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祥鶴酒樓

正月初十，蘇青黛在醫院裏給叔叔熬藥。叔叔的病情已經穩定了，看着臉色也好了不少。

只是九四年的醫療設備并不算先進，肺結核也不是簡單的病症，只能慢慢養着，即使這一次好了，還是有可能複發。況且蘇叔叔的病拖得太久，要根治估計有點難。

能撿回命來就好，蘇青黛這樣想着，不免想起蘇嬸子得知醫藥費要一萬多時的臉色。雖然知道叔叔沒有錢，但是蘇嬸子變臉變得那麽快，她的心裏多少有些不快。

只是叔叔還在養病，她也不想把這種事情告訴叔叔。

嬸子初七那日就回去了，說是要照顧蘇旺。蘇青黛知道嬸子的脾氣，估計是怕自己問她要醫藥費，就急不可待地跑了。蘇青黛只能一個人擔着，偶爾看到叔叔睡着了，才悄悄嘆幾口氣。

天馬行空的也不知道思緒跑到了哪裏，連方毅什麽時候進來的都不知道。

“想什麽呢？想這麽入神？”

蘇青黛被吓了一跳，端着的藥罐子差點就脫了手，頓時白了方毅一眼，沒好氣地問道：“你又來幹什麽？爺爺不是昨天下午就出院了嗎？”

方老爺子在醫院住了五日，每天直抱怨醫院吃不好住不好，嚷嚷着要回去。方奶奶拿他沒有辦法，只好領着他回去。蘇青黛倒是松了口氣，這尊大佛走了，她的日子也能過得輕松些。

“你不記得了，我們說好了的啊，初十去祥鶴樓吃飯的。”方毅看蘇青黛根本不記得這事，不免氣悶，只能出言提醒。

蘇青黛這才想起那事，只是時間怎麽過得這麽快？這一轉眼，就初十了。

“現在才早上八點，要吃飯也不是這麽急的事情吧？況且，大早上的你閑着沒事跑醫院來做什麽？吃飽了撐着沒事幹嗎？”

方毅原本拿到了兩張電影票，有些得意，急急地想到蘇青黛面前來獻寶。可惜還沒有拿出來，蘇青黛就已經沒了好臉色，心下不免有些踟躇。

他想着蘇青黛這鄉下丫頭很好面子，她又沒有看過電影，自己要是說帶她去看電影，要是蘇青黛一個不高興，會不會說自己看不起她？天地良心，他方毅絕對沒有看不起她的意思，只是有一次無意中得知蘇青黛喜歡林志穎，這次他好不容易拿到了小旋風的電影票，所以想到蘇青黛面前獻寶。

這一扭捏，蘇青黛就懷疑上了。看他的手一直反在背後，不由得拿眼斜睨着他的手。

“手裏拿着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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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毅的臉頓時紅了，不好意思地搔了搔頭，這才将電影票拿出來。

“我叔叔給了我兩張電影票，你要是有時間，我們就去看電影。”

蘇青黛端着熱乎乎的一碗藥從他身旁擦過，面色不變，聲音淡淡地說道：“不去，今天我要照顧我叔叔，沒空。”

方毅聽了這話，心中大失所望。捏着電影票的手頓時攥得死緊，偏偏還要帶着一絲笑。

“哦，是誰演的？”

這時，蘇青黛忽然回過身來，正好看到方毅那張像哭一樣的笑臉。她的眼睛裏閃過一絲逗弄方毅之後奸計得逞的小小得意。方毅這才知道自己被蘇青黛耍了，氣惱地不願意搭理她。蘇青黛也不追問，一邊慢慢走着，一邊等着方毅的回答。

方毅見她急着要走，心下一慌，忙不跌地就跑到她面前，說道：“《笑林小子》，小旋風主演的。”

蘇青黛心中一動，去看看年輕時的林志穎也不錯。再一擡眼看到方毅那小心翼翼又滿眼期待的樣子，頓時覺得有趣，也就笑道：“那是去年的電影吧？是不是最近才到內地放映的？也好，那就去吧，只是今日不行，明日吧，明日等我爸來接手照顧叔叔，我陪你去看。”

