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大巴車經過蜿蜒的盤山公路,行駛到半山腰上,前方道路遽然縮窄,不再适合車輛通行。攝制組的人紛紛下車,帶上各種器材。

負責人仰頭望了望前方光禿禿的山頂,問找來帶路的本地村民:“這去帝陵還有多長距離?”

攝影器材又重又金貴,磕碰不得,要是還得扛着爬山,健美冠軍的攝像大哥也扛不住這累。

村民嘿嘿一笑:“不遠,就前面,沒有野草光禿禿的下面,就是以前考古隊挖出來的地方。”

大家這才放了心,跟着前進。

行進路上,有人好奇問:“你們這裏也不缺雨水,周圍的山都長樹,怎麽就這座帝陵山,連根草都不長。”

村民說:“你們不知道帝陵的傳說麽?傳聞齊秋的皇帝是個瘋子,為了長生不老,把親骨肉煉成還魂丹,每年祭祀,更是十分殘忍地使用活牲。帝陵所在的位置,正是當年祭祀臺的地方,埋葬的都是怨氣沖天的冤魂,夜夜盤旋于上空,詛咒這片土地,所以才什麽都不長,連鳥都不會從這裏飛過。”

負責人被村民陰恻恻講話的聲音,激出一身雞皮疙瘩,秉着相信科學的精神,她說:“不一定吧,是不是這兒的土地遭受過污染,才導致無法生長植物。”

村民:“呵呵,你們城裏人都這麽說。上次考古隊的人也一樣,還帶了土回去化驗,說一點問題都沒有,就是正常的土。但是在我小時候,我是親耳聽見過每天晚上,帝陵山上都有人哭泣,哀嚎……”

真是越說越離譜。人一無聊,想象力就會飛速發展,尤其是荒郊野嶺,大晚上漆黑一片,更是适合孕育各種傳說。

負責人不想搭理他,扭頭問森實:“森大學者,你認為帝陵傳說有幾分真實?”

森實摸着下巴:“金教授确實有在實驗室用帝陵的土培育過植物,種的小蔥分給我們炒菜吃了,沒什麽問題。估計就是本地傳說吧,不過這種事應該問更專業的人,姜旖夢,你覺得呢?”

姜旖夢愣愣的,沒有理他。

森實又叫了兩聲,她才像從夢中清醒般,應了一句。

她剛才一直在想游海亦的事情。

今早醒來,房間裏空無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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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海亦一大早就離開了。

一路上,姜旖夢一直想着“不準說”是什麽意思。

如果是拒絕的意思,又為什麽要親她?

這個問題太深奧,她實在想不通。

一路走神。

姜旖夢驀地被森實問到帝陵附近的傳言,她回憶了下,她成年後,父皇确實日益喜歡鬼神之說,年紀一大把了還經常和國師秉燭夜談。當年确實在這修建過祭祀臺,但就是普通的求雨祭祀,并沒有誇張舉止。父皇哪有那麽喪心病狂。

但她又不能直接否定傳言,會引人懷疑,她便含糊不清地說:“只是地方傳說吧。”

一路聊着天,一行人到了帝陵主墓穴。主幕開采是五年前開始的,墓穴開發時間較長,墓穴周圍也修得很平整,方便拍攝。

節目按照常規流程拍完考古現場。

負責人看了看拍到的素材,皺眉:“這些內容太普通了,素材不夠啊。”

村民聽見她發愁素材,插話道:“你們缺素材嗎?我跟你們講哦,在這不遠處,還有個墓穴,邪門的很。”

負責人一聽村民又要宣傳封建迷信,喪失了興趣,旁邊的森實卻很感興趣地問:“怎麽說?”

村民說:“帝陵這裏從來不地震的,但是上次考古隊準備離開的前一天,那晚,有深夜上山的人,發現天上的弦月變成一彎紅色的血月,像鐮刀一樣,風聲如同女人的哭泣,很可怕。第二天,突然地震,震出了那塊墓。而且據說墓穴主人并沒有記載在史書上。”

姜旖夢臉色刷一下白了。

這不是再說她嗎?

半夜聽見女人哭泣的聲音,莫非她醒來前說了夢話?

負責人剛想讓村民不要亂說,森實制止她。

他聽金教授講過,準備離開的前一天,遭遇地震,發現了一座皇宮規格的墓穴,從下葬的規制來看,墓主人身份顯赫,但确實和齊秋王朝歷史上記載的任何一位王公貴族都對不上號。

森實:“新的墓穴離這裏遠嗎?”

村民說不遠。

森實剛想說現在去拍攝,天邊卻響起一陣悶雷。

村民仰頭眯眼看向天空,滾滾烏雲壓得很低:“搞不好要下雨,奇怪了,往常這個季節旱得很,今年怪事真多。”

沒辦法一行人只好開始收拾行李,探訪新墓穴的事情延後到明天。

姜旖夢略略放下了心。

帶着一大群陌生人去自己老家,感覺怪怪的,至少有一晚上可以讓她做做心理準備。

墓穴裏,有人叫她。

姜旖夢過去,見是森實,他抱着手臂在研究墓穴牆上的壁畫。

“姜旖夢,你看,這裏确實記載了齊秋王朝的祭祀傳統,你了解過這些嗎?”

