二天她直接将這件事告訴學校,表示自己被周漾打了。
她表現得楚楚可憐,又露了傷口出來。饒是張卿認為周漾不可能動手,這會兒也覺得事态不對。
随後姚芊的父母也來到學校,要給女兒主持公道。
事情一下鬧大,有人過來通知周漾,讓她去辦公室。
這時候班上的人都聽說了昨天的事,大部分人不相信姚芊的話,雖然她們孤立周漾,卻也明白周漾不是會惹事的人。
但這不妨礙大家幸災樂禍,看好戲。
紀思君知道後抱住周漾:“姚芊太過分了,分明是故意欺負你,還想潑髒水。”
黎枳更是沉不住氣,拍桌而起:“我陪你一起去,她要是敢颠倒黑白,我就敢動手!”
知道黎枳說到做到,真會動手,周漾拉住她,把她按回原位。
此刻周漾心裏是忐忑的,面上卻不顯露,表情平靜。
“沒事,我會說清楚的。”
黎枳看了周漾一眼,目光帶着不相信。
在她們眼裏,周漾是小白兔,讓人想要保護。至于反擊,完全不在周漾的字典裏。
“周漾,你快點。”通知的人在催。
周漾沒再說什麽,在紀思君和黎枳擔憂的目光中走出教室。
前一段路周漾相對平穩,到後面,她的步伐變得慌亂。
她不知道姚芊的父母已經到學校,只知道事情鬧到老師那,後果肯定是叫家長。
打架的事她沒敢跟程柔瑛說,要是這會兒忽然被叫到學校,任誰都會不舒服。
這是令周漾不安的因素。
剛到辦公室門口,姚芊父母罵罵咧咧的聲音就傳出來。
“是不是我女兒太乖巧懂事,對人禮貌溫和,其他學生就認為她好欺負?你看看她手上的傷!萬一留疤,以後怎麽辦?”
“別跟我說冷靜,換成你們,自家孩子被欺負能冷靜嗎?”
周漾擡手敲了敲門。
“叩叩。”
所有人同一時間看過來,四周安靜了一瞬。
周漾感覺到兩道淩厲的目光,不用擡頭看,就能猜到是姚芊的父母。
她快速地掃過衆人,沒看到程柔瑛夫婦,默默松了口氣。
“就是你欺負我女兒?”衣着光鮮的女人開口,姿态高高在上。“啧,看起來文文靜靜,沒想到心思這麽壞。”
張卿忍不住蹙眉,朝周漾招手:“周漾同學,你進來,老師有話問你。”
說完又看向姚芊的父母:“事情還沒弄清楚,我希望大家言辭不要太激烈,會傷害到孩子。”
姚父是個大嗓門:“我女兒已經受傷了!”
張卿不着痕跡地擋住姚父,讓周漾走到他身旁。
原本哭唧唧的姚芊,在看到周漾後有一瞬間的心虛。但此刻她有父母撐腰,便頓時又有了底氣。
“周漾你自己說,有沒有對我動手。”姚芊問。
張卿溫聲道:“周漾你別怕,把事情如實說出來。”
周漾抿了下唇,回答:“我動手了。”
姚母當即加大音量:“你憑什麽打我女兒,你爸媽沒教過你嗎?”
話音落下,周漾猛地擡起頭。溫和的雙眸透着冷冽,即便是成年人也被吓一跳。
她的聲音沒有起伏:“他們死了。”
氣氛忽然凝固,姚芊父母的表情變得不自然,沒有剛才的咄咄逼人。
在場的人或心疼或震驚,相比起來,周漾平靜地可怕。
她繼續回答:“她砸壞了我的手機。”
姚芊支支吾吾:“我……我不是故意的,當時太混亂,不小心就……”
“不就是個手機嗎。”姚母語氣平和下來,卻也不服軟。她嘴硬道:“賠你部新手機就好了。”
“但你打人的事不能就這麽算了,你必須跟芊芊道歉,還要寫保證書。”
“就是,你那破手機也該換了。”姚芊理直氣壯。
周漾看着這一家三口,心想如果她的父母還在,肯定會護着自己。
可她現在無人依靠了。
心口抽疼,她扯了下嘴角,語氣依舊平靜:“我父母生前的視頻和照片都在裏面,你們怎麽賠?”
陸家夫婦趕到門口時正好聽到這句話,程柔瑛氣還沒順過來,便沖進去站在姚母面前,護崽似的護住周漾。
“我是周漾的家長,有事跟我說。”向來溫和的程柔瑛,第一次這麽霸氣。
“要是她被欺負,我們一定會替她讨回公道。”
“對。”陸國豐也很硬氣,夫婦二人成為周漾的靠山。
他說:“我們阿漾是有人護的。”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