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你們莫要把我當傻子!”果凍泥炸成刺猬狀, 無數綠色小刺手一抖一抖,氣到破音, “你們說這是一品靈樹, 就是一品靈樹??”

簡歡輕嘆一聲。

她伸手,戳了戳它,像戳進一團軟軟的沙:“哎, 你看看後邊。”

果凍泥朝後頭看去, 除了一間破破爛爛的小木屋,就沒什麽了。

“我和沈寂之就住在那。”簡歡神情哀傷, “你覺得,住在那的我們, 買得起二品靈樹嗎?”

地果靈:“……”

簡歡語氣輕柔, 看着它的眼睛很亮:“我們還指望靠賣你的果子住好房子呢, 你卻指望我們給你買二品靈樹?”

地果靈:“…………”

“乖哈。”簡歡,“好好結果子。”

地果靈不想說話, 它再看了眼那破房子,再看了看它的, 呃,它的一品靈樹,好像也沒那麽不順眼了。

其實仔細看, 也還是不錯的,至少能看出是棵樹。

地果靈自我安慰一通,沒精打采地蹦到一品靈樹上,順着枝頭往根鑽去,遁進土裏, 消失不見。

簡歡跟着蹲下, 伸手把一旁的土往根部合攏, 再拍了拍,歪着頭仰看沈寂之:“可惜,它一年只結一次果。”

稀疏的樹前,藕粉色衣裙的少女抱着雙腿蹲在那。

皎潔的月光輕輕打在她的臉上,她細而濃密的睫毛因此被籠上一層銀霜,像發光的翼羽。

“能結就行。”沈寂之靜靜收回視線,遙望對面隐在暮色中的群山,半晌道,“快天亮了,歇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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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一落,他轉身朝前方木屋走去。

