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稚玥打車到醫院, 渾渾噩噩的,擡手摸到臉,才發現眼淚已經打濕臉頰。

車停在濛城第一人民醫院。

稚玥手忙腳亂開門, 克制心底不斷冒出的無措,快步奔向急診部。

走近看到門口的救護車旁熟悉的背影, 稚玥眼眶發熱, 眼眶又熱了幾分。

周臣景敏銳地發現身後有人靠近,轉身看到站在花圃前面的稚玥, 單穿着淺綠色亞麻家居裙,頭發披散,微微淩亂,臉色蒼白,顯得眼睛特別紅。

這身衣服是他前段時間去超市給她買的, 方便她偶爾留宿。

稚玥在周臣景轉身的那一刻, 徹底崩不住哭了。

像劫後餘生的發洩。

把積攢在心底亂糟糟的情緒一并傾倒而出。

周臣景闊步走向她, 輕聲細語問:“怎麽哭了?”

稚玥哭得委屈極了,周臣景啞然失笑,都快把自己哭成表情包。

“不哭了。”周臣景用手擦掉她的眼淚。

稚玥抱住周臣景, 他頓住, 甚至往後退了些。

稚玥感受到他小動作, 氣得狠狠錘他背一下:“你躲什麽!”

她還不樂意抱了呢!

周臣景虛摟住稚玥:“我身上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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稚玥才注意到他身上穿的還是那天出門前換的制服, 衣服破損略微嚴重, 髒了塵土和泥巴, 指套不知道蹭到哪,還印有白灰的痕跡。

“你也髒了。”周臣景把她緊緊抱到懷裏, “不能嫌棄了。”

稚玥還是氣得不行,又砸他肩膀一下, “你知不知道我多擔心你!”

“知道。”周臣景說,“知道你會擔心,就想回來快一些。”

“有沒有受傷?”稚玥拉開距離看他。

手臂有一塊衣料得顏色比其他地方深,還有劃破的痕跡,她的眼睛又熱了。

“受傷怎麽不說啊!”稚玥瞪他,拉着他往急診室走。

在稚玥的強硬要求下,周臣景才不太樂意地接受治療。

傷口很深,已經不流血了,但有發炎的前兆,好在當時做過緊急處理,不會有太大問題。

稚玥不敢去想這一天多的時間裏,周臣景經歷了什麽,面對的敵人多強大,死裏逃生多少次。

“我沒事。”周臣景見着女人面容再次沉重,心疼地安慰。

稚玥:“你別說話。”

話是兇,捱不住是心疼他的,罵人的語氣軟綿綿的,更像是安慰。

被罵一聲後,周臣景看着她側顏魔怔住。

從死敵手裏逃生,此刻見到她,不管是被罵也好被打也好,他都覺得好極了,甚至沒有哪天覺得天氣是如此的好。

日光可愛,景色可愛,稚玥更是可愛。

“你小子是不躺在icu都覺得沒事是吧!”推門而入的男人聲音洪厚,聲壓強大,聽到人心裏瘆得慌。

“藍局。”周臣景要站起身,男人伸手往下壓了壓,示意他坐下。

稚玥早站得筆直,特別是聽完周臣景叫‘藍局’,再加上一身警服上的肩章,深知他身份不簡單。

“侄媳坐。”藍全背着手說,“你小子聽點話,都有媳婦的人了還跟張枞那個莽夫沖動什麽!”

突如其來的稱呼讓稚玥變得不好意思,又不敢打斷,只能眼神求救周臣景。

周臣景看到也無視,就喜歡和稚玥綁定在一起。

“藍局是媽的戰友,也是江都人,以前住一個大院裏。”周臣景空出的手牽着稚玥,給她介紹藍全,緩解她面對陌生人的不适。

稚玥禮貌的和藍全打招呼。

“我媽呢?”周臣景還記得母親在濛城。

本對着稚玥和藹的藍全瞬間變回嚴肅臉:“你和張枞這次是違背命令的行動,是要被處分的,你媽不方便過來,免得被有心人惦記上,回頭再把你往上頭告一狀。”

周臣景:“組織的決定我都遵從。”

藍全:“你還知道遵從就不會在張枞那臭小子跑出去的時候跟上。”

顧及稚玥還在,藍全收斂怒氣:“好好養傷幾天,等上面對你下文。”

周臣景:“謝謝藍局。”

人也訓了,藍全說:“傷口處理好就回去,我派人來盯着張枞,已經通知他家裏人過來濛城一趟了,等到他出手術後再告訴你。”

周臣景沉默,微微點頭。

稚玥送藍全出門,到了門口多問一句:“藍叔叔您好,我想問問伯母她還好吧?”

