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等拾牧回過神來,魔尊屍體在他手下已經變成了一灘爛泥。

從紫葉林中走出後,拾牧踟蹰了許久。

濃霧之下總是綠幽幽的魔界并不算明亮。

他可以選擇任何一個方向,去往魔界的任何一個地方,但他卻感到了茫然。

這就是自由嗎?

未得到時心心念念,此時他卻不知道拿來自由這東西要做什麽。

他離開魔界時還是個剛斷奶沒多久的幼崽,整個魔界他其實只認識一個地方——他的巢穴。

拾牧垂下眼,尖挺的鼻尖微微聳動,收集分析着空氣中的氣味分子。

他記事很早,即使時光荏苒,他仍從空氣中尋到了熟悉的氣味——那是他巢穴邊的河水的味道。

很巧,就在他現在位置的不遠處。

去看看吧。

快點離開這裏,他就不用時不時走神去擔心她的安危了。

拾牧對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緒而有些惱火。

她也是個修士,修士都是可惡的。

他幹嘛要去擔心她?

拾牧腳步重重地大步邁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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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魔犬。

與魔界共同誕生的古早魔獸。出生便有記憶,能力強大。

對于普通魔獸而言,開啓靈智是一大難關,修成人形又是一大難關。

而每只玄魔犬到了一定年齡就能自然而然化為人形,成為威震八方的魔修。

但玄魔犬非常稀有,在魔界都甚少出現,普通修士更很少有人知“玄魔犬”這個名字。

在拾牧的記憶中,他只見過母親一只玄魔犬。

母親為撫養他打通山壁修築了個巢穴,塞滿了蓬松的羽毛和柔軟的獸皮。

在外打獵時,母親喜歡以玄魔犬的形态。

但回到巢穴母親就會變成人形,用兩條光滑溫暖的胳膊将小小的他抱起來,貼上她柔軟的臉頰。

那天……俞方相将他劫持為人質,命令母親變回獸形。

當着他的面,俞方相剝了母親的毛皮,拆掉了她的骨頭,挖出了她的內丹。

……就在這裏。

拾牧止住腳步。

母親屍體所躺的位置,血液曾經浸透土壤,草長得格外茂盛。

他身後是滾滾流淌的河,身前是峭立石壁,石壁上有一人為開鑿的石洞,就是舊日巢穴。

時間過去很久了,許多痕跡也已經消失。

再站在這裏,拾牧的心情并沒有太大的波動。

他走進荒廢的石洞中。

曾經暄軟的羽毛和獸皮早已經腐爛化為泥土,青苔長滿了石壁。

他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圈,便覺得乏然無味。

這裏已經變得和記憶中全然不同了。他也不想再呆在這裏。

那接下來要去哪裏,又要找什麽事做?

想了想,他只覺得對什麽都沒有興趣。

面無表情地愣了一會,拾牧發現有一些顏色各異的蘑菇之類的東西從土中、石壁上長出來。

其中一朵蘑菇長得格外好看,又圓又大,傘蓋是細細閃光的銀色,好像銀河彙集,又像鑲滿了碎鑽。

漂亮但很毒的樣子。

拾牧伸手将它摘了下來。

不知道為什麽,他覺得這朵蘑菇有點像顏崖。

……忽然意識到自己又想到了她,拾牧氣惱地将蘑菇向後一扔。

然而不知是湊巧還是別的,這朵銀色的蘑菇掉到了他垂在身後的大尾巴上,好像它本來就是從蓬松的毛毛裏長出來似的。

拾牧雙眸忽然變冷,轉身向洞口看去。

一個高大的身影捂着傷口停在洞口,似乎沒料到這個廢棄巢穴裏還有人。

頓了頓,那男人用低沉的聲音說:“你身上,有種熟悉的、很讨厭的味道。”

