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四周的噪聲戛然而止,清淩淩的冷風刮在臉上,褪去夏日的灼熱.

男生眉眼略帶嚣張,巷子裏亮起的路燈照着他清冷的側臉,烏發微潮,瞳仁的顏色很淡,面無表情,輪廓被襯出幾分淩厲。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張子津的臉色白了又青,走到林悄悄面前,扯了扯嘴角,不情不願的說:“對不起,我不該亂說。”

傍晚濕潤的水汽黏在林悄悄的皮膚上,冰涼的觸感讓她從怔忪中回過神。

這句話似是用力從他的喉嚨裏硬擠出來的,咬牙切齒。

她陷入沉默,沒關系三個字實在說不出口。

她并不喜歡被人議論不實的謠言,不喜歡那些潑在她身上的髒水,不喜歡被人用偏見的眼神凝視。

天色漸暗,金色夕陽隐在厚重的雲層後。澎湃的夜色裏卷起一陣蟬鳴。

路燈照起的光線,昏暗濃稠。

少年雙手插兜慵懶隐在寂靜的月色中,表情不明,忽的閑适笑了聲,指間把玩的打火機,開合的聲音刺耳驚動,“聲音大點。”

張子津也不知道時聞野今天怎麽就非要像個瘋狗一樣咬着他不放,非要給林悄悄出這個頭。他渾身都痛,忍了很久,抿着唇瓣,說:“對不起。”

聲音拔高了幾分,不過依舊不怎麽誠心。

幾秒種後,冰冷漆黑的夜色裏傳出一聲輕嗤。

林悄悄以為是因為他上次在校門口說的那些話,下作的、令人感到惡心的話。她蹙着眉,不想說話。

張子津道完歉,連地上被碾的稀巴爛的手機也不敢撿,灰溜溜的離開。

驟然刮起的冷風,像是從夏天逐漸進入了秋天。

林悄悄看見少年額前被吹起的烏發,漂亮的五官稍顯厲色,微微擡起的下颌有幾分鋒利,他雙手插兜,安靜站在那兒。

林悄悄說:“我先回家了。”

她斟酌片刻,“時間不早,你們也早點回家吧,注意安全。”

時聞野語氣極淡,“一起。”

林悄悄沉默,攥緊手指頭,沒明白時聞野說的這兩個字的意義。

時聞野碾着漆黑的夜色慢慢走到她離她更近的地方,拖着漫不經心的語氣,“走吧。”

幾道視線,直接落在她身上。

各式各樣,萬般精彩。

氣氛實在太奇怪,陸北不懼尴尬,站出來豎起了個大拇指:“野哥好人,助人為樂有你一份錦旗。”

上回在網吧見過面的染發男也在場,嘀嘀咕咕:“還得是他,泡妞也搞得滿是心機。”

張子津是被他們從校門口拖到這個角落裏來的,該說不說,原來是人小姑娘回家的必經之路,難怪在這兒堵着呢。

林悄悄垂着腦袋,假模假樣看着地面上的倒影,又摸出手機看了眼時間,剛要開口說話,一道清冽的聲音略帶不耐:“随便你去哪裏泡妞,記得結一下我今天的出場費。”

似乎是對時聞野說的。

時聞野極其敷衍哦了聲,薄唇微動,冷酷又刻薄:“滾吧。”

模樣端正的少年啧了聲,掀起嘴角,語氣随意:“你什麽态度?南華最帥的校草現在站在這兒就夠給你面子了,OK?”

時聞野笑了下,“你不是校花?”

他從江措手裏抽回自己的打火機,比他還散漫的态度,嚣張的讓人惱火:“江校花,滾吧。”

江措冷笑了聲,“真好笑。”

幾秒後,他陰沉着沒表情的臭臉,“你死了吧。”

江措因為長得太好看,五官過于精致,時常被人拿他是校花來開玩笑。平時也沒人在他面前說這種狗屁不通的話,時聞野就是狗嘴裏吐不出象牙。

江措罵完,轉身就走。

陸北他們哪能這麽沒眼力見耽誤時聞野泡妞。也各找各的借口,腳底抹油的離開。

這個點,只能等最後一趟班車。

公交站臺,只有他們兩個人在候車。

陰沉的烏雲,似是風雨前夕。

林悄悄的校服裙擺被風輕輕揚起,她繃直了背,片刻都沒有放松。身旁好聞的清香被風送到她的鼻尖,幹幹淨淨,混着雪後松針的清新。

就這樣沉默着等待了十幾分鐘。

時聞野偶爾看兩眼手機,有一搭沒一搭回複別人的消息,偶爾會擡起頭來看她一眼。

公交車停在兩人面前。

末班車已經不剩其他乘客。

林悄悄上車後刷了公交卡,時聞野從褲兜裏摸了張整錢,手腕忽然被她輕輕握住,少女掌心觸感柔軟溫熱,貼着他冷硬的腕骨,稍縱即逝。

林悄悄抿唇,“你身上沒有零錢嗎?”

