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皇兄(下)

“什麽時辰了?”月夕問。

棠兒将她攙起身來,回道:“午時了。”

來的倒是快,且沒有絲毫意外,皇帝果真不願現身,還是派了張定安來。

月夕披了件披風,攏了攏鬓發,便出外間去。

棠兒領了張定安進來,只見一抹颀長的身影繞過晴好居的門前影壁,手裏拎着個藥箱。

“大人來了。”月夕坐在椅子上招呼道。

張定安入殿中來,道:“公主近日覺得如何?”

“好些了。”月夕讓棠兒引他落座,問:“是皇兄讓大人來的?”

張定安道:“皇上收到你的信 ,說你昨夜夢魇,一宿沒睡。”

月夕微笑:“如此,替我多謝皇兄。”

棠兒将一只小枕放在旁邊的桌上,月夕露出手腕,搭在上面。

不得不說,窦淩霄雖然是個慣常舞槍弄棒的,這身皮肉卻生得極好。手腕不似月夕自己的那般纖細,卻也優雅白淨,頗是賞心悅目。

不過,月夕沒有興趣多多欣賞這個,卻将目光落在了張定安的手上。

方才晃了一眼,她瞧見張定安的掌心有些起伏,似是疤痕。

她怔了怔,再要去看,張定安已經将手收了回去。

“昨夜怎麽了?”只聽張定安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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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夕回過神來:“也沒什麽。不過夢到了些舊事和舊人。”

張定安沒答話,只将手指按在她的腕上。

月夕也垂眸看着他的手,只等他何時翻過掌心,再認真瞧一瞧。

忽而聽張定安問:“你怎知夢中的那些人是舊人?你想起他們的樣貌了?”

月夕随即道:“想不起來,面目也是模糊的,卻隐隐約約覺得熟悉。”

張定安聽她這話,不置可否。

月夕看着他:“大人可覺得,我什麽也想不起來最好?”

張定安的眉梢微微揚起:“想聽實話?”

“自是實話。”

“以公主當下處境,自是想不起來最好。”張定安平靜道,“公主的性子太沖動,總把事情逼到毫無回轉之地。這樣在宮中容易樹敵,縱然有人不願與你為敵,卻唯恐被波及,也會不得不敬而遠之。”

月夕看着他,忽而笑了笑:“今日張大人說話倒是推心置腹。”

“我一向只說實話。”

“可世事總不能強求,無論過去再如何不稱心如意,發生了便是發生了。”月夕道,“我總會想起來,也總會弄明白。”

“我說我的,公主如何想,亦是公主的事。”張定安淡淡道,說罷,從醫箱裏拿出個小瓷瓶,“此藥,可安神定心,公主若睡不好,服一粒便是。”

而後,他收拾了藥箱,起身便走。

可才還沒邁步,突然,月夕突然上前,一把握住了他的手。

張定安愣住,一旁的棠兒也愣住。

月夕卻是神色鎮定,望着張定安,唇角彎了彎。

“大人不若再留一會,陪我說說話。”她輕聲道。

那臉上帶着淺笑,雙眸深深,竟有幾分柔媚。

張定安注視着她,少頃,面無表情地将她的手拉下來。

“我今日還有事,不便多留。”他說,“公主,男女有別。我雖與公主相識多年,亦一向安守禮法,從無逾越。宮中規矩良多,往公主自重。”

月夕并無愠色。

“如此,你去吧。”她說。

張定安看她一眼,微微颔首,轉身離開。

待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外,棠兒才上前來,望着月夕,滿面通紅。

“公主……”她嗫嚅道,“公主喜歡張太醫麽?”

月夕望着門外,若有所思。

她沒有答話,卻忽而問:“棠兒,聽聞張定安與我差不多年歲,是麽?”

棠兒點點頭。

“可他在我面前說話,怎總是一副訓導的模樣,似兄長一般?”

棠兒愣了愣,道:“我以前不曾在公主身邊伺候,也不曾見過張太醫。想來,他過去與公主說話便是如此?”

月夕沒說話。她細想這些日子的點點滴滴,才察覺張定安說話像兄長一般,更是連最表層的尊卑之分也沒有。

那日在慧園前,她就曾問過張定安為何不行禮。

——“公主過去不拘小節,從不叫我見禮,我也習慣了,怎麽如今講究起來了?”

竟然理直氣壯。

月夕的目光定定的,唇角的笑意卻是更深。

棠兒看着她,只覺心頭一陣發毛。

“公主笑什麽?”她問。

“沒什麽。”月夕拿起旁邊一杯茶,不緊不慢喝一口,說,“不過想通了一件事,怪不得他盼着我什麽也想不起來。”

棠兒一臉茫然。

月夕卻讓她去歇着,不必伺候,說罷,自顧自地往內間走去。

內室的案上,還擺着筆墨。

原本,她想寫信給皇帝,言辭婉轉懇切一些,緩和緩和關系。畢竟從那日記裏,月夕已經明白了淩霄和皇帝之間最大的心結出在了何處。

像淩霄這樣快意恩仇、敢作敢當的人,在這宮裏頭可謂難能可貴。不過,她也确實沖動任性了些。

那日在華陽殿前,她打的是皇帝的生母。皇帝跟她并無兄妹之情,到現在還留着她,也算得仁善了。

不過現在,月夕改了主意。

她望着窗外,想起方才張定安的背影。

他今日着了件月白的袍子,上一次,是藍色的。

她從未見他穿過官袍。

月夕曾以為他有特權,或是下了值從家裏被叫來,一切從權。如今再想,也可能因為他根本就沒有什麽官袍。

最要緊的,是他的掌心的傷疤。

剛才,她确切地摸到了。

月夕雖然不會武功,卻從小見慣了打打殺殺,也知道些兵器傷人和痕跡。那疤痕,興許是被兵器所傷,更有可能,是一把帶倒刺的鞭子。

再有,便是那神神秘秘的皇帝。他無論如何也不願親自見她一面。縱然那日她獨闖禦書房,與他僅一簾之隔,他也不曾露面。

有趣。

月夕不由得冷笑。

只是不知,這鏡花水月,弄得玄裏玄乎的,究竟所謂為何?

月夕站在窗前思索着,眼看着天邊飄來一片烏雲,仿佛一團染了墨的綿絮,遮掩了日頭。

莫名的,月夕卻覺得心底踏實下來。

是要玩游戲麽?可不巧,她晏月夕這輩子最喜歡玩游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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