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李昂并沒有叫醒宋一丞,他把車開的很慢很穩,等到了目的地的那座小鎮時,世界已經被一片絢爛的陽光所覆蓋了。
宋一丞睜開眼的時候,李昂并沒有在車上。他伸了個懶腰,很久都沒有睡得這麽安穩了。他看着身上披的格子薄毯,把手伸到出風口試了下溫度,最後目光停在了音樂播放器的屏幕上。
李昂雖然是泌尿科的醫生,但他照顧人的細致程度居然比宋一丞這個專業修心理學的更面面俱到。
不過宋一丞也沒有不好意思,他打開車門,一股冷風鋪面而來,凍的他抖了抖,把毯子裹在肩上才下來。
李昂就在後面不遠處坐着,他把一臺很大的天文望遠鏡支在地上,正坐在小椅子上觀察着什麽。
宋一丞腳步輕快的走過去,還沒有靠近李昂就擡起了頭:“早安。”
即便一夜沒睡,鏡片後的那雙眼睛也沒有明顯的疲憊感,反而透露着一絲鮮明的喜悅。宋一丞走到他身邊:“早,在看什麽?”
李昂站起來,示意他坐在小凳子上去看目鏡。他低下頭,在那小孔中瞄了一眼,忽然驚喜的叫道:“這是什麽?”
“星星。”李昂的聲音在耳畔響起,不像昨晚那樣有着距離感。宋一丞感覺到鬓邊的發絲有些癢癢的,他忍不住擡起頭來,看到李昂蹲在身邊,溫柔的目光居然和他剛才在目鏡中看到的星光有些像。
他第一次在晨光中如此清晰的看到星體,一時間也沒想到其他的,只是笑道:“觀星挺好玩的,下次有空教我吧。”
李昂笑着點頭:“可以,但你不用買設備,如果想看的話就找我。”
宋一丞又看了一會,李昂給他調了幾個角度,看他像個孩子一樣不時的流露出驚喜的神情,似乎也被他感染了,嘴角總是覆着一層淡淡的笑意。
半小時後,宋一丞終于想起了正事。他站起來道:“好了,我要去找人了。把你的號碼給我吧,等我回去洗幹淨了衣服可以還你。”
李昂把自己的手機遞過去:“把你的號碼輸給我。”
宋一丞輸入了一組號碼,按了撥號鍵,等他的手機響起來了才把手機還給李昂。
李昂收好望遠鏡,回到車上的時候問他要去哪裏找人。他讓李昂把他放在最近的公路上,只要能叫到出租車的就行。
李昂發動車子:“你直接說目的地吧,我把你送過去,反正我這幾天都在休假,沒事情做的。”
宋一丞笑道:“那好吧,等到了給你報銷油費。”
他在導航裏輸入目的地,依舊是李昂開車,路上兩人又随便聊了些,宋一丞驚訝的發現李昂的性格和他雖然是南轅北轍,但兩人的三觀卻很相似,難怪他會産生一種老朋友的錯覺。
李昂被他連番誇着,唇邊一直帶着溫和的笑意。昨夜的暴雨洗滌了空氣裏的塵埃,今早的陽光格外燦爛,天空像鏡面一樣藍。柔軟的陽光照在宋一丞白淨的臉上,連帶着他眼中那份生動的明彩都落進了李昂眼底。
在路過一家面包店的時候,李昂要宋一丞下去吃早餐,最後到目的地的時候都接近中午了。
車子停在路邊,前方十幾米遠就是一棟白色的三層小洋房。這裏是鎮上居民的住宅片區,每隔一段距離就有一棟樓房,主要都是以白色磚牆為主。
李昂坐在駕駛室內,看宋一丞下車後走到前方的圍欄邊上,看了眼門牌號,然後就徑直走過花園敲門去了。
開門的是個五十多歲的亞洲女人,隔得遠,李昂看不清女人的神情。不知宋一丞跟她說了些什麽,女人把宋一丞請了進去,關上了門。
“是什麽時候的事?”宋一丞看到了牆上挂着的遺像,心裏很震驚,面上卻只能維持住冷靜。
女人走到廚房去給他倒水,眼眶又紅了一圈,回身來道:“有兩個月了。”
宋一丞矗立在遺像前,照片中的男人約莫三十多歲,寸板頭,笑起來很精神。若非照片是黑白的,他也不會相信人已經死了。
女人給他端了杯水,把他讓到沙發上坐下,抽了張紙巾擦着濕潤的眼角:“也是我兒子的命不好,誰能想到會忽然遇到了吸毒犯行兇。他雖然已經不做警察了,但還是想都不想就撲上去救人,結果就這麽被……”
宋一丞緊抿着唇,他是來打聽當年車禍真相的。遺照中的男人就是當時經手車禍案的警官,如果鄭家真的收買了人動了手腳,那他多少會知道點內幕。
只是……宋一丞怎麽都沒想到,命運會這麽弄人,他不過晚來了兩個月,就與真相失之交臂了。但此刻面對着男人的遺像,他卻仿佛能感受到沈楓當年的心情。
面對一個陌生人的死訊,自己尚且會覺得難過惋惜,何況沈楓面對的是失去最愛的人的打擊。
他拿出自己的名片遞給女人,說如果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可以找他,他能幫的都會盡力。
女人十分感激的把他送出門來,李昂看宋一丞臉色很不好,就問他是不是遇到了麻煩。宋一丞靠在車門上,重重的嘆了口氣。
流雲像網紗一樣在天空鋪展開,穿着直排輪滑冰鞋的幾個小鬼從對面喧鬧而過,牽着狗散步的女子好奇的打量着他們。分明是個風和日麗的好天氣,他心裏卻像是被什麽東西壓着,好看的眉怎麽都舒展不開。
他不想跟李昂這個外人說那麽多,畢竟這件事背後的真相尚未明了,他不想節外生枝。如果他的猜測是錯的,那豈不是毀了宋雅言的名譽?
