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017
◎随即她的下颌被挑起◎
姜若想的明白,若是等世子爺同意還不知道要等到幾年幾月。所以趁着他還沒有說話,主動俯下身扶住世子爺的手臂。
她也不敢看人,聲線也跟着抖,像是給自己打氣,“奴婢可以的。”
力氣只有一點大。
顧淮安看了一眼小丫鬟的頭頂,有點力氣将手收了回來,淡聲說:“讓開,出去叫人進來。”
讓人進來之後還有自己什麽事?
姜若沒離開,看向面前的男人,硬着頭皮說:“奴婢進聽松院,什麽忙都沒有幫上,指不定旁人會在背後說出什麽來。世子爺,奴婢當真這麽不堪用?”
小丫鬟一張臉白淨,眸光清亮,看着無比鎮定,只是放置于小腹前的手糾結在一起,洩露出焦急的情緒。
不過膽子還是大了點。
顧淮安莫名想到,那日她跪在自己身邊小心翼翼取佛珠的樣子,唇邊漫出輕笑。
因為要入寝,屋內的燈火燃得低,光線昏昏沉沉。而在一片混沌的微光中,男人的鳳眼微微上挑,聲音十分平和。
“那你是在教我怎麽做?”
這可不是什麽問話,更多的像是威脅。
姜若心頭微凜,血液凝固住,才反應剛剛情急之下說了哪些話,頓時面色一白,連忙跪了下來,“是奴婢的錯,奴婢下次不敢了。”
“我看你很敢。”
額頭滲出細細密密汗珠,她恨不得直接跪下去給世子爺磕幾個響頭,證明自己根本就沒有多大的膽子。可她擡頭時,就對上了男人的淡漠的眼睛。
他的側臉全都沉浸在昏暗當中,只有下颌處有微光,如同畫師筆下用金粉一筆勾勒而成的線條。曲線完美流暢卻不似真人。而那雙眼眼尾上挑,帶着審視,帶着高高在上的壓迫與憐憫。
她的嗓子像是被什麽堵住,說不出一句話來。
随即她的下颌被挑起。
如暖玉一般的手指捏着她的下颌,她聽見男人問:“是不
是近來對你有幾分縱容,養大了你的膽子?”
姜若心頭猛得一窒,心底最隐秘的期盼被挑明了,接着臉色瞬間變得煞白起來,無比難堪又恐懼着。
她這次冒進,一方面是因為夫人那邊給出的壓力太大,另一方面則是隐晦地覺得,自己對于世子爺是有那麽丁點不一樣的。
來的四個丫鬟只有她能進正院,入夜所有下人都會回避,也只有她能留在世子爺房間內。包括她入醉春堂或是感染風寒,世子爺都沒有對她有什麽嚴厲的懲罰。她倒是不會不自量力覺得世子爺對自己有什麽男女之情,不過是察覺到自己對世子爺來說有些用處,最起碼他不會輕易了結自己。
這時候被逼問,害怕占據了上風,眼裏都被逼出些生理性的眼淚,又不敢真的哭出來。
喃喃解釋說:“奴婢……奴婢沒有。”
“沒有就好。”
男人動作變得輕柔起來,捏着她下颌的手轉而捧着她的臉,溫柔地替她将散亂的頭發撥開到兩旁。“每個人都有自己身份,做好分內事才挑不出任何錯處,才能好好活着。若是想了不該是自己想的,做了不該做的,什麽時候悄無聲息沒了,豈不是可惜?”
他的神情溫柔極了,甚至是縱容的。
姜若卻覺得臉上猶如毒蛇游走,背部冒出一層雞皮疙瘩,卻不敢有分毫的動彈,擡頭就看見男人清隽淡漠的臉。
“這丫鬟,也不止是你一個,你說呢?”