顯然李晴是不清楚周臣景目前的情況,要不然也不會在打電話的時候表現得如此慌亂。

這次任務受重傷的應該是張枞,周臣景都是些皮肉傷。

“被吓到了。”不在周臣景面前,藍全沒再掩飾擔憂,眉宇擰在一起,“估計這個時間剛回到酒店,确定臣景沒事後我已經通知她。這次任務危險,我們不對外面的人多說,李晴她是我們內部人員,清楚情況更清楚危險程度,兩天沒吃好沒睡好。臣景也和你說過他父親的事吧,李晴就是怕兒子也跟父親一樣受重傷出事,作為一名人民警察,她也只是一名妻子一名母親。希望你能理解。”

“我知道了,我會照顧好臣景的。”稚玥微微鞠躬致謝,“謝謝藍叔叔。”

藍全欣慰一笑。

在市局沒少聽身邊同事八卦周臣景這座冰山有了女朋友,變得和以往不同,好奇是哪家女娃娃能拿下周臣景,今天見一面,果然識大體,進退有度。

張枞那邊情況危急,藍全趕着和同事彙合,道別後便走了。

回家前,稚玥強制要求周臣景做全身檢查,确認沒有內傷才肯罷休。

在門口等待期間,稚玥親自給李晴打去電話,心裏惦記着藍全說的那句‘作為一名人民警察,她也只是一名妻子一名母親’,或許比起任何人的電話,她的來電會更令人安心。

周臣景休養兩天後,精神狀态好很多,但晚上睡覺有些不安穩,稚玥某次夜起看到他就睜着眼側睡盯着她看。

那雙眼睛裏滿是破碎,惹人心疼不已。

“怎麽了?”稚玥放輕聲音,往前靠近,伸手撫摸他的臉頰。

周臣景抓住她的手,貼到唇邊:“在想一些事。”

“張枞嗎?”稚玥問,“我今天去醫院看過他了,已經脫離危險期,情況良好。”

稚玥至今沒問周臣景發生了什麽,這兩天她替他去見了李晴和張枞,他就在家裏,市局派了心理醫生過來,他們的談話是在書房進行,能感知到一定發生某些不好的事,但她還是選擇不問。

周臣景定定地看着稚玥,眼珠一動不動,片刻,低頭吻上她額頭:“小乖,我好想你。”

稚玥抱住他,鼻子發酸:“二哥,我在的。”

忽然來一句摸不着邊的話,她好不容易安定的心再次亂了。

周臣景:“當年你出事後,是不是就這樣一個人熬了很久很久。”

這幾晚他總是夢醒,心慌地尋她,确定她就睡在身旁才安心。

望着她想到九年前意外事件後,她就是一個人睡,沒有任何人知道她的害怕和痛苦。

“沒有很久,我過得很好。”稚玥沖他淡笑,“不要想不好的事情了,就想別的。”

周臣景:“想什麽?”

稚玥:“等下周末,我爸從江都回來,我們一家人一起吃頓飯吧。”

“一家人?”周臣景以為自己聽錯了。

“嗯,一家人。”稚玥想好了,“周臣景我們結婚吧。”

周臣景愣怔:“小乖……”

“我很好,你不用擔心。”

誤以為是自己聽錯,只覺得稚玥是為了安撫這段時間情緒不佳的他說的好話。

“你不想嗎?”稚玥坐起身。

周臣景跟着起身,怕她不開心走掉,緊握她的雙手:“我想。”

他怎麽可能不想啊……

稚玥是他用心喜歡九年的女孩,在他心裏抵過世間所有美好。

甚至在任務中受到犯罪分子的洗腦,摧毀他的信念,催眠他自殺,直到拿起槍抵在腦袋上的那一刻,忽然就想起她還在等他回家,說好的,不回來就一直在家裏等他,他理智被拉回,打消死亡的念頭。

張枞身體受到摧殘,他看似無恙,其實思想和內心備受煎熬。

任務中的經歷他沒有和心理醫生以外的人提起,需要承受太多,幾乎曾經積攢的所有陰暗要侵占他。

“那我們就結婚。”稚玥反握住他的手,格外的堅定。

大概猜出他經歷了什麽,心理醫生頻繁來訪,她不傻,也聽說過一些犯罪團夥卑鄙惡劣的洗腦手段。

周臣景:“可……如果以後還會出現這樣的情況,你不怨嗎?”

他必須要和稚玥承認,這份職業的特殊性和危險性。

稚玥頓了下,緩緩說:

“我不想做最後一個知道你情況的人。”

“周臣景,我要成為你出現意外後被聯系的第一人。”

“不管你經歷什麽,我想陪着你,我不脆弱,你也不要把我想得這麽脆弱,我愛你我能承受這份愛帶來的所有。同樣的,你愛我就要承擔你的責任,好好完成任務,活着回來,給我一個交代。”

周臣景瞳孔微微放大,震驚稚玥說出的一番話。

“你看,我這段時間是不是做得很好。”稚玥說,“不管未來,重要的是現在,這一刻、這一秒我們在相愛,就要為彼此強大,我說得對嗎?”

