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飛旭的屍首劃破雨簾, 墜落在甲板之上。

地面水灘裏的水,血色愈濃。

謝遠英和船員們還來不及松口氣。

轟隆隆!轟隆隆!

數道粗壯如蛟龍的藍紫色閃電伴随雷鳴聲, 響徹此片蒼穹!

電光劃破陰雲密布的天際, 落在倉皇驚恐,蒼白如紙的一張張臉上。

他們朝江面看去。

在攻擊符陣的鬼魚停止了攻擊,一只只長了張酷似人臉的鬼魚, 靜靜浮在波濤洶湧的江面, 臣服地低下魚頭,密密麻麻, 布滿這片江面。

遠遠看去,像一江的浮屍。

簡歡一看就知不好, 剛剛她就有所察覺, 飛旭和徐陽在等江底下的東西。

她看了看謝遠英他們, 果斷對沈寂之道:“你先擋一下,我把船傳送走, 再來幫你。”

“好。”

沈寂之颔首,在雨簾中, 身形忽隐忽現,朝鬼魚跪拜的江心而去。

他隐在雨霧中,手中雪劍蓄勢待發, 耐心地,專注地,等着。

簡歡飛快落在甲板上。

謝遠英腳步踉跄地朝她跑來,沒了舌頭,他無法開口, 有些焦急地比劃。

簡歡拿出早就準備好的傳送符, 一邊飛快在原先搭好的符陣上貼符, 一邊和謝遠英交代:“我記得你這艘船要運到滄源城。可滄源太遠,我的傳送陣傳不了那麽遠,但我會把你們傳出這片危險水域。出去後,你們往滄源方向走,短期內不要回寧漳,等我通知,明白嗎?”

謝遠英忙點頭:“嗯嗯嗯。”

“另外。”簡歡餘光往那劉道長掃去,目露兇光,“你給劉道長的五千靈石,只需給他一顆。船上沒收的鬼魚屍首你幫我們收一下,我們晚些找你要。還有劉道長,看住他,別讓他走!”

居然敢趁她在打鬥時,偷她的鬼魚,這道長好肥的膽子!

風雨交加,謝遠英冷得蜷縮着身子,他抹去臉上不斷滴落的雨水,将簡歡交代的認真記下,點頭。

簡歡一邊搭傳送陣,一邊用餘光注意着江那邊的動靜。

大雨磅礴,萬魚朝拜之地,泛起一圈圈旋渦。

旋渦越轉越快,動靜越來越大,一股隐隐約約的威壓從旋渦底下傳來,讓簡歡不由心中一緊。

九州江河湖海不知其數,漳江只是小小一條。結果底下,居然有實力堪比元嬰的妖獸嗎?

最後一道傳送符貼好,簡歡飛身而起,懸停在半空。

手中捏了幾個靈勢,十八道金綠色靈力從船身蔓延而上,彙聚在她指尖。

她閉眸,以丹相生機之力感受着百裏外的兩岸青山,定下傳送點。

“去。”簡歡睜眼,輕輕一聲,屬于金丹期的磅礴靈力從她丹田內瘋狂湧出。

船劇烈颠簸着,船上的人跟着東歪西倒。

一道空間被劃開,船眼看着就要離開這片天地。

剎那間,一股巨大的吸力從高速旋轉的旋渦發出,連船帶人,一并吸了個幹幹淨淨。

一切快得沒有人反應過來。

旋渦底下,體型碩大的鬼魚王合上了寬大的嘴巴,輕輕打了聲飽嗝。

它甩甩魚尾,潛到江底,離開此地,去找它的主人。

鬼魚群跟着離開。

風過無痕,此地恢複平靜。

“啊!”

“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

尖叫聲此起彼伏,船往黑暗深處墜落,船上的人控制不住地大喊。

耗費了許多靈力的傳送陣被抹去,簡歡受了些內傷。

她仰身往下掉,意識有些恍惚。

直到一只手繞過她的腰肢,托住她,減緩下墜的速度,她才回過神。

是沈寂之。

“張嘴。”少年清冷的聲線傳來,一顆丹藥随之抵在她蒼白的唇瓣邊。

身後的人氣息熟悉,聲線熟悉,暈乎乎的簡歡沒有任何防備地啊了聲。

沈寂之把回靈丹放進去,放了三顆。

簡歡依次把回靈丹吞下,體內靈力開始恢複。

沈寂之攬着懷裏的簡歡,往下方的船看了眼,對簡歡道:“那旋渦是嘴,我想來通知你,但來不及。”

“通知也來不及,這妖挺強。”簡歡蹙眉,離開沈寂之的懷抱,在他的劍上站穩,往四處看,入目是黑色的肉壁,“我們在妖體內?”