是啊,丫鬟不止她一個,死了也就死了。若是處理了她,夫人還會送新人進來。但她若是沒了,就真的沒了。
醉春堂學到的那些東西對着世子爺根本就沒有用。
她眨了眨眼,聲音卻格外冷靜,“奴婢知道了。”
顧淮安拍了拍她的臉,像是對待一只還沒有馴化完全的寵物,倒是滿意她此刻的乖順。只是在将手收回時,手上仿佛還殘留着軟糯的觸感。他瞥了一眼在地上規規矩矩跪着的小丫鬟,将手腕上戴着的珠串握在手中,沒再看她。
屋內陷入了一片沉悶當中,只有小紫檀木的珠子一顆顆被撚動的聲音。
姜若跪到雙腿發麻,不斷反思今日自己的行為。
約莫過了一盞茶的功夫之後,男人才重新開口,“出去叫長喜進來,等會就不必再進來了。”
不必再進來是指今晚不必再進來,還是說日後?姜若有點兒慌,卻不敢在多問,說了聲“是”之後往起站,忍着腿上被螞蟻啃噬的酸麻朝着外面走去。
長喜住在院子前面的罩房,聽說世子爺找他,也沒問到底為了什麽事就直接過去了。
姜若等人離開之後,才朝着自己的屋子裏走去。
她也沒有點燭火,摸黑做到了床上捂着心口,緩和許久之後才長長吐出一口氣。在那個瞬間,她幾乎要以為自己就這樣沒了。
日後無論做什麽事,還是要謹慎才是。以上犯下,是最要不得的東西。
等呼吸平穩之後,她才摸黑躺到了床上。
她覺得怕不是被世子爺虐待出什麽毛病來,除了病糊塗那次,這幾日還是她頭一次在床上睡覺,她卻翻來覆去怎麽都覺得不習慣,甚至恨不得現在還睡在地上。
好歹那樣離世子爺還近一點。
她腦子亂七八糟想,醉春堂的招數未必對每個人都管用,她才淺淺運用了那麽小點,隔着衣服虛虛扶了世子爺的手臂一把,反而被趕了出來。若是學了七八分,都不知道自己的命還在不在。
就這麽亂七八糟想着,等到将明時,她才睡了過去。
世子爺應當是還在處理醉春堂的事,白天不在府上,夜裏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回來的。一連幾日徐嬷嬷都沒有叫她去主屋,她也有好幾日沒有見到世子爺。
這絕對算不上是什麽好消息。
她是真的着急,私底下問徐嬷嬷世子爺的行蹤。
徐嬷嬷觑她一眼,嘴角的紋路更深,不大高興,“這不是你該問的。”
她啞然,對上徐嬷嬷嚴肅的面容,嗫嚅兩聲之後認錯,“我知道了。”
眼見着日子一天天過去,她急得嘴裏都起了幾個燎泡,說話時嘴裏都鈍鈍疼着。結果沒有等來世子爺,反而等到唐家嫡女,也就是世子爺的表妹唐昆月。
那日她還在繡帕子,芙蓉過來叫她去上茶,圓圓的臉上挂着得意的笑容,“這種露面的機會便宜你了。”
姜若有些摸不着頭腦。
她雖然是以丫鬟的名義送進來,但是都知道她就是一個通房,尤其在世子爺房裏過夜之後,她通房的名頭坐得更實。這不是說她就不必幹活,而是指她只用侍候世子爺一個人或是做本行刺繡,端茶倒水和她沒有多少關系,芙蓉怎麽會特意來尋她?
“還不快去,難不成要讓貴客等着嗎?”芙蓉見她不動彈,兇巴巴地說。
她進聽松院沒有多少時,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将針線包放在一旁跟着出去了。
芙蓉走在最前邊,腳步異常輕快,恨不得馬上就看見姜若挨訓的場面。
因為太過得意,她一不留神就問出嘴,“你可知道今日來的人是誰?”
“是誰?”
“是表姑娘,也是世子爺的表妹。”芙蓉說着話,忍不住睨了旁邊的女子一樣,存着讓姜若難堪的念頭才開口。
“表姑娘可不一樣,她是唐家這輩唯一的女兒家,自小被精心培養,京城中人人稱贊。最重要的是世子爺對表姑娘十分好,在京城時表姑娘喜歡什麽世子爺便尋摸到送到唐家,就算遠在儋州也會專門送禮物回來。”
芙蓉沒說,若不是世子爺突然患了不良于行的惡疾,兩個人應該就已經定了親。這也是她不喜歡姜若的原因之一,在她看來,表姑娘是位極出色的人,每次過來都會給她一點小玩意。姜若連表姑娘的一根手指頭都比不上,又怎麽有資格被留下來?
姜若也聽說這位唐家姑娘,轉念想了想,突然開口問:“表姑娘找我是有什麽事情嗎?”
