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回夢
“這位公子瞧着眼生,您看需要些什麽?”
夥計熱情的湊過來,臉上堆着笑,青丘玦腳步不停,淡聲道:“一號雅間,找人。”
店小二有眼力見的很,見此便不再多問,笑嘻嘻的帶路:“公子這邊請。”
雅間內有人恭候多時,這人一襲黑衣負手而立,聽到動靜回過頭喚道:“懷瑾。”
青丘玦徑自坐下,毫不客氣的給自己倒了杯茶,姿态娴熟:“聞肆,談筆生意。”
聞肆淡笑,掀起衣袍坐在他對面:“得了吧,早就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了,你想做什麽?”
茶水上方浮着一層霧氣,青丘玦将杯蓋蓋上,手指輕輕點過桌面,“之前的計劃,可以開始了。”
夜色更加濃郁,黑色的霧籠罩着月亮,月光在墨色下若隐若現。
“雲樓,你怎麽了?”
孟毅狐疑的看着他,就剛剛那一會兒沒注意,好友就變成了個大紅臉,還東張西望不敢直視他,明擺着的心虛。
謝陵瑜還在想剛剛那男人怎麽生的如此好看,還帶着點說不上來的眼熟,這問題問的叫他一時啞口無言,只能略顯敷衍的說:“沒啊,就這會兒有點熱,你覺得呢?”
孟毅:“……”
“你剛剛是不是背着我瞧上了哪家姑娘。”
謝陵瑜搖搖頭,“不是姑娘。”
孟毅了然的 “哦~” 了一聲,随即驚恐:“難不成是男子…… 雲樓!什麽時候的事?”
謝陵瑜不願多說,也不知道從何解釋,有些惱怒的拿扇子敲他,正好此刻也走到了相府,謝陵瑜趕緊轉移了話題:“今夜你歇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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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毅果然瞬間無心八卦,癟嘴:“我不想回去,歇在你這兒吧。”
兩人各自回到房間,謝陵瑜躺在床上,又想起了那雙好看的鳳眸。
那人似乎身量極高,姿态利落潇灑……
“啧。”
謝陵瑜氣惱的拉過被子蒙住腦袋,想什麽呢,這是想什麽呢?
他自顧自的氣惱着,意識卻慢慢變得迷迷糊糊,睡過去之前最後一個想法是——
好像沒有在京城見過這麽個人,只是他的眼睛好生眼熟,和一個讨厭的家夥一樣好看……
眼前霧蒙蒙的,像是被水浸泡着。
一年一度的秋獵,少年郎們一人一匹駿馬,踏過山林中的野草,驚起了樹上栖息的飛鳥。
謝陵瑜正是頑劣的時候,興奮勁兒一上來,誰也拉不住,好不容易甩開了同伴,他卻突然沒了獵殺的興致。
鳥鳴清脆,山泉氤氲。秋獵是風俗,而放下弓箭的他,卻只覺得空虛。
他聽見遠處傳來的吆喝聲,看見鳥驚的撲騰翅膀亂飛,逃離了這片林子,好像鼻尖都萦繞着一絲揮之不去的血腥味。
謝陵瑜不知道在想什麽,兀自站了一會兒,将馬兒拴在樹邊,自己尋了塊石頭坐下。
馬兒頑皮的嚼着他手裏的野草根,拽也拽不斷,謝陵瑜不自覺放松了警惕,好氣又好笑:“什麽都要嚼上一嚼,還是匹貪吃馬。”
突然,一陣破空聲響起,謝陵瑜神色一緊,下意識的側頭,手摸上了弓箭,随即他瞳孔驟縮,一時間竟愣在那裏。
一條翠綠的青蛇被死死釘在樹樁上,細長猩紅的蛇信子拖在嘴邊,沒了生息。
顏色越鮮豔的蛇,往往毒性越烈,謝陵瑜背脊發涼,想想都有些後怕。
“荒林也敢分心,嫌命長了?”
黑袍繡金紋,是青丘族特有的裝束。
雖然話說的不好聽,但想來也是位心善之人,謝陵瑜對着他一拱手:“多謝青丘公子搭救,在下謝陵瑜,若以後有幫得上忙的地方,公子可來謝府尋我。”
青丘玦沒有回答這般說辭,輕笑一聲,便拉過缰繩準備離去。
“公子且慢!”