時聞野說:“沒有。”

林悄悄從自己的錢包裏找出兩顆硬幣,幫他投進零錢箱,司機關上了車門。

又開始沉默。

林悄悄坐在後排靠窗的座位,時聞野大大方方在她身旁坐了下來,筆直修長的腿有些無處安放,他偏過頭來,微微側過身體,彎腰往她身邊貼近了點,氣息清冽,“我眯一會兒,到了叫我。”

林悄悄遲疑兩秒,嗓子繃得有點緊:“嗯。”

已經過了晚高峰,一路暢通無阻。

到采薇路這一站時,比平時要早幾分鐘。

林悄悄擡眸,少年懶洋洋靠着椅背,雙手環抱在胸前,他閉着眼,落下的這片睫毛又長又濃又黑,皮膚透着冷白,薄唇淡淡抿着直線,好像在睡夢裏他依然和人保持疏遠的距離。

她輕聲叫他:“時聞野。”頓了頓,“到了。”

時聞野睜開困倦的眼睛,嗓子有種濃郁的沙啞,“我們到了?”

林悄悄點頭:“嗯。”

時聞野耷拉着眼皮,好像還沒睡夠,神色懶散倦怠,不緊不慢跟在她身後,熟門熟路将她送到家門口。

林悄悄在進院子之前,忍不住轉過身來問他:“你今晚住你外婆這裏嗎?”

時聞野沒仔細聽,随口嗯了嗯。

等到院門重新關上,時聞野在外面看了會兒她的家門,原路返回。

林悄悄回到卧室,從書包裏摸出他早上往她抽屜裏塞的那瓶水,夾在日記本裏的便利貼被她一起拿了出來。

她小口小口抿着水,将空瓶子和便利貼一起藏到了櫃子裏。

林悄悄沒有每天都要寫日記的習慣,她只會把一些重要的事情記在裏面。她也不知道自己今天為什麽那麽開心,打開書桌旁的臺燈,橘黃色的光照着空白的紙張。

林悄悄用她平時舍不得用的鋼筆,一筆一劃的記了下來:

【2014年,9月12日,多雲。

他今天又回采薇巷啦。

不知道寒假他會不會回來住。

如果寒假他也在采薇巷長住的話,我想我會比今天更開心。】

寫完之後,林悄悄盯着最後那句話,又用鋼筆給他劃掉了。

她媽媽在樓下催她,“悄悄,下樓吃飯。”

林悄悄用力合緊日記本,藏在抽屜的最深處,不慌不忙跑下樓。

林鳳在飯桌上欲言又止好幾回,她一直憋到女兒吃完了晚飯,忽然将一個紙盒子推到她面前,表情不太好看:“你爸給你寄過來的新衣服。”

家裏之前賣掉了房子,又問幾個舅舅借了很多錢,勉強還清外面欠下的債務和高利貸。家徒四壁,最窮的時候連她初中的學費都拿不出來。

父母也因此離了婚,她父親随之消失匿跡,好像外面還有欠債,東躲西藏。只不過還經常偷偷給她寄點東西。

林鳳又氣又恨:“你爸還不如死了!把你害成這樣!”

林悄悄嘆氣,她握住了母親發抖的手,“媽,別把自己氣到,傷身體。”

林鳳情緒不太穩定,眼睛一下子濕透了,她是真的恨不得自己這個害人害己的前夫永遠都不要出現,也省得像現在這樣陰魂不散。

本來她的女兒,根本不用遭遇那麽多事情。

好好地一個孩子,被逼出了妄想症。

可是林鳳不敢帶她去看病,如果不是她幻想的那個美好世界,她未必能撐得下去。

大年三十,被追債到求門無路,砸門砸窗,膽戰心驚。

她帶着孩子無論躲到哪裏都能被找出來,像過街老鼠那樣毫無尊嚴,身體上的勞累還能咬牙堅持,心理上的折磨才是誅心。

走到哪裏都被指指點點。

明面上同情她們,私下裏沒少說笑。

哪一個不将她們這一家子當成笑話來看,什麽難聽的流言都有。

她們的生活才有點起色,不想再被她的前夫毀掉。

林鳳抹了抹眼淚,“我不生氣,這衣服你要就收下,不要就讓媽媽幫你扔了。”