“自然是……”芙蓉差點禿嚕嘴,關鍵時候将話吞了回去,“讓你上茶就上茶,能有什麽事。難不成你現在那麽金貴,給人上杯茶都委屈你了?”
說完之後,她怕自己多說多錯,連忙走到前邊不說話了。
不過從她的說的話中,姜若對唐姑娘找她過來的事有幾分猜測,不免有些怯怕,暗自希望自己不過是想多了。
穿過抄手游廊,她走到正廳後邊的茶水間,将茶沖泡好之後才跟着芙蓉的後面去了正廳。
才進門,她就瞧見主位上坐了位極為年輕的姑娘,應當就是唐家的表姑娘。
她的相貌出衆,可更令人過目難忘的是渾身那股娴靜高貴的韻味,一看便知是高門貴族中精心教育出來的貴女。
見到門口有動靜,少女擡眸,鬓邊珠花墜落下來的珍珠流蘇微微晃動,更襯得粉面嬌顏。只是美人的眉心微微蹙起,似是看到什麽極不愉悅的物件。
姜若視線從她身上挪開,又低頭瞧了瞧自己的衣裳,恍然大悟。
托世子爺的福氣,她自進聽松院之後吃穿用度都不差,穿着上尤為優厚。比方說,她今日就恰好穿了件杏色對襟折枝緞織襦裙,同面前這名女子穿得有幾分相似,甚至繡面上的花紋差不多。
不過面前的人配着精致的首飾香囊,襯托得她反倒像是偷穿了主子衣服的卑劣下人,大概沐猴而冠也是這般。
她直覺不好,怕犯了貴人忌諱,進退不得時接到徐嬷嬷遞過來的眼神,小心上前給人按着規矩給人行禮奉茶。
唐昆月原本一直被拘在家中,前幾日手帕交過來看她,她意外得知表哥帶着個丫鬟去太子爺舉辦的茶會上。
這是從來沒有的事。
若是放在往常,她絲毫不在意。表哥心中自有丘壑,對男女之情不在意。她只需要安安心心地等着,等到兩個人年紀正合适,由兩家的長輩出面定下婚事,日後她便是安王府的世子夫人。
可近來一年多,發生太多太多變故,讓她開始恐慌。聽到表哥身邊多了個貌美的丫鬟之後,她便沒再忍住,騙母親出門買首飾實際轉道來安王府。
現在看來,小丫鬟确實有幾分好顏色,但她剛剛已經聽徐嬷嬷說了。不過是個出身賤戶的丫鬟,實在上不得什麽臺面,表哥怎麽都不會喜歡這樣的女子。
不過一個丫鬟而已,也敢穿這麽好的料子。不管是不是表哥賞的,都是看不清自己的身份。
想到這裏,唐昆月眼中多了幾分蔑視。
她自顧自地同徐嬷嬷說話,姜若只能維持原先的姿勢。這種姿勢極為累人,更因為昨日她被罰跪,腿上沒什麽力道。不消片刻,她的四肢都有點發抖。
徐嬷嬷打了岔,“姑娘,這茶還是先前江南那邊特意送過來的,您也嘗嘗看。”
“瞧着,我見到你高興,一時竟也忘了。”唐昆月爽快答了,伸出手就要端茶。只是的碰了碰茶盞,便将手拿開,不輕不重地說:“這茶有點涼,能否去給我換上一杯。”
泡茶的水都是廚房剛送過來的,這麽短的怎麽可能涼。
姜若自然看出表姑娘的故意為難,眉心都不敢蹙地認了下來,利索道:“奴婢下去換一杯過來。”
結果一連換了七八杯茶,唐姑娘不是說熱了便是冷了,刁難的意思極為明顯。芙蓉在旁邊看笑話,徐嬷嬷雖然覺得不妥,但表姑娘也是主子,讓人換杯茶能說什麽?
衆人冷眼瞧着她進進出出,原本白皙的雙手被水汽熏紅,臉色逐漸蒼白。
任由誰在這樣的情況下都好過不起來,她自然也是。在又一次端着熱茶進屋時,意外看見長喜的身影在角門一閃而過。
她眸光閃了閃,心中生出一個不該有的念頭。
所以在唐姑娘又一次将茶盞遞過來時,她的手稍微往旁邊一偏,熱水就往旁一潑流到她手上,她下意識松開手。
茶盞落地,砸了稀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