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酉時時分, 簡歡和姜棉從藏書閣出來,一起去膳堂用膳。

外頭的雨不知何時停了, 地面上積起一個個小水坑, 行走間,積水微濺,沾濕兩人的裙擺。

姜棉正在和簡歡眉飛色舞的講述門派八卦, 說到興頭上時, 話頭忽而一頓,朝前方一指:“哎, 簡歡,是羽長老!”

簡歡聞言, 忙朝姜棉指的方向瞧去。

羽青長老借她的青竹條還在她這裏, 那日回門派她就想還, 但羽長老不在。

她眼睛一亮,拉着姜棉跑過去。

羽青是和幾位長老一起的。

兩人忙作揖問好:“見過諸位長老。”

其他長老面露疑惑之色, 羽青解釋道:“是我的弟子,你們先行一步罷。”

幾位長老聞言, 便走了。

羽青笑意盈盈地看向簡歡:“回來了?築基七層,不錯,想來在秘境裏收獲不小。”

簡歡把青竹條拿出來, 雙手捧着遞過去:“還得謝過羽長老的竹條,若非如此,弟子也不會有如此境遇。”

羽青揮手,竹條便到了他手裏。

他也沒有多問簡歡在秘境裏到底遇到了什麽,人平安回來就行:“我和幾位長老還有要事商量, 就先行一步了。”

聽他這麽說, 簡歡和姜棉便告辭了。

兩人轉身朝膳堂的方向走。

Advertisement

姜棉悄悄道:“你猜羽長老會不會說‘等等’?”

簡歡餘光瞥了眼已經離去的羽青:“這次應該不會說了罷?”

“不一定。”姜棉道, “你知道現在大家私底下喊羽青長老什麽嗎?”

簡歡好奇:“什麽?”

“等等長老。”姜棉話音剛落下,羽青忽而又回來,沖着兩個已經走了好幾步的弟子喊,“等等。”

“……”

姜棉腳步一停。

簡歡嘴角一抽。

兩人相視一眼,轉身走回去。

羽青剛剛都快追上前頭的長老了,但他想了想,簡歡自從入門以來,似乎經常下山歷練啊。

“你接下來好好待在門派裏修煉,就不要下山了。”羽青叮囑道,“三月後便是入門考核,可不能馬虎,知道嗎?”

簡歡回道:“是。”

她本就沒打算再下山。

玉清派外門弟子是要收束脩費的,一年三千靈石。在修煉第九個月時,會有入門考核,考核通過成為內門弟子,就不需要束脩費了。若未通過,接下來三月可以一邊繼續在外門修煉,一邊好好想想三個月後,是要繼續交費再重新修煉一年,還是去其他門派,或者幹脆放棄修煉一道了。

“還有你。”羽青又看向姜棉,“你也是,務必好好準備入門考核,你娘身為劍修,賺靈石也不容易。”

姜棉忙回道:“是,長老。”

這回交代完後,羽青是真的走了。

兩位弟子站在原地,目送着他離開。

姜棉道:“羽青長老是真的很好啊……”

簡歡贊同:“确實,當初我要去秘境,長老把青竹條借我時,我眼淚都要掉出來了。”

“對對對,我之前悄悄在羽長老的符課上吃糕點,羽長老看見了也沒說我,這就算了。”姜棉道,“之後有回在路上遇見他,他把我喊住,給了我一包糕點,說是別人送他的,他也不愛吃!”

“所以——”姜棉一頓,轉頭對簡歡道,“你要記着,我們一年生符修,和一年生劍修有着不共戴天之仇!”

“啊?”簡歡不經常在門派,因此對門派的矛盾八卦都不太清楚,“為何?”

“你不太清楚,現在教劍修的那個魏長老,和我們羽長老不對付。”姜棉一提到這個就氣,“魏長老在他們劍修的課上嘲諷我們符修不行,是所有修士裏最上不了臺面的。說我們羽青長老說話啰嗦,慣會拍掌門馬屁!”