玉清派的藏書閣在符堂不遠處,燙金的牌匾四處是栩栩如生的木雕。

藏書閣共有三層,內有洞天。書卷按劍修、符修、煉器等依區域擺放。

裏頭布置顯得有些舊了,彰顯着此處的歲月漫長。

玉清派延續近萬年,這裏不知有多少弟子來過,讀過,又走了。

人,來來去去。唯有架上的書卷,始終如一。

古書向來有股很獨特的味道,淡淡的油墨混雜着些許林木的氣息,讓人無意間靜下了心。

簡歡從藏書閣外進來,順着木梯拾級而上,到了二層。

二層的北側,都是符陣相關的。

羽青長老給他們講的符術大全,只是基礎。

各種符術的搭配,甚至還有些技巧,就要自己找書學了。

師傅領進門,修行看個人嘛。

“簡歡,這裏!”角落的桌上,姜棉舉手示意。

簡歡從書架上抽了幾本書,抱着在姜棉對面坐下。

她翻開書頁,認真看起來。

距離齊婉的事,已過了近一月。

這一月來,簡歡要打坐修煉,要上符課,要看符書,要畫符,要學各種法術,忙得馬不停蹄。

玄天鏡上的回頭客也越來越多,簡歡如今已從接單畫符,變成了另一種方式。

她每次集齊一百張符,就發條消息。

【錢多多有符:今日一百張隐身符,全要優先,臨仙城自取優先。今日十個煉器名額,僅限臨仙城。】

基本不出一炷香,都能出掉。

她和沈寂之的錢包,在穩步增長中。

簡歡唇角微揚,看了眼窗外。

幾棵高大的銀杏樹,在忙碌的日子間,已不知不覺悉數黃了。

午後的陽光灑在銀杏樹上,一片耀眼的金燦燦。

她遠眺片刻,繼續看書。

這是一本講各種符修小技巧的書。

書中提到,只有金丹期的修士才可以在天地間畫符成陣。

不過,若特殊情況,金丹期境界下的修士,也可将自身血跡染抹在武器上,強行成陣。

還有,将傳送符疊畫在沾染人氣息的物品上,再稍改傳送符,便可以找到那人。

下面這條,就是之前羽青長老教過她的。

估計羽青長老當年,和她差不多年紀的時候,也坐在這,翻過這本書罷。

簡歡一一将剩下的幾本符書看完,邊看便在空本子上記下有用的。

做完這些後,窗外的天早已暗沉。

對面的姜棉留下張紙條,說她用膳去了。

簡歡伸了個懶腰,從芥子囊裏拿出一顆辟谷丹,放進嘴裏細嚼慢咽。

然後她慎重地把其他書往旁邊一挪,留出一大片空地,從芥子囊拿出一卷畫軸。

畫軸是簡歡在臨仙城的街角小店裏淘的空白軸。

上方已畫好了大半,是她東半坡的山間宅院布局平面圖。

從大門進去,先見影壁,左拐屏門到種滿靈竹的前院,前院過垂花門和游廊,進到內院。內院裏種滿靈花,是正房。正房兩邊各有耳房,和東、西廂房,

正房側後邊,是後院。她想在院裏挖湖,養一池錦鯉,再來幾座假山,建個湖心亭。

木屋中,燭火靜靜燃燒,昏暗的光籠在房內的二人身上。

沈寂之坐在蒲團上,手裏拿着這卷畫軸。

簡歡就蹲在他身側,充滿期待地問:“沈寂之,你說這一套整下來,我得準備多少靈石?”

沈寂之思索片刻開口:“看你用料是要上等的,中等的,還是次等的。不同等次,價格自然不同。”

簡歡蹲得腿有些麻,索性坐下來。

她支着腦袋:“我覺得我升個金丹是沒問題的,金丹期壽元可達五百歲。若我再不小心升個元嬰,就能活幾千歲。化神更不得了,萬年有得好活。那我要住這麽久,怎麽也得——中等罷?”

她本想說上等,但想想還是算了。中等足矣。

沈寂之告訴她:“你升元嬰,就能當長老。玉清派會給長老發宅院。”

簡歡:“那我不能有兩套房嗎?”

沈寂之:“……”

簡歡:“我那好友宮飛鴻,你還記得罷?家裏很有錢那個。”

沈寂之:“嗯。”

簡歡:“他就租了個長老院在住,我問了下,一年租金三萬靈石。”

她目露向往之色:“到時候我也把長老院租出去,這裏我自己建自己住。”

沈寂之把畫軸還給她:“哦,那最少一百萬靈石。”他着重強調‘最少’二字。

簡歡:“……”

她又把畫軸給他打開,傾身過去,指着正房問:“那這個呢?我先建正房,要多少?”

沈寂之看了眼:“最少五六萬。”

簡歡默默看向他,忽而湊近,眼睛一眨一眨,帶着企盼之色:“沈寂之,我能不能插個隊?你先還我的呗。你不說我不說,不會有人知道的。”

沈寂之眼皮微動。

他看着她,伸手,把她腦袋給按了回去,拉遠兩人間的距離,慢條斯理吐出兩個字:“不能。”

簡歡無法理解,碎碎念道:“為什麽?你看,我們同生共死,算是好朋友了罷?你先還我這筆怎麽了?”

沈寂之把畫軸扔進她懷裏,語氣很平靜:“下筆債的債主一直在催,我和他約好三日後還。還完後,我便身無分文,你插隊有什麽用?我給你寫張十萬靈石當十萬靈石嗎?”

簡歡嘴角微抽:“……倒也不必。”

她又不是地果靈。

三日後,是九月十五,玉清派雷打不動的休沐之日。

沈寂之昨夜便出發離開了門派,去還他的下一筆債(221)。

簡歡将終于趕着畫完的一百張符在芥子囊放好,推開木門走了出去。

秋陽溫潤,木屋前的靈樹沐浴在午後的陽光中,原先枯葉已悉數掉落,光禿禿的。

但走近細看,明明不是春日,枝頭卻有淺淺的小嫩芽冒出來。

還好靈樹本就脫離在四季生長周期外,否則若是被人看到了,還真不好解釋。

簡歡比劃了一下高度,一月前樹和她差不多高,但現下,樹已經比她高了一根食指的長度。

嗯,它比她長得快,簡歡很滿意。

她蹲下來,對着樹根囑咐:“果子,我下山了哦。你別跑出來,小心被人看見。”

土裏傳來氣急敗壞的聲音:“你和沈寂之有完沒完!他昨晚走前也讓我別出來,你一大早也來說!你們能不能別吵我睡覺?我不睡覺,我怎麽結果子?”