姜旖夢:了解啊,祭祀嘛,不就是吃吃喝喝的宴會,不過她成年後就沒參與過了。從十六歲開始,母後就不讓她離開宮殿,說她身體太虛弱,宮裏才能護她周全。

姜旖夢漫不經心地看向壁畫,前面的部分都是她熟悉的節奏,負責禮樂歌舞的人,蒙着白色面罩,手捧羽扇起舞祈福,後期,畫面變得詭異,祭祀上禮樂人的白面罩換成了青銅色,瞪着兩只大眼的面具,繪畫的舞蹈動作也不再是優美輕盈,而是帶上了兇狠的感覺。

她的心口漸漸難受起來。

體內翻江倒海,一個忍不住,她沖出墓穴,蹲在外面幹嘔。

姜旖夢覺得肚子裏有一股極為邪惡的黑氣,正用尖利的爪牙,把她的五髒六腑都要撕碎,破開她的身體,闖出來。

她止不住幹嘔,眼前發黑。森實把散發着香氣的潔白紙巾遞給她,她結果,用柔軟的紙巾擦了擦嘴角後,她才找回一點點正常的感覺。

森實關切道:“你好點了嗎?”

姜旖夢還說不出話,點點頭。

“你剛才看見了什麽,為什麽突然……姜旖夢!”

森實話沒講完,姜旖夢感到眼前一黑,雙腳發軟,意識一下子被抽走,她暈倒了。

那感覺很奇怪,她好像有一瞬間靈魂出竅,甚至看到了自己的身體倒在地上,被森實接住,又被攝制組的人們手忙腳亂地搬回車上。

她不确定那是真的,還是幻覺,因為當她看着大巴車遠去後,一回頭,身後就是齊秋王朝的宴會。

流光溢彩的繁華宴會前面,玄衣男人笑得詭異:“公主,大家等你很久了,快随我來吧。”

他是齊秋王朝的國師。

前兩次夢到他都沒有遇到好事,姜旖夢确認,她生前的記憶有所殘缺,國師根本不是她記憶中博學多才的好人,他好像在醞釀什麽陰謀。

姜旖夢警惕地後退一步。

國師往前一步,伸手捉住了她的手腕。

不行,她不要跟他走!

國師用力一拉,姜旖夢像是變成交疊的影子,另一個她被他帶走了。

姜旖夢這才發現,這不僅僅是個夢,而是一段她失去的記憶,她作為旁觀者,重新經歷。

她便不做聲,跟了上去。

夢裏的她掙紮幾次,卻掙不開,憤怒地問:“你要把我帶到哪裏去,如果讓母後知道你擅自帶我出皇宮,你不會有好下場。”

國師從容不迫:“公主說笑了,微臣怎敢擅自行事,臣奉皇上之命,帶你去祭祀,你是這場祭祀的主人啊。”

“父皇?”

姜旖夢和夢裏的她發出了同樣的疑問。

父皇帶她去祭祀幹什麽?

還說她是主人,這點也很奇怪,齊秋王朝從未有過讓皇子或公主主持祭祀的習俗。

但她很快就明白了。

眨眼間,換了場景,夢裏的姜旖夢被綁在祭祀臺上,她用力卻掙脫不開,怒道:“放開我,你們這麽做,父皇知道嗎!”

旁邊國師在蘭湯中洗淨雙手,拿起了一把彎曲鋒利烏黑的小刀,刀尖寒光一閃。

他頓了頓:“确實,這件事應該讓皇上先動手呢。”

旁觀的姜旖夢蹙眉。

她完全沒有這段記憶。

什麽叫讓父皇動手。

“國師,今年的活牲你準備好了嗎?”

熟悉的聲音從暗處響起。

姜旖夢瞳孔緊縮。

她的父皇,九五之尊,齊秋王朝的皇帝本人,緩緩行至光下,接過了國師遞過去閃着寒光的刀。

……

“姜旖夢,聽得見嗎,醒醒?”

“她在冒冷汗啊,我剛才已經練習附近最近的醫生了,說是馬上到……”

耳邊嘈雜,捕捉到醫生的關鍵詞後,姜旖夢猛然睜開眼睛。

醫生上門檢查,不就會發現她沒有心跳!

剛才的噩夢還讓她心悸不已,她也連忙彈起,大聲說:“我沒事,我好得很!”

看見節目負責人和森實驚詫的表情,姜旖夢摸了摸後腦,解釋道:“我剛才可能是有點水土不服……”

負責人嚴肅說:“那更應該好好檢查一下!”

“不不不真不用了!”她哪裏扛得住好好檢查啊,一查直接成醫學奇跡了。

不對,是醫學事故。

明天就上新聞,帝陵拍攝現場,驚現僵屍僞裝成人類。

“病患在哪裏?”

這邊争執着,醫生風風火火進來了。

負責人上前迎接,把醫生帶過來。

姜旖夢縮進沙發,抱緊抱枕,恨不得整個人縮進去。森實見狀噗嗤笑了:“你這麽害怕醫生啊?”

姜旖夢的臉藏在抱枕後面,心想,她不是怕醫生,是怕把你們吓死!

醫生從藥箱裏掏出聽診器:“有人暈倒了嗎,我先來給你聽聽心跳。”

“抱枕拿開。”

醫生拽抱枕。

姜旖夢不松手。

兩人按按較勁。

節目負責人看不下去,說:“小姜,配合一下治療,明天還要拍攝呢,你得快點好起來。”

森實笑完,語氣溫和勸說:“還是看一下吧。”

三個人都盯着她手中的抱枕,姜旖夢坐立難安。

救命啊!

救救僵屍!

從身後飄來了一陣樹木混合薄荷的香味。像一只溫柔的手,撫平她的不安。

有人趴在她靠着的沙發椅背上,耳畔,低沉嗓音:

“你暈倒了?”

姜旖夢偏頭,游海亦靠在她旁邊,離她極近。

心髒跳動。

游海亦側過臉,冷冷地:“還不配合治療?”

她不知不覺松開了緊緊抱住的抱枕。

醫生連忙趁機送上聽診器。

在醫生的檢查結果出來之前,姜旖夢剛才的不安,尴尬,想起失去的記憶的痛苦,一瞬間化為齑粉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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