方毅聽蘇青黛答應了，哪裏還有不同意的，管他是今日還是明日呢。蘇青黛這一答應，方毅感覺自己又朝蘇青黛近了一分，心中有無限雀躍，想要跑幾圈，又想要大吼幾聲。

“對了，聽爺爺說了你們兄妹想來市裏念書？你們是打算住在市裏嗎？房子的事情怎麽解決？”

蘇青黛看了方毅一眼，考慮了一番，不知道那些事情能不能對方毅說。況且這事她還沒有說服蘇父，還真有些麻煩。蘇父雖然懦弱，但是卻有幾分倔勁，一旦拿定了主意，她也不一定勸服得了他。

“我想着租個店做生意，到時候我爸爸就随着我們住在市裏，我們會去看個二手房子。”

“做生意？什麽生意？”方毅這一下來了興趣，他天生對于商業敏感，知道蘇青黛口裏說出來的東西自然有一定把握，不然她不會說出來。

蘇青黛也不知道那些事情怎麽跟他說，也就含含糊糊地混了過去：“就是普通的營生，能糊口就行。哎呀你就別問這麽多了，八字還沒有一撇呢。”

方毅見她不肯說，也不逼問。反正等蘇青黛進了市裏，就到了他眼皮子底下了，還怕她跑了不成？方毅在心裏暗自笑話自己着急，也就耐下性子來。

“也行，不過到時候要是你解決不了問題，就來找我。房子的話，我去替你把關，你不用費心。”

蘇青黛聽了這話，心中不感動是假，只是她向來對親情之外的東西淡漠，對于方毅的那些不正常的神情和表現，她只故作不知。于是也就點點頭，當作朋友之間的幫助。

照顧叔叔吃了飯，已經是十一點多。方毅拉着蘇青黛就攔住了一輛出租車，徑直朝着祥鶴樓奔去。

入了包廂，孫強和其他幾個合夥人已經就坐，菜也點好了，又詢問了蘇青黛和方毅的意見，加點了幾個菜和甜點。

這是蘇青黛來這世第一次在這麽正規的餐廳吃飯，還是個不小的飯局。難得的，蘇青黛也有些緊張。她早就從方毅的口中打聽出來，除了孫強是印刷廠老人，其餘三個合夥人的來頭也都不小。一個是質監局局長的侄子張慶文，一個是市政委的兒子杜鑫，一個是方毅的小姨林雲睨，都不過是二十多歲年紀。

一邊吃飯，一邊還要應付桌子上那些人若有若無的打量和試探，蘇青黛覺得這頓飯并不如她所想的那樣輕松。

孫強在裏面插科打诨，倒是游刃有餘，只是蘇青黛不同，那些人對于這樣一個特別的女孩子自然是感興趣，尤其是方毅的小姨。一頓飯下來，她的臉上似笑非笑，只一雙眼睛如刀一般朝着蘇青黛掃過來掃過去，直看得蘇青黛心裏發毛。

夾起一顆獅子頭，被林雲睨那刀子般的目光掃過，蘇青黛手中的筷子一松，獅子頭掉在了盤子裏。

“孫強說那些樣版是青黛你徒手畫的，你有學過簡筆素描之類的嗎？”

清清冷冷，是很好聽的聲音，只是帶着一絲別樣的意味，讓蘇青黛難免皺了皺眉頭，她不喜歡這樣的試探，也讨厭別人用懷疑的目光看着自己。

她在心裏輕輕籲了口氣，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林小姐，我沒有學過素描，不過你不需要擔心畫的版權問題，那都是我的原創，不是抄襲了誰的作品。”

蘇青黛的聲音不高不低，卻一句句敲擊在林雲睨的耳朵裏，林雲睨按捺下火氣，不動聲色地夾起顆獅子頭放到了自己的碗裏。

“那倒是不簡單了，小小年紀手段不錯，你的那些銷售方法，比原來印刷廠的那些方法高明了不只一點半點，這些，都是你自己參悟出來的？你當初找孫強樣版畫的時候，是不是就知道他一定會接受你了？你倒是步步緊逼，居然硬生生咬下孫強一塊肉來。”