拾牧認出了他。

雖然沒見過,但他額角一對尖角,紅色眼瞳,以十多只的空蹄獸皮縫制成的披風,鑲嵌迅飛石的皮靴(他大概就是靠這個成功負傷逃走的),從頭到腳都在叫嚣:老子是魔界最牛逼。

不過他遭到叛變又被追殺,身上被戳出來不少洞,衣服不光破了還沾着血和土。

挺狼狽的。

那群魔修追丢的魔尊原來逃到這兒來了。

魔尊的紅瞳盯着拾牧,似乎判定就算是他此時身負重傷也不怕打不過拾牧,拖着腳步走進了洞裏。

但下一秒,魔尊腹部一痛,被打出了石洞。

“唔!”

魔尊從地上支起身,不可置信。

拾牧身後的尾巴那麽明顯。他現在淪落到連一只魔獸都打不過了嗎?

“你知道我是誰嗎?我是魔界之主,因為部下叛亂而流亡在外。現在我正被追殺,需要進洞躲避。若是你今天幫了我,等我回去就給你留個護法的位置。”

說完,魔尊停頓片刻。

感覺自己這番話明明沒錯卻聽起來似乎有哪裏不對勁。

——如果他收到過詐騙短信的話,他就會知道了。

“誰稀罕。滾。”

拾牧很煩躁地拉着臉。

管他是魔尊還是啥,在拾牧的意識裏,這巢穴是他的領地,誰來打誰。

魔尊慢慢地站了起來。

一朝失勢,就連一只低劣的魔獸都能對他頤氣指使了。

可惡……這世間實在可惡。

該死……你們所有人都該死。

等他奪回魔尊之位,他要大開殺戒!用鮮血把魔界整個清洗一遍!

到時候他要把這只魔獸剝皮抽骨,炖成一鍋湯喝掉!

魔尊冷笑了一聲,正要離開,腦中卻白光一閃,終于想到了這只魔獸身上讓他不爽的氣味是什麽了。

他瞳孔一縮:“你身上有他的味道。是從修真界過來的?你和清虛宮是什麽關系?!”

“什麽清虛宮——”

拾牧猛地打住。

他想起顏崖就是清虛宮的。魔尊認識她?!

魔尊初時咬牙切齒,但很快收斂了情緒,正色對拾牧道:

“如果不是當年清虛宮景黎打敗我,逼我立下血誓永不可去修真界,保證魔界永不對修真界挑起戰争,你們這些流落到修真界的魔獸也不會那麽凄慘。我可有聽說過,那些修士把你們當狗一樣調教,你應當體驗過修士對待魔獸的态度了,他們可不值得你庇護吧?”

“告訴我那個人的消息,那人是景黎重要之人,當初死戰,景黎也沒有百分百能活着回去的信心,他食指上纏了根她的頭發,哼,又細又軟的頭發。他就是用那根手指點住了我的死穴——她的氣味再微弱我也能分辨出來!”

“景黎死了,我沒法把他千刀萬剮,但可以讓他放在心尖上的人替他受過啊哈哈哈哈哈哈!我要在她身上報我昔日之辱!!噗!!!”

魔尊噴出了一大口血。

他愕然地向後倒去。大睜的眼球中還倒映着拾牧火山噴發般的怒容。

“你還是,去死比較好。”

拾牧的十指指甲暴漲,即使魔尊氣息已絕,他沒有住手,每一下都深深紮穿魔尊的軀體。

他得讓他死得透透的,徹徹底底地從世界上消失。

但凡殘留一絲痕跡,都是對顏崖的威脅,他就沒辦法放下心。

等拾牧回過神來,魔尊屍體在他手下已經變成了一灘爛泥。

“惡心。”他嘴角向下扯了扯。

魔尊軀體都爛了,更不用說衣服了。

只有一個還保持着完整的東西落在爛肉泥旁。

那是個不知道什麽材質所制的圓環,像手镯,卻纏繞着黃金荊棘。

它外形古怪,拾牧多看了兩眼,便覺得心跳得飛快。

它明明只是個死物,卻蠱惑着他,仿佛在他的耳邊低語,要他得到它。

他仿佛分成了兩半,其中一半的他對這個東西并沒有什麽感覺,卻清醒地看着自己緩緩朝它伸出手。

然後他抓住了它。

圓環上的黃金荊棘刺痛了他的掌心,他的神識頓時回歸。

“拾牧!”