他在這邊愁着,另一頭的鄭希和沈楓也不安寧,在接了一個電話後馬上就趕回了紐約。
電話是昨晚打來的,就在他們做到一半的時候,鄭希的手機鈴聲響了起來。
那時的鄭希已經被沈楓折騰的快暈過去了,自然沒辦法接。電話響了四次,等他終于緩過來了才去看屏幕。
來電的是兩個號碼,一個是陌生的,另一個是李浩森。由于他一直沒接,所以李浩森發了消息給他。
他點開來一看,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
身上的薄被滑了下來,白`皙的肌膚上留下了不少歡愛的紅痕,沈楓怕他着涼,把被子拉到他肩上問怎麽了。
鄭希看着對話框上顯示的照片,激動的呼吸都急促了。
沈楓接過來看了眼,神色也凝重了起來。
那是一封文件大小的國際快遞,收件人的地址就是鄭希在紐約的公寓。寄件人的地址是陌生的,但寄件人的名字卻是他那位已故的姐姐——鄭蕾。
鄭希想不通鄭蕾為什麽會寄東西給他,但按照時間來算,這封快遞應該是在鄭蕾去世以後才寄出來的。
鄭希馬上給李浩森回了電話,李浩森說這封快遞是剛收到的。快遞員打鄭希的電話沒人接,他就代為簽收了。
李浩森看到鄭蕾的名字,也覺得事有蹊跷,就馬上聯系他了。
鄭希挂了電話,握着手機的手卻開始發抖。沈楓看他極力在忍耐的樣子,只得把他抱進懷中,拍着後背安撫着。可鄭希沒有冷靜下來,他在看到那封快遞的時候就只剩下一個念頭了,他要馬上回去,要看看鄭蕾到底寄了什麽東西給他!
他推開沈楓,打開訂機票的APP。沈楓讓他先不要着急,現在已經很晚了,不可能馬上走的。
沈楓打了個電話,讓金婧定明早最快回紐約的機票。
金婧問明原由就挂了。沈楓抱着鄭希倒回床上,他讓鄭希什麽都不要想,早點休息。但是鄭希怎麽都睡不着,一晚上翻來覆去的,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
沈楓理解他的焦慮,畢竟這是在他逐漸恢複記憶,并知道當年的真相後第一次和鄭蕾有了接觸。所以沈楓也沒有再說什麽,三人在酒店的餐廳吃了早餐就直奔機場,下午就回到了紐約。
李浩森出去了,那封快遞就放在鄭希房中的書桌上。孤零零的,薄薄的一個文件袋,輕的一點也不像裝了東西。
金婧沒有跟進來,房中只有沈楓陪着他。那封快遞只要一撕就能看到裏面裝着的東西。鄭希拿着它,指尖顫了幾次都沒法撕開,最後還是沈楓打開了。
快遞袋裏只有一封信,還有個拇指大的U盤。
沈楓看了鄭希一眼。
鄭希坐在床沿,臉色蒼白如紙,神情晦澀呆滞,一點也沒有要拿信的動作。
沈楓牽着他的手,靠前來想吻他。
鄭希別扭的躲開了,他現在一點心情也沒有。從昨晚開始就迫切想看到的東西如今就在眼前,可看到那封信後,他又什麽勇氣都沒有了。
以前他搞不懂,為什麽潛意識裏總是對鄭蕾有着厭惡的情緒。後來他知道了原因,卻沒有辦法去恨這個做了惡事卻下場可悲的姐姐。
畢竟鄭蕾為了救他而被撞成了半身不遂,不管以前誰對誰錯,命運都已經懲罰了鄭蕾。在他失去沈楓的那三年裏,鄭蕾也失去了再站起來的機會,最後甚至付出了生命。
雖然爺爺說過,他自小便沒了父母,是鄭蕾一邊顧着公司一邊照顧他長大的。但他卻沒有和鄭蕾相處過的絲毫記憶,所以姐姐對他而言一直是活在別人描述裏的。
如今忽然有了來自姐姐的真實物件擺在他面前。一封信,一個U盤,就算鄭希的想法再簡單,都知道鄭蕾想做什麽。
鄭蕾有話想對他說,有東西想給他看。
這個姐姐曾恨他到不惜制造他死亡的假象。所以這封信裏,可能滿滿的都是對他的怨恨咒罵,U盤裏的可能也是他不能看也承受不起的東西。
他捂住了眼睛,酸澀而無助的情緒脹滿了整個胸口。他很想逃,逃到沒有人認識他的地方去。他不想再被過去那些亂七八糟的事糾纏,不想再無休止的陷在痛苦中了。
一雙手悄然伸到背後,将他籠進了溫暖而寬厚的懷抱中。
沈楓低沉的嗓音在耳畔響起,那是不管他的情緒如何,都會溫柔的包容着他,令他安心的語氣:“有我在,別怕。讓我先看,不管怎樣我都會陪着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