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童子從門後的麻袋裏又拿出幾個番薯埋進火炭中。

蕭鼎之邊吃邊聊:“你平日守在深山裏,無趣麽?”

無趣。

但童子不敢說真話,怕葉瀾玄知道了趕他走。

“還好,山裏清淨,與世無争。”童子婉轉道。

蕭鼎之看童子眼神閃避,沒再深問。

他能做葉瀾玄的守山門童頗費了一番周轉。上一世自己與他都是卑微仆從,他願敞開心扉無所不言,這一世有身份差距令他謹小慎微,少了些樂趣。

蕭鼎之換了個話題:“葉……我師尊去陵虛宗所為何事?”

這個沒什麽可隐瞞的。

童子說:“栖雲君繼任陵虛宗宗主,舉行大典邀請主人前去觀禮。”

蕭鼎之微微擡眉。葉瀾玄為何要撒謊,說陵虛宗星空好看?

“既是大典,想必有很多宗門參加?”蕭鼎之繼續問。

童子點頭:“名門大宗都盛裝出席,場面很熱鬧。”

“怎麽個熱鬧法?”

童子支支吾吾,不知如何描述。

蕭鼎之話鋒再轉:“我見師尊回來換了個別致的腰墜,出自哪家制玉坊?”

“童兒不知,那是栖雲君給主人的致歉禮。”

“為何致歉?”

童子将情況大致說了一下,日後真的封山,蕭公子也會知道這些事。

蕭鼎之吃完番薯,拍拍手站起來。

童子見他要離開的樣子,躊躇片刻,問道:“蕭公子,你以後還會來吃烤番薯嗎?”

“你想我再來?”

“嗯。”童子攪着衣角,腼腆道,“其實……童兒适才沒說真話。山裏冷清,主人和幾位老伯都不太搭理童兒,只有蕭公子願和童兒說話。如果可以,請蕭公子常來,除了烤番薯,童兒還有別的手藝。”

蕭鼎之不置可否。

童兒垂頭抿唇,開門送他離開。

那抹張揚的紅融進飛雪裏,風中傳來清越的聲音:“下回烤肉。”

童兒登時眉開眼笑,高聲應和:“好!”

蕭鼎之離開小木屋去了紫竹林溫泉。

他拿出腰墜放進溫暖的泉水裏,玄玉遇熱變得通透明晰,絲絮狀流動的物質現出形态。

蕭鼎之撈起腰墜,拿在指尖輕輕掰開,一片由褐藍玄三色線構成的絢麗翎羽被淡淡的魔氣萦繞着。

蕭鼎之勾唇淺笑。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古有傳說:洪荒天裂,佛家無色.界出逃了一只雙頭翼獸,右為龍頭,左為鳳首,名曰極樂。

下界後因水土不服,神力、身形被急劇壓縮,落入捕獸網中被無知農夫獵獲,當稀奇售賣于街市。

後輾轉于道、妖、魔之手,經多重煉化成為至邪之物,威力無窮。

在仙魔大戰中作為初代魔尊的戰寵制霸戰場,極樂之名威震千古。

而後數千載只聞其名,不見其蹤。

有人說它是上古神話虛構的神獸,并無真身。

有人說它被無色.界收回,不在人間。

有人說它被道佛聯手封印在某處。

上一世,蕭鼎之為了找它不知掀了多少道觀寺廟,妖界、魔域也翻了個底朝天,毛都沒見着一根。

現在得到極樂的翎羽,證明此獸的确存在,且尚在人間。

要找到它,就要盤問栖雲。

蕭鼎之下山回到卧房,床上的葉瀾玄毫無生氣。

自己那一指對他并未造成實質性傷害,體虛成這樣,全拜栖雲送的腰墜所賜。

極樂翎羽對魔修來說是至寶,對仙修卻至毒。雖被封在玉石內,但魔力并未衰減,随身佩戴會食人精氣,輕則産幻渴欲,重則癫狂致命。

葉瀾玄左右逢源,殊不知自己是那些化神仙修的掌中玩物。獻出身體去迎合,小小争鋒便被推到懸崖邊,到頭來挽救他的卻是自己這個隔世仇人。

真諷刺!

蕭鼎之懸掌在葉瀾玄的奇經八脈上運作了一番,葉瀾玄時斷時續的呼吸終于順暢,慘白的臉上恢複些許血色。

蕭鼎之換了一套輕便的玄衣,站在榻前似自言自語,又似在對依然昏迷的葉瀾玄說:“你的命屬于我,你保不住,我來保。日後再作踐自己,我會讓你生不如死。”

卧房門打開又閉合。

室外風雪已停,銀月高懸。

一道黑影騰空而起,消失在皚皚雪山中。

***

晨光破曉前,蕭鼎之再次出現在葉瀾玄的卧房,手中拿着修複好的腰墜。

他的手指懸在葉瀾玄腰間,想把腰墜挂回去,猶豫片刻又作罷,掌心運出吸來的靈力注入葉瀾玄體內後離開,留下風雪的冷冽和淡淡血腥氣。

午後,葉瀾玄悠悠轉醒,眼眸微張,視物都帶着眩暈感。

淡雅的香氣寧神靜心,頭腦開始緩慢地運轉。

暈倒前的記憶恢複,最後見到的人是蕭鼎之。

那個逆徒從不雪中送炭,只會雪上加霜!如是一想,葉瀾玄就心口發疼,蜷縮起身體,狠狠按壓胸膛。

一只手小心翼翼地碰觸他的手臂。

葉瀾玄拐肘不讓那人碰,幹涸的喉嚨發出喑啞呵斥:“走開!別碰我!”