這話一出口，蘇青黛哪裏還不明白林雲睨是什麽意思。懷疑她的動機了？居然這般試探，飯桌上就開始刁難了，這可不是什麽高明方法。

蘇青黛在心裏暗自嘲笑自己：你在緊張什麽呢？前世面對那些公司董事的咄咄逼人步步緊逼都沒有半分退縮，怎生到了這一世反而膽小如鼠了呢？不過是一場飯局，何必弄得自己這麽狼狽？

這樣一想，蘇青黛反而平靜下來，原本緊緊握着的拳頭松開，有些微汗，她不動聲色地拿出餐巾紙擦幹淨，這才淡淡笑着擡起頭，平靜無波的眼睛輕輕地看向正對面那個女子，這一眼看過去，讓林雲睨的心中暗暗吃驚。

“林小姐想說什麽？說我蓄意進入印刷廠，還是說我蓄謀想接近誰？我的目的，不過是為了拿到我想要的春聯。”

林雲睨被蘇青黛一語道破心思，已經覺得有些難堪。最開始林雲睨想起姐姐的吩咐，心下有些不解，姐姐何必如臨大敵？這麽小的孩子能翻出多少波浪來？她還以為只要她一句話就能唬住面前這個不過十二歲的小丫頭，可是如今看來，似乎自己想錯了。那波瀾不驚的眼神，只一眼，似乎就能看破人心。林雲睨的心沉了沉，莫非這女孩真有這麽沉的心機，想要接機接近方家不成？

“至于孫大哥說的百分之十的利潤，完全是孫大哥自願給的，并非我獅子大開口。另外，若是林小姐真覺得我拿到了什麽便宜，那也行，我們明着來吧，那些樣版，我們來算版權，你給我版權費吧。我将孫大哥給的錢還給他。”

蘇青黛似笑非笑地看了孫強一眼，孫強一陣心虛，連忙低下頭去。他知道自己給蘇青黛的錢是少了些，可是這些不都是為了拴住蘇青黛嗎？先給她五萬塊的甜頭，這樣算是正式讓她入夥，也盡心盡力畫樣版畫。

蘇青黛哪裏不明白孫強的心思，只是如今林雲睨這般相逼，她也不能一直吃虧。況且她原本就不在意那十分之一的利潤，是孫強硬塞給她的。

林雲睨聽到蘇青黛居然說要退還孫強的百分之十的利潤，還要算版權，頓時臉色難看起來。

“你倒真是有恃無恐，難道就不怕吃虧？我可是聽說，你想要到城裏來上學。也是，清河村那種鄉下地方，教育怎麽比得上市裏，也只有那樣的地方，才會養出來下裏巴人。市裏的學校可是要收素質人，鄉下人要進去念書，也要看他們敢不敢收了。”林雲睨的小嘴微微張開，咬了一口獅子頭，雖然嘴角帶笑，卻并未到達眼底。

飯桌上那些人都是人精，怎麽會看不出來林雲睨和蘇青黛的互動。只是孫強雖然明白蘇青黛的想法，卻沒有說話的立場；而另外兩個，卻并不知道兩個女人之間有什麽糾葛，只是覺得林雲睨這般為難一個孩子，有些過了。

飯桌上因為蘇青黛和林雲睨的交鋒冷了幾分，方毅也瞧出來自己的小姨今日有幾分不同，似乎處處刁鑽針對蘇青黛，早有幾分不悅，只是因為是長輩，他也不好頂撞。如今聽小姨這番竟然已經開始威脅，哪裏還忍得住？

“小姨你這說的什麽話？！青黛是我的朋友，您作為長輩，難道沒有點長輩的樣子嗎？！為難一個孩子，您也不怕別人看笑話！”

這話一出口，方毅已經吃不下去，拉着一旁擦幹淨收拾好的蘇青黛，一把推開門就走了怒氣沖沖地走了，留下席間尴尬的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