謝陵瑜有些執拗的出聲,扯過腰間的玉佩,翻身上馬踱了過去,将玉佩硬塞入對方手中。
“謝家有恩必報,公子不必當做是玩笑話,這份恩情我會一直記得,承諾無期。”
青丘玦挑了挑眉,目光落在掌心的玉佩上,又擡眸看了看鄭重其事的謝陵瑜,手指不自覺的輕輕摩挲了一下。
然後又丢給了謝陵瑜,在對方明顯懵掉的眼神中揶揄道:“不都說’救命之恩無以為報,便只能以身相許‘嗎,謝公子才貌俱佳,倒也不是不可……”
謝陵瑜漲紅了臉,忍不住出聲反駁:“那是女子,我怎可……”
然後他在對方戲谑的眼神中閉上了嘴,後知後覺的意識到自己被耍了。謝陵瑜氣惱的拉着缰繩掉頭,又頓了一下,像是在掙紮,半晌忍着怒氣道:“公子別拿在下尋開心了。”
說着他捏着缰繩轉過頭,眼神透亮,不太兇的瞪了青丘玦一眼:“只要你開口,不違背謝家家訓,我一定盡力完成。”
說着,他策馬向前,沒有再回頭。
可他等了很久很久,直到聽到那人的死訊,也沒有等來只言片語。
他們最後一次見面,是在次年秋獵。青丘家的大公子,一雙鳳眸含情,容貌俊逸豔麗,可謂是仙人之姿。
他騎在駿馬上,披風微動,鳳眸輕眯,慵懶的掃視着周圍,這人透過人群找到他,還挑釁的噙着笑,氣得他二話不說就別開了眼。
可最後卻是囚衣散發,像街邊的乞丐一樣狼狽,被斬首在正午的街頭。
謝陵瑜只遠遠看了一眼,便沉默的離開了,他只覺得心裏酸脹,連帶着眼眶都熱了。
人群嘈雜,他整個人似乎被浸在了水裏,又像是被一層膜包裹着,聽不真切,也看不真切。
突然,木塊落地的聲音響起,像撕破薄膜的利刃,又像是激起水花的石子,他只覺得什麽變了,人群鮮活起來,聲音瞬間湧入他的耳朵。
謝陵瑜猛的轉過頭,卻只來得及對上一雙好看清澈的鳳眸,他們隔着人群對視。
“懷……”
下一秒,寒芒刺傷了他的眼睛,鮮血四濺。
“荒林也敢分心,嫌命長了?”
黑袍金紋,是救了他的青丘公子,是曾經小輩中最出衆的佼佼者,是他一直崇拜仰望,卻因為別扭一直沒有叫出口的 “懷瑾”。
這是他最想結交的兄弟摯友,即使在對方眼裏,自己可能什麽都不是。
“雲樓,雲樓!”
熟悉的咋呼聲響起,謝陵瑜猛的睜開眼睛,翻身坐起,喘息着平複心情,半晌嘆了口氣認命的起身開門,門口的小童端着東西趕緊跑了過來。
孟毅被他眼底的烏青吓了一跳:“你昨天晚上幹嘛去了?”
謝陵瑜接過小童手裏的東西,轉身洗漱,心情有些低落,敷衍道:“打獵去了。”
“打獵,打什麽獵?”
孟毅狐疑的看着他,慢慢的将眼睛瞪圓了,語氣複雜:“你…… 我一直以為你是正人君子。”
謝陵瑜聞言差點咬到舌頭,翻了個白眼回頭惡狠狠的瞪他:“你想什麽……” 呢。
突然,外面傳來腳步聲和急匆匆的叫喊,“公子,公子!”
孟毅愣了一下,和謝陵瑜對視一眼,兩個人齊齊向外走去。
家仆急匆匆的跑過來,額角都滲出了細密的汗珠,他氣都沒喘勻,怕耽誤了正事:“公…… 公子,周公公來府裏了,要召公子進宮。”
謝陵瑜來不及細想,只好先和孟毅告別,跟着家仆去了,遠遠看見謝丞相在和一位公公交談,他定了定心神,大步走過去。
禮節性的一拱手,客氣道:“父親,周大人,久等了。”
周喜向來比較冷淡,這次卻對他露出個笑容:“謝公子客氣。”
謝丞相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中閃過惆悵,轉身對周喜道:“小兒不懂事,還請大人照看一二。”
周喜點點頭:“丞相放心。”
謝陵瑜偷偷觀察着周喜,發現他膚色蒼白的有些陰郁,眉眼間卻精致的很,笑起來一掃陰霾,倒多了幾分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