“嗯。”沈寂之又往下方看了眼,把簡歡的劍遞給她,“你能自己禦劍麽?”

“應該可以。”簡歡把劍接過,感受了一下開始恢複的丹田,斜睨他一眼,“怎麽,身為債主,我不能站一下你的劍?”

“不是,你想站就站。”沈寂之平靜地伸手,往下方一指,“但船已經下去有一會……”

“那你趕緊去接一接啊!你還和我在這說那麽多!”仿佛被揍了一拳的腦袋瞬間恢複清醒,簡歡跳下沈寂之的劍,站在自己的銀劍上,催促,“快去快去,我的鬼魚屍首還在船上!”

沈寂之:“。”

沈寂之:“走了。”

話音落下,沈寂之雪劍一閃,徑直往下墜,快若流星,朝船追去。

尖叫聲越來越近,沈寂之看到了船。

船身傾斜,朝右邊倒去,甲板上人們抱着能抱住的一切,不讓自己離開船身。

他閃到船身下方,一手托住船,五色靈力成盾,穩住船身。

船墜落的速度變慢,船上人們松了口氣。

沈寂之托住船沒多久,簡歡匆匆趕來。

她腳尖在翹起的甲板上用力一踩,把傾斜九十度的船給它踩回去。

船身恢複原樣,船上的人松開雙臂,躺在甲板上,像離了水的魚般,喘着粗氣。

黑暗的肉壁沒多久便見了底。

盡頭是一片滑膩的髒壁,肉色褶皺像起伏的連綿沙丘,矗立在那。

這處肉丘沒有可容人通過的口子,來處的黑色腔壁在他們掉落在肉丘裏後,便同樣被一片肉丘給堵住了。

妖獸身體內的結構和尋常動物不同,總之,簡歡他們被關在了這裏。

肉丘四處沒有太多東西,像是被事先打掃過一般,但在一些角落,殘留着船身的木碎片,還有些散落的珠寶貨物。

簡歡先去探查了一下‘地形’,探查中順手撿了塊破碎的和田玉,再去指揮沈寂之把船放到一片比較平緩的地帶。

沒有其他地方可去,衆人便只能在此地休整。

謝遠英不能說話了。

簡歡不是醫修。

沈寂之久傷成醫,和藥婆婆學了點治療外傷的醫術,但對沒了舌頭這種傷也束手無策,只能等出去後,為謝遠英引薦個醫修,治好對方的舌頭。

但謝遠英可以寫字。

他拿了紙筆,找來認字的下人,來安排船上的一切事物。

比如船員可都還在,有沒有受傷。

船上貨物可有受損,受損情況如何,諸如此類。

謝遠英忙來忙去的間隙,簡歡和沈寂之分完飛旭那一萬靈石後,便去了肉丘撿東西。

撿掉落的鬼魚屍首,還有先前落在這,沒撿走的那些碎寶石。至于謝遠英掉落的貨物,兩人沒管,撿了也不是他們的,讓謝遠英的人自己撿吧。

先前沈寂之在船上撿了幾尾簡歡殺的鬼魚。

但因為他給她喂了三顆回靈丹,價格差不多,簡歡就沒要他屍首。

“你真不先處理你背上的傷?”沈寂之看向簡歡,輕輕蹙眉。

“不啊。”先前打鬥中,簡歡背上被飛旭刺了一劍,但傷勢不重,血都已經止住了。這樣的劍傷于她,就如同指頭被割傷一小點,貼張創口貼都覺得浪費創口貼,“過幾天它自己就會好,我處理它幹嘛?這話你和我說了三遍了,你怎麽回事?怎麽兩年不見,變得這麽唠叨。”

“……”沈寂之,“我不是唠叨。”

簡歡:“那是什麽?”

沈寂之輕哂:“我是眼神不好。”

簡歡:“?”