林悄悄沒有看,“放雜物間裏吧。”

她沒有收下,也不想當成垃圾一樣扔掉。

林悄悄還記得小時候她的父親将她架在脖子上,舉得高高,帶她擠進戲臺前面看戲。

有關父親的記憶,有好有壞。

這天晚上,林悄悄失眠了。

夜裏千紙鶴又從天而降,就像她被無處不在的難聽指點包圍的時候,被那些不懷好意的眼神打量的時候,在她最絕望的那天晚上,玻璃窗外忽然飛來的千紙鶴大聲的說要帶着她走。

那天夜裏,林悄悄好像才又重新看見希望。她有了翅膀,能夠飛出痛苦的領地,能自由自在。後來,還多了漂亮的小海豚。

枕頭下的手機震動了兩下。

是時聞野的微信消息。

【睡了嗎?】

林悄悄習慣性咬了咬下唇,反反複複糾結怎麽回答他。

時聞野的消息又跳了出來,是一張顯示對方正在輸入中的截圖,還有一個幹淨利落的問號。

林悄悄打字:【沒有。】

為了讓自己的回答看起來可愛俏皮一點,她還附贈了個乖巧的表情包。

時聞野發了個簡短的語音,“水喝了嗎?”

林悄悄心跳紊亂,【嗯。】

時聞野的聲音很随性,有點沙啞的磁性:“甜嗎?”

那就是普通的礦泉水。

甜嗎?好像是有點。

林悄悄想了想,【野哥,甜的。】

她回完這幾個字,悶在被子裏的臉頰瞬間開始發燙。

林悄悄有點逃避的蝸牛心态,不敢看消息的時候就關上了手機。接近淩晨,她枕着窗外的月光,慢慢睡了過去。

第二天早上林悄悄睡過頭,起床遲了。

禍不單行,她媽媽昨天晚上幫她洗的校服上衣忘記拿出來晾幹,濕噠噠的衣服根本不能穿。

林悄悄不得已只能找了件相似的襯衫,早飯都沒得及吃,坐着母親的電瓶車匆匆趕到校門口。

林鳳的電瓶車和南華校門口出入的豪車格格不入。

一時間引人側目,林悄悄鎮定拎着早餐進了學校,在門口不出意外被攔了下來,學生會的同學記上她的名字還要拿她開玩笑,“你還自制校服想混進來?”

林悄悄有點窘迫,“昨晚把衣服洗幹淨忘記曬了。”

“你就兩套校服嗎?”

“嗯。”

“哎呀呀,多買幾套輪着穿就不用洗了。”他的話有點多,接着又說:“今天我就把你的名字記上去了哈,學校有學校的規定,不是針對你。”

林悄悄看着自己被扣掉的分數,真的有點心痛。

她更心痛,被開除後,別的學校獎學金都沒有南華高。

林悄悄看他很好說話,張了張嘴,嘗試着挽救一番。

男生手裏的小本本忽然被人抽走,時聞野好像剛從車裏下來,他今天也沒穿校服,随便套了件黑色T恤,黑色的長褲,襯得皮膚透白,脖頸上的青筋血管時隐時現,他毫不費勁捏着本子,掃了眼名字,嗓子裏發出的聲音像沒睡醒那麽慵懶,問人要筆。

男生顯然和時聞野很熟,“你今早心血來潮要值日了?”

時聞野懶得廢話,從他手裏又搶過筆,咬開筆蓋,三兩下就将林悄悄剛才被記下來的名字給劃掉了。

早晨的太陽暖洋洋的,金色的光曬到了他的眼皮,少年的眼珠被光線折射成更淺的顏色,他的外表看起來就更加高貴不可侵犯。

林悄悄看着自己被塗黑的名字,心裏就似潮落潮起。

時聞野将本子還給對方,不知道想起什麽,又粗暴的奪了回來,翻到最後的班級名單上,将她的分數改回了一百。

他嘴裏還叼着剛才被咬下來的筆蓋,整個人看上去肆意又潇灑。他拿下筆蓋,随手扔進了垃圾桶裏。時聞野随後擡了擡下巴,目光看向林悄悄的方向,他用輕松平常的口吻說:“以後看見她,不管是遲到、早退、翹課、沒戴校牌、沒穿校服、沒紮頭發等等——”

時聞野邊說邊把搶來的筆拍回桌面,扯起嘴角,聲音啞的像是沒睡好,他接着說完下半句話:“都不許記她的名字,扣她的分,記住了嗎?”

作者有話說:

感謝江校花友情出鏡。

野哥罵人是有點東西的啦。

評論區的id春天都已眼熟!(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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