簡歡嘀咕:“我們這不是關心你嗎?你……”

“沒有!”地果靈已經會搶答了,“什麽都還沒長出來,這才一個月,你們十一個月後再來問,不要隔三差五問。”

簡歡:“好罷,知道了。”

她看了看天色,意念一動,芥子囊裏的翠綠色靈竹便來到了她腳下。

這是前段時間,簡歡去藏仙樓送符給賣家時,從攤位上淘來的七品靈竹,一百一根,比一品靈樹還貴。

不過這一品靈樹一來是熟人生意,二來本就半死不活,才這般便宜。

可遇不可求啊。

簡歡的衣擺随風起舞,腳下翠綠色靈竹帶着她騰空而起,朝臨仙城的方向駛去。

她把那一百張符交給玄天鏡上的顧客,收下錢,沒過多耽擱,便啓程回門派。

這一趟,花了一個半時辰,現下不過申時,太陽還未落山,天光正亮,風和日麗。

簡歡輕踩靈竹,哼着小調,在樹林間滑行,想着接下來的安排。

賣符賺點小錢過日子是沒問題的,但要早日完成她的豪華宅院,攢夠一百萬靈石,以及努力從築基升級到元嬰,把門派發的房子拿到手的話,是很有問題的。

在門派休養生息已經一個月了,是時候再啓程,幹票大的了。

富貴險中求啊。

就在此時,一個魁梧的身影詭異地從下方的樹林中破空而出,一把大刀帶着嗜殺之氣,直直砍向簡歡!

簡歡眉目一凜,瞬間回神。

她腰往後狠狠一彎,就像是暴風雨的夜晚,被狂風肆虐折斷前的樹枝。

幾縷黑色頭發被刀鋒斬斷,朝下方密林掉落。

她的臉頰,被刀氣割開幾道傷痕,很快就沁出了血,沿着精致的下巴滑落,帶着黏膩的涼意。

簡歡空中一個快速的滾翻,五指夾着的四張符紙同時朝魁梧男人扔去。

只是符紙還未來得及生效,那人大刀一砍,直接将閃着靈意的符劈得空中到處飄揚着黃色紙屑。

趁着對方砍符的功夫,簡歡拉開兩人的距離。

剛剛一個照面便看出來,這人眼眸一片漆黑,明顯是腦子裏有蟲的面相。

這多半就是那個從鎮撫司逃出來的傀儡。

之前簡歡和沈寂之一直記挂這事,甚至好幾次深夜出行,就是想把對方釣出來。

可傀儡人一直沒有出現,到最後,他們和鎮撫司都一致認為,這傀儡人可能被魔族召喚回去了。

她也漸漸忘了此事。

不曾想,一個月後,在這大白天,傀儡人居然突然出現,在只有她一個人的時候。

傀儡人沒有這麽聰明,如此會挑時機。

簡歡匆匆往下方密林掃了一眼,心裏防備瞬間升級。

下方不能去。

就怕傀儡人後面還有人。

簡歡拿出傳送符,口訣還未念完,一把刀砍來,直沖她的傳送符而去。

先前她用符,要麽有沈寂之在拖着對手,要麽敵在明她在暗。現下無人拖着,她根本來不及用符,符一出去,還未來得及生效,就被砍得稀碎或者被避開。

她想拿出玄天鏡求救。

這刀修是築基五層,刀修和劍修都是攻擊力很強的修士。

簡歡只是一個築基一層的脆皮,她覺得自己沒有什麽勝算。

但傀儡人根本不會給她這個時間,他提刀,一招接着一招。

刀鋒淩厲,招招都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招式!

簡歡狼狽逃離,臉上身上又添幾道傷口。

疼痛從刀口席卷全身,刺激着簡歡的腦神經。

她本就不敵,又想着拿玄天鏡,更是兩邊都顧不上,一時之間,危機四伏。

簡歡咬牙,眼裏忽而迸發出狠意,像跳動的兩團火焰。

她難道一輩子,遇到事情都要通過玄天鏡找人救嗎?

簡歡不願,也不允許!