那只手倏地縮回。

“主人,你哪裏不舒服?”童子怯怯問道。

葉瀾玄充滿抵觸的身體微微松弛,自嘲的發出一聲嘆息。

以為蕭鼎之守在塌前,卻是自己想多了。

那個逆徒怎會有如此細膩的心思,不氣死我就要謝天謝地了!

我是豬油蒙了心,聖母光環籠罩才會一時沖動收他做親傳徒弟,和他綁定在一起,現在怎麽想怎麽虧。

哎……哎……哎!!!

葉瀾玄連嘆三氣,撐起身體,說:“給本君倒杯茶。”

童兒忙不疊為葉瀾玄奉上熱茶。

喝了半盞,嗓子舒服了些,葉瀾玄問道:“蕭鼎之呢?”

“蕭公子回羅浮洞了。”童子回答。

毫無人性的家夥。

葉瀾玄将牙磨得咔咔作響。

“本君給他布置的任務,他完成了嗎?”葉瀾玄問。

童子茫然:“什麽任務?”

“抄寫《濁世滌魔卷》全冊。”

“啊,”童子從書桌上拿來燒得殘破不全的古籍,不确定道,“是這個嗎?童兒在火盆裏發現兩冊。”

“……”葉瀾玄無力地擺擺手,“你先下去,本君要靜靜。”

“是。童兒就在門外,主人有什麽需要盡管吩咐。”

葉瀾玄現在需要狠狠懲罰蕭鼎之以洩心頭之憤,但這個需要暫時無法滿足。

待體力恢複再去與他算賬。

葉瀾玄重新躺下,琢磨:封山不是小事,縱觀整個修仙界,沒有一個宗門封過山,自己在靈隐宗雖有話語權,但畢竟不是宗主。

前幾日的毒酒事件鬧得宗門上下都不愉快,此時再提封山,執掌和兩個師兄難免會對自己有看法。

而且原主清高冷漠,從不管宗門實力如何,自己去執掌面前提封山修煉,會引猜疑。

封山之事難行,只能離開這裏去雲游,讓那些魚無法輕易找到自己。

初步計劃是這樣,但計劃沒有變化快。

翌日清晨,小童接到一個極其震驚的消息,立即報告給葉瀾玄。

葉瀾玄聽後,清冷的臉上也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但此消息來自無極峰,執掌親筆所書,不會有假。

奇怪之處在于,栖雲君剛剛繼任宗主,怎麽就被魔修盯上了?前夜遇襲,他被打成重傷昏迷不醒,陵虛宗的正殿也付之一炬。

嚴重程度已超出挑釁的範疇,完全是在尋仇。而且那魔修沒有幫手,一個人就把陵虛攪得天翻地覆。

這有點像大魔尊蕭鼎之的作風,但蕭鼎之現在好好的在自己眼皮底子下待着,他沒有理由和強大的能力去搞這個事。

那魔修是誰?竟能随意出入名門大宗,吊打化神仙修。

原文中除了蕭鼎之,沒有這麽張狂的反派人設,惹是生非的小喽啰都是三兩成行做點壞事推動劇情發展,為蕭鼎之的崛起鋪路。

葉瀾玄想不出答案,但從陵虛宗慘案可以看出新的反派勢力已經出現。

大仙系統說主角之中有人會黑化,主角受是陵虛宗弟子,那魔修或許是奔着主角受去的。

進展太快,葉瀾玄感覺自己有點跟不上節奏。

葉瀾玄扶額沉思良久,命童子去把蕭鼎之叫來。

書案上的倒流香蜿蜒鋪滿曲徑,在紫砂制成的山巒間缥缈浮懸。

葉瀾玄手中轉動着鎏金香勺,香料少了便加一點,加了數次,等的人終于來了。

蕭鼎之走在廊間便從撐起一半的窗戶縫隙處看到葉瀾玄坐在書案前,一襲輕紗素衣,右手持香勺,左手撚着袖口,姿态閑雅地往擺件上添香。

膚白勝雪,淡唇微抿,眉眼低垂,扇狀眼睫在挺直的鼻梁上投下淡淡剪影,袅袅白煙纏繞指尖。

他似動了玩心,擺動手指将那縷白煙繞成圈圈。

蕭鼎之暗呵:他竟如此無邪,像個不谙世事的孩童。

童子敲門,得到葉瀾玄的許可,推開門請蕭鼎之進去。

蕭鼎之前腳剛踏進門檻,一個不明物體就朝他面門襲來。

蕭鼎之偏頭輕松避開。

葉瀾玄手中的鎏金香勺已換成檀木戒尺,素手添香時恬靜的模樣已然不在,此刻像個兇神惡煞的夜叉,用戒尺指着面前的地面,冷聲道:“過來跪下。”

蕭鼎之狹長的鳳目眯了眯,轉頭用耳朵對着葉瀾玄:“你說什麽?”