簡歡:“一聽這個魏長老就很酸啊。”

若真看不起,提都不會提。一直提,不就是一直心有芥蒂?

“他就是嫉妒!”姜棉道,“這個魏長老有個合歡宗的道侶。但合歡宗那位長老,其實不喜歡魏長老,她喜歡我們羽青長老。可羽長老不找道侶,她才找了魏長老。所以魏長老才如此針對羽長老,受他影響,那些一年生劍修也一個個眼高于頂,看不起我們符修呢!”

簡歡長長地噢了一聲,還沉浸在八卦的世界裏。

“入門考核的第二關是比試,到時是所有一年生一起抽簽進行的,當然單靈根那幾人不在內。往年他們劍修若抽到符修,都會意思意思過個幾招,不會傷了和氣。但聽說今年,那些劍修放出狠話,定然要打得我們符修滿地找牙。”姜棉癟癟嘴,“大家最近都在愁這事,論打架,我們肯定打不過他們劍修。每年的入門比試,第一都是劍修,十萬靈券也一直是他們的囊中之物。啊,想想就好生氣,我一會要多吃點!”

簡歡忽而一頓,停下腳步。

姜棉跟着停下,不明所以地看她:“怎麽啦?”

簡歡看向姜棉,認真問:“你剛剛說什麽?再說一遍。”

姜棉不明所以:“我一會要多吃點?”

簡歡搖頭:“不是這句,前面一句。”

姜棉努力回憶:“每年第一都是劍修?”

簡歡屏息:“然後呢?”

姜棉再努力想了想:“十萬靈券一直是他們的囊中……”

“對,就是這一句!”簡歡打了個響指,唇角一彎,笑了起來,又問,“十萬靈券是何意啊?”

姜棉解釋道:“就是在門派裏可以用的靈券,可以到多寶閣買東西,十萬以內都不花錢。”

簡歡:“包括靈木嗎?”

姜棉點了下頭:“包括吧。”

築基期修士有着極佳的夜視能力。

但對光的向往,是人的本能。

遠離衆人的小木屋裏,不要錢的蠟燭靜靜燃燒着,昏暗的燭光籠罩在沈寂之有些疲憊的臉上。

現下已是醜時,他才剛剛從煉器堂回來,幾近虛脫,連帶着聲音都有些低:“三個月後再蓋?”

“嗯嗯。”簡歡盤膝坐在床上,手裏拿着符筆,“等我入門考核結束後再看。”

沈寂之目光落在她那只筆上。

簡歡用符筆用的非常頻繁,毛已經半禿,聽她偶爾抱怨,似乎靈墨也快用盡了。

“你覺得你能拿到那十萬靈券?”他收回目光,想想也就明白了。

沈寂之當年是被谷山帶回玉清派,直接收為親傳弟子的。

他不需要從外門弟子一步步來,自然沒有入門考核這種東西,但他知道入門考核第一有十萬靈券。

十萬靈券是為數幾個可以薅門派羊毛的機會。

簡歡伸手,把炸開的筆毛使勁捏成一團,按了按:“試試,不試試怎麽知道?”

她今日從姜棉那聽說這事後,便去打探了一下消息。

單靈根弟子一向不和他們這些多靈根弟子一起,但有個雙靈根的劍修,家裏也是九州小有名氣的修仙世家,從小便抓修煉抓得很緊,如今已是金丹期修士。

這位是勁敵。

但是,比試中有長老在一旁盯着,不會讓弟子死。受重傷的話,也會有玉清派的藥師治療,不收錢。

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啊,簡歡肯定是要試一試的。

沈寂之精致的眉眼微蹙,提醒她:“會很危險。”

簡歡只說了一句話:“換做是你,你不試?”

沈寂之:“……”

他輕嘆一聲,想了想,道:“既然如此,接下來我要出趟遠門。”

簡歡疑惑:“你去哪裏?”

沈寂之:“白天我去了趟藏仙樓,看到有個任務挺适合我。”

他當場就接了,但下午回來時,各方權衡之下,答應簡歡蓋房。他本想明日去回絕掉的,現下,倒也不必了。

簡歡一愣:“那你煉器堂的活呢?”