她深吸一口氣,芥子囊裏被提動的玄天鏡掉落回原地,徹底被放棄。

簡歡的心髒在狂跳,一下一下,快而猛烈。

但腦海卻很平靜,平靜到她可以冷靜思考。

她一邊躲,一邊在分析兩方優劣。

對方修為比她高幾小層。

可他被魔心蟲啃噬,雖不怕死不怕痛,攻擊力極強,但他也只有魔蟲的簡單思維,這就是傀儡人最大的弱點。

簡歡抿唇,腳上一踢,靈竹便被她握在手裏。

簡歡伸手,在臉上脖頸間一抹,将傷口流出的血跡悉數塗在靈竹的一端。

殷紅的血,像竹間盛開的紅梅,在陽光下泛着幽幽冷意。

簡歡的一張臉,被血糊滿,只留一雙銳利的眼。她提着染血的靈竹,輕輕落在一顆樹間,身形跟着枝節上下晃動,眯着雙眼盯着跟過來的傀儡人。

當日羽青長老困殺齊婉,畫的是囚字陣。

此陣成時,被困在其中的人會被靈繩一點點收緊,越掙紮越緊,要麽死,要麽束手就擒。

每一筆,怎麽畫,簡歡都還清清楚楚記着。

她畫出來的威力自然比不上羽青長老,但傀儡人也不是齊婉。

傀儡人沖了過來,簡歡腳尖輕點,以左肩被傷為代價,右手提着靈竹,從傀儡人的右側經過,畫下第一筆。

而後她一個虛晃,欲往左邊躲,傀儡人回身,刀随之落在左側,但簡歡卻往上而去,從傀儡人的頭頂快速掠過,畫下第二筆。

她一筆一筆緩慢而堅定地畫着,身上傷口越來越多,疼痛和鮮血,反而激出了她身體內的不甘和鬥志。

簡歡的身形被逼得愈發快,恍惚之間,她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只符筆。

不會感到疼痛,只知道畫符的符筆。

她要知道自己即将往哪裏去,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她要在該落下的地方落下她的足跡,才能覓得一線生機。

生機不在看似能躲的後方,而在危機四伏的前方。

符師,不一定要躲在身後的,也可以——一往無前!

“噗——”的一聲,簡歡落在一顆參天大樹的頂端,吐出一口鮮血。

四季常青,連秋意都無法撼動分毫的綠色樹冠,被染上紅色印記。

簡歡閉眸又睜開,她望着被淡金色陣法困住的傀儡人,忙吃了數顆回靈丹。

但這也只讓她靈力稍緩,體內流失的血氣,渾身上下的傷口,讓她頭愈發昏沉。

她咬着舌尖,勉強撐着,指尖四張雷電符蓄勢以待。

魔心蟲就要出來了。

雷電符是對付魔心蟲最好的符箓。

她只有一擊的機會,若是失了準頭,她會落得和原著一樣的下場。

簡歡沉下心神,耐心等着。

她站着的樹下,一黑衣人目光帶着恨意,一柄沾着劇毒的飛镖夾在指尖。

他一直在找機會,但簡歡身形太快,他根本瞄不準。

現下,是他最好的時機。

幾乎是同時,樹頂的簡歡手中雷電符接二連三朝空中飛來的魔心蟲裹去,并在接觸到的剎那炸開。

噼裏啪啦的聲音,不絕如縷,魔心蟲被炸得血肉橫飛。

簡歡的一張血臉,一抹淺淺的笑還沒來得及勾勒,淩厲的雪劍忽而一路掠過山間灌木,叮的一聲,撞開飛镖,插入下方的樹幹之間。

簡歡只來得及回頭一望,遠方,一個人影朝這邊飛奔而來。

好像是沈寂之。

她不是很确定,她此刻視線模糊,看不太清。渾身也發涼,冷意從四肢百骸升騰而起,她打了數個寒顫。

簡歡已到強弩之末。

但她知道下方有人,所以她坐在繁盛如傘蓋的樹冠上,死死抱着樹腦袋,怎麽也不願讓自己掉下去。

直到朦朦胧胧間,有人去扒她的手。

簡歡艱難地睜開雙目,看見一張虛幻的臉。

她勉強認出對方是沈寂之。

于是,簡歡松開手,轉而揪住他的衣領,一個勁湊上去,在他耳邊艱難道:“最、我,我只要最便宜的藥師……”

作者有話說:

簡歡:是什麽支撐着我還未倒下?是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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