“行了,不和你貧了,說正事。”簡歡将掉在肉丘上的鬼魚丢進布袋,和沈寂之分享她的看法,“這魚妖看起來是要把我們整船運到某地銷贓啊。貨物轉賣掉,人的話,喂下失憶丸,當成賤奴賣掉,都有可能。所以這妖不殺我們,我們對它而言,也有價值。”

“嗯。”沈寂之平複了一下心情,用手把肉丘縫隙裏的一片金葉子摳出來,“這妖應是人的契獸。”

妖獸不像人,對財物有這般大的貪欲。它們更愛吃人,但這魚妖卻不吃他們,只是把他們困在這裏,勢必是受人驅使。

“你有什麽辦法嗎?”簡歡看向沈寂之,“這魚還在游,等它速度慢下來,想必就快到了,我們得想好應對的法子。”

沈寂之将那片金葉子放好,四處看了看,湊近簡歡,在她耳邊輕聲說了幾句話。

簡歡忍着耳側微麻的癢意,聽完後,小聲驚呼:“你為什麽會随身攜帶活死蟲?!”

“有些兇獸材料很難保存,死的時間一長價格就會大打折扣。”沈寂之緩緩解釋,“我就先不殺它們,給它們喂活死蟲,放芥子囊裏帶走。”

簡歡安靜片刻,看着他波瀾不驚的面容,認真道:“你不覺得你這樣有些殘忍嗎?”

沈寂之側頭,眸光落在簡歡的臉上:“我覺得沒錢比較殘忍。”

簡歡:“……也是。”

簡歡和沈寂之在肉丘上撿東西,道長劉浒也在撿。

劉浒把自己的包袱空了出來,撿得不亦樂乎。

船上那些人害怕這肉丘,不敢下來,但劉浒不怕,他覺得這肉丘還蠻安全的。

沒看見那兩個小娃娃都在撿嗎!

撿得差不多後,劉浒背着滿滿一大包袱,回了船上。

他一路喝着酒,哼着小調,像跳大神般走在微暗的走廊裏,胡子跟着一抖一抖,自得其樂。

就在劉浒離房間五步時,他猛地停了下來。

廊道裏的燭火被重新點上,發出幽光,照出一左一右靠在他門旁的兩個身形。

女孩百無聊賴地在用腳尖在地上畫圈,聽到動靜,她擡起頭,目光在大包袱那轉了轉,朝劉浒露出一個明媚的笑:“呦,劉道長,收獲不錯嘛!”

劉道長嘿嘿一笑:“還好,還好,比不上你們,你們撿得多,你們多……”

他一邊說,一邊不動聲色地往後退去,轉身就想跑。

燭火一跳,戴着面具的黑衣少年身形一閃,雪劍出鞘,直直抵在劉道長前方的路。

劉道長吞了口口水,轉過頭看。

後頭,簡歡蕩着銀劍,一步步走來,淺笑着問:“劉道長,您說,救命恩人冒着生死殺掉的鬼魚屍首,你能不能撿?”

“不能,當然不能!”劉道長縮着身子,反應也快,他把包袱放下,從裏頭把三條比較小的鬼魚屍首拿出來,遞到簡歡面前,“小女娃,你肯定是誤會了。我不是給自己撿,我是幫你撿的,正想着給你送去呢!”

簡歡接過:“是嗎?那就謝過劉道長了。”

“哪裏,不用客氣,都是自己人,客氣什麽。”劉浒把包袱收好,抱在懷裏,“如此激戰,想必你們都累了,快回去歇歇。我也累了,年紀大了,腰酸背痛的。”他一邊捶着自己的背,一邊巧妙地繞過簡歡,就想溜回他的房中。

卻被簡歡拉住包袱,給硬生生扯了回來。

劉浒笑比哭難看:“小女娃,可還有事?”

簡歡意味深長:“劉道長是不想出去,打算在這裏自生自滅了?或者劉道長自己能出去,不用我們幫?”

劉浒:“……”

片刻後,簡歡和沈寂之滿意離去。

劉浒抱着自己空蕩蕩的包袱,仰天長嘆,郁悶地喝了口酒。

簡歡和沈寂之平分了所有東西,便回了各自的房間。

雖然沈寂之還欠着她的債,但他這人一向不願意一筆筆還,而是全部湊齊一起還,這樣方便記賬,否則每還一小筆,都要雙方簽字畫押留證,就有些麻煩。

簡歡沒異議。

一來,她現下手裏還有十幾萬靈石,不缺錢。

二來,比起幾千幾千地收靈石,她更喜歡一次性入賬十萬,爽啊!

