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相逢(上)

良久,皇帝睜開眼,淡淡地“嗯”了一聲,道:“自古以來,中原每與番邦和親,必定傾盡寶藏,帶去典籍工藝無數。丘國正是雄心勃勃之時,他們要的不是什麽和親公主,而是強盛的良方。朕也不願給,只是去年兵敗後,北軍已然七零八落,邊境守衛空虛,不宜再戰,所以只得答應他們,秋天以前再議。”

“再議?”張定安一怔,“皇上是尋思着,秋天以前,海陽公主興許康複?”

皇帝無力一笑,道:“朕縱然有那個心讓淩霄再去,人家也不敢再要。朕與宗人府商量,便從宗室女子中找一位,也不指名點姓了,誰願意去誰去,左右好處不少,不怕找不着。”

張定安不由苦笑。

“皇上覺得,公主這癔症,是真的?”他問。

皇帝看他一眼:“你是太醫,朕還想問你。”

張定安嘆口氣,道:“臣不曾親自為公主看診,不敢斷言。不過以公主脾性,只怕是裝不出來的。”

皇帝目光深遠,似在思憶。

“不過公主這算得歪打正着。”張定安繼續道,“她本不想和親,在皇上和太後面前都鬧過,沒想到,最終是丘國的人不要她。”

皇帝輕輕揉動着玉扳指,不置可否。

“聽說太後很是惱怒,要治公主的罪。”張定安道,“皇上如何打算?”

“治罪?治什麽罪。”皇帝淡淡道,“她不曾當面沖撞太後,鬧了這一場,除了教訓了一個嬷嬷,誰也不曾殃及,何況還有那犯病的名頭。朕為了一個宮人治公主的罪,天下人該如何議論。”

張定安有些無奈,道:“可太後的脾性,皇上也是知道的。臣昨日聽說,太後召見了幾位大臣,要他們再上奏提請和親之事。”

皇帝閉眼,揉了揉額角。

“暫且不必管她。”他說,“朝上為軍費和募兵吵得不可開交,朕無暇理會。”

說罷,他忽而看向張定安:“我看你比朕閑多了,你替朕到太後跟前應付一二,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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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定安面色一凜,随即道:“微臣不才,只配寫寫藥方,豈敢越俎代庖!”

皇帝道:“巧言令色!朕偌大的皇宮,只住了朕、太後還有幾位太妃,後宮空空,你替誰寫藥方?你跟吃空饷沒什麽兩樣。朕還不如革了你的職,把你送到你父親的兵部去,讓你好好算算軍費如何增減。”

張定安最怕皇帝提這個,只得一本正經地拱手道:“皇上所言極是,微臣有愧,當多為皇上分憂。”

皇帝看他的嘴臉,翻個白眼。

張定安習以為常,繼而道:“方才所論公主的異樣,臣以為若是公主開了竅甚好,若非如此,還要提防有人在瞧不見的地方煽風點火。”

“你也這麽覺得?”

張定安颔首道:“早前公主擅闖禦書房與皇上對質,言之鑿鑿,說是皇上害死了先太子,這話本就不是公主能說出口的,必定有人唆使她。只可惜公主如今什麽也不記得,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

皇帝想起當日,沉默片刻,道:“朕那日也是氣上頭了,險些釀成大禍。”

看着皇帝的神色,張定安亦不由覺得一陣心酸。堂堂一朝之君對着自家不懂事的妹妹,和尋常人家的兄長也沒什麽兩樣。

他清了清嗓音,道:“皇上已是仁至義盡了。”

皇帝眸色深深,終究化為一聲嘆息。

月夕鬧騰了幾日,阖宮上下也随她一般疲憊不堪。

“公主,罷手吧?”春兒苦笑道,“再鬧下去當真有失體面。我聽說丘國的使者在禮部鬧一通之後,已經回去了。”

月夕思忖着,确實可以收手了。

這幾日,她也着實辛苦得很,畢竟裝瘋賣傻也不是一般人幹得來的。

她颔首道:“今日便歇了吧,跟外頭放出去消息,說我暈倒了,讓他們死了看熱鬧的心。”

春兒如獲大赦,趕緊傳了話,便伺候着月夕更衣入寝。

她溫聲道:“你們這幾日辛苦了,歇息去吧,等我醒來自會喚你。”

春兒高興地應聲退下,下了帳子,退出寝間,關上門。

月夕愣了愣神。

只有獨處之時,她才能暫時忘卻皇宮裏的荒唐事,想想千裏之外的揚州。

此時合該柳樹飄絮、春雨綿綿,也該去拜祭爹爹了。

月夕輕輕籲了一口氣,困意随即襲來。

她睡得并不踏實,迷糊中忽覺簾子微微晃動、床榻微沉。

有人!

一陣恐懼将睡意打的破碎,心頭噗噗直跳,只聽那人道:“晏月夕,這公主可當得舒心?”

她猝爾睜開眼,只見床尾昏暗處做了個人,燃燒殆盡的燭光隐隐約約映着那人的輪廓。

月夕又怎會不認識這張精心呵護了十八年的臉,只是這感覺着實怪異。

床邊上的蠟燭還沒有滅,她坐起身來,與那人相視,道:“窦淩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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