沈寂之:“我會把材料帶着抽空做,做完拿回來也是一樣的。”

簡歡抿唇,不知為何,有點不想他去:“但,你這比我的還危險。”

比試頂多受重傷,可接任務的話,雖然來錢最快,卻随時有生命危險。

沈寂之擡眸,望向簡歡,燭光跳動在他的瞳孔中,他輕聲道:“我也想試試。”

在現代時,簡歡在班上并不是天賦最好的那一批。

她只是足夠努力,很多個夜晚,同樣的畫面,她畫了一張又一張,直到畫出自己滿意的畫作。

正因為這些數不清的日夜,讓在這個異世界裏的她,成為了一年生符修中最出類拔萃的那一個。

入門考核只剩三個月,大家都開始急了,時不時就有人來問簡歡符箓的問題。

簡歡脾氣也好,同窗來問她,她也不會不耐煩。

第二日午後,雨過天晴,陽光正好。

簡歡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周遭圍了幾個人。

入門考核有兩關,對他們符修來說,第一關便是畫符。

門派會準備好符筆和符紙,長老們當場說出二十張符箓,畫出半數以上者,就能過第一關。

第二關是比試,不一定要贏才能入門。過程中會有長老在邊上評分,就算這個弟子輸了,兩關的分加起來,若排在前半段,也能順利進入內門。

“也不知道長老們會抽哪二十張符箓。”姜棉翻着那本厚如磚頭的符術大全,托着臉,愁眉苦臉的。

在請教簡歡問題的幾人也紛紛附和道:“是啊,那麽多符箓,全部記下也太難了。”

其中一人一臉悲痛之色:“最可怕的是,你現下記住了,但過了幾日,你又忘了,又得重新記!”

“哎,簡歡,你記得如何?”有人好奇地問道。

簡歡指尖靈活地轉着符筆,聞言答道:“我還好,都差不多了。”

她平日在外時,一有時間就畫符。

再加上在蓮方秘境裏又待了一年多,基本上都會畫。

“真好。”姜棉一臉羨慕地看着簡歡的腦袋,“不過話說回來,你們覺得長老們會抽什麽符?”

聽到這句,簡歡擡起頭:“其他我不知道,但相信我,一定會有傳送符的。”

衆人都知道羽青長老對傳送符的偏愛,聞言,笑成一團。

簡歡跟着笑,靈動的眉眼上揚,整個人都洋溢着愉悅閑适的氣息。

她無意間往窗外瞧了眼。

外邊陽光極盛,仿佛要将前幾日陰雨留下的痕跡悉數消滅。

那些四季常青的綠植在陽光下舒展着葉片,風吹過,輕輕搖擺,連帶着葉片上的細碎陽光也跟着舞動。

一棵樹下,身着黑衣的少年靜靜站在那,不知道已經站了多久。

是沈寂之。

簡歡臉上的笑意一點點消弭,她很輕地眨了眨眼睛,下意識歪了下頭。

察覺到她的視線,沈寂之動了動,輕輕彎了下唇角,朝她做了個口型:走了。

便轉身離去,翻飛的衣擺一路掠過枝葉,消失在了拐角處。

要不是幾人看簡歡愣在那裏,湊過來看了看,問她:“那不是沈師兄嗎?”

簡歡甚至懷疑,剛剛站在那的,是真的沈寂之,還是她眼前出現的幻象。

“沈師兄來找你啊。”姜棉問依舊坐在位置上的簡歡,“你不出去嗎?”

簡歡回過神,垂眸,長而翹的睫毛鋪下一小片陰翳:“沒,他應該是來和我告別。”

“告別?”其他人插了句話,“師兄要去哪裏?”

簡歡不太想過多透露沈寂之的行蹤:“他有點事。”

“那他來告別——”姜棉捏了塊紅棗糕,“你不追出去送送他?”