“你若認我這個師尊,就過來跪下認錯。”

蕭鼎之不認,但不妨礙他想知道葉瀾玄發的什麽瘋。

“我做錯何事?”

“你違抗師命,目中無人,恣意妄為,恐吓老者,不關心師尊!”葉瀾玄一口氣列出五條罪狀。

前四條蕭鼎之認,最後一條有點滑稽:“不關心師尊有罪?”

“不尊師重道。”葉瀾玄改口,“我罰你抄寫《濁世滌魔卷》,你不抄也罷,為何将書燒了?”

蕭鼎之回頭給童兒遞了個眼色,童兒點頭關好門離開,葉瀾玄的形象不至于繼續崩塌。

蕭鼎之踱步到書案前,袖口從葉瀾玄的手背上滑過,檀木戒尺已然易主。

“你看過《濁世滌魔卷》麽?”蕭鼎之拿着戒尺,在書案上輕劃。

看屁,那些古老的篆體字葉瀾玄認都認不全。

見葉瀾玄不答,蕭鼎之手中的戒尺落在他肩頭,點了點說:“為師先立德,正人先正己。你若說的出《濁世滌魔卷》中任意內容,我甘願抄寫一千遍。”

葉瀾玄:“……”

見葉瀾玄啞口無言,蕭鼎之移動戒尺,從肩頭途經蝶骨來到後背心。

葉瀾玄穿得單薄,異物劃過身體,禁不住輕顫。

蕭鼎之指着葉瀾玄後背對應心髒的位置,問:“陵虛宗宗主的繼任大典好看麽?”

葉瀾玄轉身要搶奪戒尺,聽到這話,詫異道:“你怎麽知道這事?”

蕭鼎之撥開葉瀾玄的手,說:“陵虛宗換宗主之事人盡皆知,我不僅知道栖雲繼任一事,還知道他越過靈隐宗獨獨邀你前去觀禮,你與栖雲關系匪淺。”

“泛泛之交。”葉瀾玄嘴快撇清關系後又覺得不對,明明想訓蕭鼎之,怎麽反倒被他盤問?

“我的事你別管。”葉瀾玄抓住戒尺用力拉扯,“還給我。”

蕭鼎之忽然松手,葉瀾玄重心在後,左腳打右腳急退幾步,腰身抵在八仙桌上才穩住。

“我問,你不答。我不問,你說我不關心。你身子有病,腦子也有病。”蕭鼎之連諷帶嘲。

“都是你給氣的!”葉瀾玄氣鼓鼓地坐在六足海棠凳上,捂胸輕喘。

蕭鼎之靠着書案,面無表情道:“我在羅浮洞修煉,你命童子來喊我,見到我就亂扔東西,潑婦都沒你橫。葉瀾玄,你知我心高桀骜,要我認可你這個師尊,拿實力說話。”

葉瀾玄仔細咀嚼這話,明白了:“你怪我沒有輔導你?初期煉氣沒有捷徑可走,全憑天賦領悟。修煉過程中你遇到問題可以問我,我沒有可主動傳授的點。”

“你遇到問題了嗎?”

葉瀾玄情緒轉換的很快,上一秒還在怄氣,下一秒又柔聲關心,眉淺唇淡,眼波渺渺。

蕭鼎之瞥他一眼,又移開目光,道:“目下最大的問題是你這幅病恹恹的樣子看得我心煩。你可知自己有心疾?下山一趟,身子更孱弱。我現在挖個坑備着,等你閉目蹬腿就地掩埋。”

葉瀾玄愣了愣,忽而扶額笑起來,清瘦的身體上下起伏。

“你笑什麽?”蕭鼎之莫名其妙。

咒他死,他還笑,腦子果真壞了。

葉瀾玄笑得止不住,笑得眼角發紅,拾袖擦拭,道:“有人替我收屍,我高興。”

蕭鼎之冷漠道:“你若想死,我可以送你一程。”

葉瀾玄擡起水光如練的眼,看着小傲嬌:“你下得了手?想想相識以來我待你如何,我死了,很難遇到第二個像我這般待你好的人。”

蕭鼎之墨瞳微轉,與葉瀾玄目光相對。

一個眼中有星辰,璀璨閃耀。

一個眼中有深海,浩瀚神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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