簡歡有些累了,但她也沒直接歇,而是強撐着畫了些符。

她和沈寂之都不知道這魚妖什麽時候會停下,因此她要備一些符在身上。

多畫多準備一向是沒錯的。

差不多每樣都備了幾張,簡歡揉了揉脖子,砰地一聲倒在床上,如往常一般在床上蹭着,想蹭到一個舒服的姿勢。

結果擦到背後的傷,疼得她五官扭曲了一下。

簡歡坐起來,扯了扯自己的衣裳,扭着頭看了看。

已輕微結痂的劍傷又被蹭出了鮮血。

算了,今晚趴着睡罷。

明日起來,傷口基本上就能好了。

只是忽而間,簡歡想起了一件事。

鮮血?

船出事前,她正在問羽青長老關于識魔一事來着。

這不正好嗎?試探試探沈寂之。

雖然根據聯手對戰,簡歡覺得他應該還是正常人。但萬一他真入魔了呢?及時發現說不定還能挽救一二!

簡歡二話不說,立刻去了沈寂之那。

沈寂之正在煉器。

他就算不在煉器堂,也給自己規定了每日煉器量。

雖然債已經還完了,包括她的。但他還是要多攢點錢。

聽簡歡道明來意,沈寂之放下手中的煉器工具,反問她:“不是說我唠叨?”

簡歡靠在桌前,矢口否認:“誰說的?你話這麽少的人,居然會有人說你唠叨?”

沈寂之扯了下嘴角:“我也不知,一個什麽都搞不懂的人說的。”

簡歡話一窒,抿了下唇,在心裏罵了聲,面上當聽不見:“所以你到底幫不幫?”

沈寂之嗯了一聲,從芥子囊裏拿出療傷需要的藥粉。

簡歡好奇地取過藥粉一看,想了想,認真問:“那你要收我藥錢嗎?”

沈寂之拿繃帶的手微微一頓,他擡眸,目光落入女孩靈動的眼眸,心下權衡片刻,緩緩道:“這瓶藥粉是我在藥婆婆那買的,一百靈石一瓶,大概能用二十次。我收你五個靈石?”

簡歡:“……”

簡歡的劍傷其實真的不嚴重,給點時間就能自己愈合,不妨礙她活蹦亂跳。

她來只是為了測一下沈寂之渴不渴望鮮血,有沒有入魔征兆。

結果還要收五個靈石!

簡歡轉身就走:“那算了,我讓它自己好。”

沈寂之絲毫不意外,伸手精準扣住她的手腕,淡淡道:“看在你不收我子金的份上,免你藥錢。”

“就說嘛!”簡歡瞬間喜笑顏開,自發朝床上走去,脫鞋上床,“像我這麽好的債主,世上可沒有第二個,你剛剛居然好意思收我藥錢?”

沈寂之:“……”

簡歡一點都不扭捏,她把被子蓋上,躲在被窩裏搗騰片刻。

以前在小木屋時,開頭幾次她還會挑沈寂之不在的時候換衣裳,後來嫌麻煩,直接躲被窩裏搞定。

反正每次沈寂之自己會閉眼睛,他比她還在意會不會不小心看到她換衣服這件事。

搞得好像,他看到,她就會要他負責一樣。

其實根本沒什麽,她裏面還有肚兜,等同于現代的小吊帶,又不是沒穿。

真懷念現代商場搞活動時,夏天穿小吊帶和姐妹們一起去薅羊毛的日子呀。

簡歡把衣裳脫了,留下肚兜和白色長褲。

她把衣裳抱在身前,往下扯了扯被子,扯到肋骨處,露出後背。

沈寂之立在桌前,下意識朝床上看去。

女孩背脊白皙纖細,兩側肩胛骨像蝴蝶的雙翼,在輕舞的水紅色床幔間若隐若現。

過了片刻也沒等到沈寂之,簡歡微微撐起身子,不明所以地側頭:“沈寂之,快一點。早點弄好早點歇息呀,我累了。”

她聽起來确實累了,尾音帶了幾分困倦,軟軟的,聽起來像是在和他撒嬌。

沈寂之依舊站在原地。

他垂眸,抿着唇,用清潔術很細致地,一遍一遍地清洗十指。

房內燭光跳動,籠在他身上,簡歡看不清他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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