身後傳來的這一聲呼喚令拾牧渾身一顫,他下意識地想将這個邪性的圓環藏起來,卻意識到現在光着身完全沒有藏東西的地方。

下次化形還是找件衣服穿。拾牧默默記下。

他變回玄魔犬,将圓環藏在厚實細密的頸毛中,才轉身看向顏崖。

她正從柳葉上跳下,快步向他走來。她步伐輕盈得如同蜻蜓點水,頸間璎珞寶石搖曳出溢彩流光,薄薄羅衫不染塵。

只一眼拾牧便如夢初醒。

他所追尋的自由意味着再也見不到她,便是他意興闌珊的緣故。

“你怎麽跑到這裏——”

顏崖看到它腳下的一灘爛泥了,但走近了才發現……好像原本是個人?

而且還是個魔修。

顏崖下颌頓時繃緊了。

玄魔犬也緊張地往旁邊挪了挪,試圖擋住。

“……你是因為被這個魔修追所以才跑了這麽遠嗎?”

顏崖并未如玄魔犬所擔心的那樣生氣,反而憐惜地拍了拍它:“你受傷沒?”

她只是随口一問,因為打眼一看就知道它好得很。

那群尋人術很糟糕的魔修,和其他所有魔修一樣讨厭着修士。

所以顏崖略一挑撥,他們立刻決定要先弄死她再去追魔尊。

這群魔修中好幾個阿爾法,本就滿滿的自信膨脹成了個氣球。他們以為弄死顏崖也就是按一下手指頭的事,不會耽誤什麽功夫。

卻沒想到不知不覺間被她引開了。

最後顏崖一個金蟬脫殼跑掉,留下這群魔修面面相觑:他們跑這幹嘛來着?

而顏崖将這群魔修引去的,正好也與拾牧巢穴是同一個方向。

于是顏崖坐着柳葉趕回去時,看到了站在石壁下的拾牧。

若不是他變成了人形,黑發白膚格外明顯。顏崖說不定還注意不到他。

這魔界果然危機四伏!她就離開了一會,連玄魔犬這邊也遇到了危險。

顏崖不免有些焦急:

“走了,趕緊回去,留盛岚谛一個人在那還是不夠穩妥。”

但玄魔犬卻并未跟上她的腳步。

顏崖疑惑地回望:“怎麽了?”

玄魔犬在遲疑,雖然顏崖不知道它在遲疑什麽。

她想了想,恍然大悟道:“喔,你要我騎上你嗎?”

它的意思是,有它在就不能坐柳葉?

這就是身為坐騎的職業尊嚴嗎?

顏崖感慨着返到它身邊,伸出手抓住它身上的毛,翻身騎上:“好啦,現在可以走了嗎?”

玄魔犬垂着眼,看到她揪着它毛的那只手。

還有她手腕上的黑色手繩。

玄魔犬終于給自己找到了一個跟她回去的理由——她還拿捏着它的性命。

沒錯。

他得等将這條手繩搶走後再離開。

作者有話說:

①魔尊:我,魔尊,打錢!

拾牧(打過去一拳頭)(歡快搖尾巴)(汪汪叫着撿裝備)

②《一根頭發的自白》

纏在景黎食指上的頭發:那天景黎走之前,非要給我主人梳辮子,把黃毛小丫頭扯得嗷嗷哭。我也不是想呆在他手指頭上,魔界那旮沓誰想去啊!他硬是給頭發梳打結了我能怎麽辦(微笑)(微笑)(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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