這段時間稚玥替他跑醫院跑酒店,隊裏的同事來拜訪,她接待的禮儀周到,沒有絲毫怠慢。

周臣景自嘲笑了笑。

是他狹隘了。

“我的小乖怎麽變了樣。”周臣景擡手輕輕摩挲她肩頸,做着情侶間最親昵的動作。

稚玥:“沒變樣,我一直是這樣。”

或許是被周臣景的意外吓到,那一下把她整個人砸清醒,也明白要堅守的是什麽。

而且不止是周臣景帶給她的影響,身邊的每個人都在努力生活,她不該頹廢,更不該自我堕落。

“嗯,沒錯。”周臣景被她說服,抛棄所有的顧慮,“我們結婚。”

他要為愛她這件事承擔起責任,給她一個交代。

“稚玥,我愛你。”

周臣景凝視着她,一字一句說着。

說着那句最虔誠的告白。

早在劫後餘生見到她的那一刻便想說了。

要說的話很多,一句告白勝過所有的表達。

稚玥依偎在他懷裏,笑眼彎如月,小小聲喚他名字:“周臣景”

周臣景微微偏頭,耳朵貼近。

“我也愛你。”

她把愛字說得輕軟軟的,像思春少女羞于表達,遮遮掩掩地訴愛。

周臣景勾唇輕笑,望着暧暧的卧室。

燈光抵達每個角落,愛意也是。

濛城十月,秋高氣爽。

兩個月前對周臣景和張枞的處分就已經下來。

周臣景因為還掌握到關于犯罪團夥的其他藏點線索,在抓捕任務中表現優異,榮獲二等功。

張枞也因為優異的表現将功補過,予以如期舉行轉正。

等事情告一段落後,轉正選在十月下旬舉辦,榮譽的授予儀式也一并舉行,稚玥受到邀請陪同周臣景出席。

稚玥坐在家屬席,望着站在前列的周臣景,一身帥氣的黑色警察禮服,身姿筆直如松,肩章在秋日的陽光下折射出細閃,獲得的榮譽別在胸口,和警號并排。

站在升旗臺旁邊的張枞笑得跟二傻子一樣,雖然身體上遭受非人的折磨,如今只痊愈一大半,但是能如期轉正,重啓警號的申請沒有被駁回,對他來說就是天大的驚喜。

給張枞授予警號的是李晴,張枞在敬禮時笑得更傻了,一眼看去就看到他的大白牙,稚玥都忍不住跟着笑出聲,拍下不少照片。

等到儀式結束,稚玥在大禮堂出口等周臣景,不少同事找他合照和約飯,最後還是李晴幫解圍才得以順利逃脫。

今天不僅是周臣景授予榮譽的日子,也是兩人打證的良辰吉日。

領證的日子是外婆找人算的,一個月前就定好,儀式是一周前才定下在今天舉辦,撞到一起純屬巧合。

前段時間,稚玥把周臣景帶去見家人,全家都很滿意,除了稚開煊和稚蘊總是板着臉,但他們的意見不重要,接着很快按照濛城的習俗操辦起結婚的事宜。

結婚證的證件照早拍好,報告也早批了下來,民政局給他們辦理結婚證的還是蘇咪的母親。

她平時在家裏聽蘇咪說多周臣景是如何如何厲害,這次能親自見一面,一直笑眯眯地誇兩人般配。

可能因為身邊的人早默認他們是一對,打證更像是把關系更合理化,領完證吃頓火鍋就當慶祝了。

晚上周臣景替稚玥收拾行李,她在濛城的實習結束了,下一步計劃是回江都備博和專心寫畢業論文。

“行李直接寄到家裏,你平時用的放在這個紙箱,其他的等我周末過去再幫你整理。”周臣景拿馬克筆給紙箱寫上序號方便稚玥區分。

再回江都,稚玥直接和周臣景住一起,算正是同居。

稚玥盤腿坐在沙發上,用周臣景的手機連接投影儀的藍牙選歌播放,心不在焉回答:“知道了,”

“周臣景!”稚玥轉身死死盯着他看,“今年的遴選必須報名,年初你要是調不回省廳,我改嫁!”

“你敢。”周臣景聲調一秒從溫和變成清冷。

稚玥翻着他的歌單,看到最下面的歌單名字是「要單獨的被愛」,這句話是她當初分享第一首歌《她整晚都在寫信》時的文案。

她還記得是出自尼采。

——我要單獨而絕對地擁有你,不光要單獨的愛,而且要單獨的被愛。

很多年前,她就在等待一個單獨的被愛,心底的渴望寫在了歌裏。

看到這,稚玥覺得周臣景有點兒傻。

稚玥問:“周臣景,你在濛城等我這麽久,我遲到了這麽多年,你會不會很難受啊?”

在她看不到的時光裏,單相思很難受吧。

周臣景停下動作,只是說:“不會。你遲來許多年,但我仍為你的到來而高興。”

只要她肯來,多久都可以。

等待早已是他的宿命。

稚玥笑了笑。

這就是單獨的被愛吧。

被她等到了。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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