“……”簡歡擡頭,看向一張張八卦臉,笑罵道,“行了,別圍我這,我要畫符了。你們還是回去背你們的符箓罷,小心明年還要再交三千束脩費呢。”

衆人:“……”

衆人瞬間沒了八卦心,紛紛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時間在書頁的翻動間,越寫越沒墨的符筆間,悄無聲息地溜走。

三個月後,一群符修或興奮或沮喪地從符堂走出來。

簡歡混在人群間,目光觸及那些心情不好的同窗,努力控制臉色,想表現得沒那麽開心,但依舊有喜色從眼眸中流露。

和她相比,姜棉就不顧這些,一路眉飛色舞地跑過來:“阿歡!我過了,我寫出了十五張!我好開心啊——”

簡歡扯了扯姜棉的衣袖,提醒道:“低調,低調。”

“哦哦哦。”姜棉也察覺到那些幽怨的目光,忙捂住抑制不住上揚的嘴角,放輕聲音,把話說完,“我今晚一定要多吃點!”

“對了,阿歡你呢?我聽說你們那,有把二十張都畫出來的,是你罷?”姜棉問。

簡歡搖頭:“不是我啊,是大頭。”

大頭全名李大頭,簡歡只在半年前見過對方一面。

這大頭比姜棉還宅,姜棉至少是宅在玉清派裏,大頭一直待在他的住處,從沒來上過符課。

“哇,這大頭可以啊。”姜棉奇怪,“那你畫出了多少張?”

簡歡朝她比了個‘1’的手勢,比了兩回:“十一張。”

“?!”姜棉不信,“你,你怎麽可能才畫出十一張?”

在她心裏,簡歡可是能把整本符書都畫出來的人。

簡歡四處看了看,從衣袖裏抽出九張全新的符紙,嘴角悄悄翹起來:“喏,沒畫完的九張在這裏。”

現代考試時,老師們會回收草稿紙,怕洩露考題。

玉清派倒好,回收畫好的符箓。

那簡歡自然卡十一張,能進入第二關就行。

姜棉:“……”

姜棉欲言又止,想說符箓畫得越多,分越高,就算第二關的比試表現得沒那麽好,說不定也能進入內門。

他們符修在比試上,向來是弱勢的那一方。

一個符修,實力相當于低五層的劍修。

但她轉念一想,簡歡可是築基七層的修為!只要不對上築基二層以上的劍修,都很有勝算。

而一年生劍修,築基二層以上的也不多,簡歡不一定能抽上。

問題不大。

姜棉便放心了。

微風和煦的春日,厚重的碎花門簾遮住屋內情景。

沈寂之面色蒼白地倚在榻上,胸膛半敞開,露出可怖的傷痕。

藥婆婆坐在一旁,給他換藥。

這傷已好得差不多了,七日前,沈寂之一身血的出現在藥婆婆這,差點沒把藥婆婆吓死。

當時,傷勢貫穿整個胸膛,從這一頭,能看出洞的那一邊。

現下,洞已經快長好了。

沈寂之選了最便宜的靈藥,藥粉碰到傷口,定然疼痛無比。

但他只輕輕蹙了下眉,目光依舊落在手裏那支符筆上。

筆的毛用的是秘境裏撿的狼毛,靈墨是沈寂之三月前從玉清派離開時,從煉器堂裏買的。

符筆格外精致,筆身上的雕刻栩栩如生,是他最喜歡的貔貅。

簡歡也很喜歡。

但——就是太精致了一些。

收到的人不免會多想。

沈寂之沉吟片刻,五色靈力綴在指尖,在符筆外細細弄上去一層銀灰的粉。

符筆瞬間變得普通,甚至看着有些劣質。

沈寂之端詳片刻,滿意了。

他問藥婆婆:“我今日可以走了罷?”

“可以,趕緊走罷,別成天在我這礙眼。”藥婆婆起身,看了眼他手裏的筆,問,“好好的符筆,你為何弄成現在這樣?”

“因為這是要給——”沈寂之頓了片刻,輕輕笑了一下。

“給不喜歡的那個人。”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