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難為(下)
皇帝的目光定住。
月夕卻不多言,讓他們退下。
雨還在下,打在庭院裏的花木上,沙沙作響。
趙福德打着傘,跟在皇帝後面,沒多久,二人的身影就消失在了園子裏。
堂堂太監總管來親自打傘。月夕心中冷笑,真拿她當三歲小孩,也不知道是在騙誰。
唇角彎起。
方才的事,她越想越覺得有意思。
月夕大致預感了他要說些什麽,所以硬生生地掐斷了,不讓他說出口。
起頭騙她,後頭惹火上身又不想玩了,她可不許。
心情大好,月夕拿起一枝花,繼續剝花瓣。
不經意擡頭,瞧見一朵蘭花,被剝了一半,靜靜躺在一旁。
她不自覺停下手中的活計,拿起那株蘭花。
那花還剩下兩片潔白的花瓣,上頭還挂着晶瑩的露珠。
她嗅了嗅,那花上有淡淡的馨香。
蘭花就是這樣,遺世而獨立,乍一眼覺得孤高,不易接近,但時間越久,越覺得那才是獨一份的別致。
正想着,棠兒從院子外進來,手裏捧着一大捧花,道:“方才出去見着了張大人,他似乎臉色不好看,公主和他吵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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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吵。”月夕笑着将那蘭花花瓣剝下,“只不過跟他說點些道理,他沒回過神來。”
“哦。”棠兒似懂非懂,左右也并不關心。
她将花束擺在籮筐裏,坐在門檻上,一朵一朵地剪去枝葉,只留下花朵。
棠兒邊剪着,邊向門口張望,嘀咕道:“我方才還以為周嬷嬷要進來,不過這麽長時間了也不見動靜,想必不會進來了。”
月夕擡頭看了她一眼,問:“周嬷嬷來過?什麽時候?”
“就是張大人剛來那會兒。”棠兒道,“門口的劉公公這回是鐵了心不讓她進來。我經過的時候,她叫住我,讓我給公主通傳,我便跟她說張大人在和公主說話,我不好打岔。”
月夕一怔,問:“然後呢?”
“然後她就跟劉公公理論,大約就是罵他騙人,說皇上親口說的,張大人去了外省辦差,怎會在宮裏?”
月夕愣了愣,忽而想到了什麽,面色微變。
皇帝聽到太後要見自己的時候,便有了不祥的預感。
果不其然,壽安宮的正殿裏,太後端坐中央,劉荃瑟瑟發抖地跪在跟前,一張臉被打的紅腫,嘴裏都滲出了血。
皇帝目光一寒,喚來趙福德,道:“帶下去醫治。”
太後沒有發話,便是允許了。
趙福德攙起劉荃,劉荃見了他就一個勁地流淚,趙福德瞪了他一眼,讓他不許說話,趕緊攙着他離開。
“母後這是幹什麽?”
“這話該問皇上。”太後面露譏諷,“假裝張定安去見淩霄,我看你是中了邪了!”
她說着,狠狠一拍案,案上的茶杯被震倒,跌落在地上,摔成粉碎。
“太後息怒!”周嬷嬷趕緊領着一幹人跪倒在地,“太後莫氣壞了身子。”
“我的好兒子,知道我忌諱什麽,就偏生維護什麽,還變了百般花樣演戲,是恨不得我立馬氣死我才樂意!”
“太後!”周嬷嬷哭喊道,“這話萬萬不能說啊!老奴這顆心都要生生揪出來了!您這是折煞誰啊!皇上,快勸勸太後吧!”
她才看向皇帝,倏而觸到他冰冷的目光,縮了縮脖子。
這一切都落到了太後眼裏。
“你為何瞪她?若不是她據實以報,我直到今日還蒙在鼓裏。”太後咬牙切齒,“你倒好,東窗事發,卻不敢說一個字,說話!”
皇帝深吸一口氣,盡量平靜地問:“母後要朕說什麽?”
“說什麽?你要說的多了。頭一條,你為甚假裝張定安?”
“非朕假裝,淩霄一開始就錯認了朕。朕不欲刺激她,便将錯就錯,與她消解誤會。”
“消解什麽誤會?”太後激動道,“她不過是個無用的廢物,留着她一口飯已經恩盡義絕。你當真以為她是你的至親麽?你的親人只有我!你竟敢如此對我!”
皇帝得這話不堪,也不由得皺眉,臉色沉下:“母後已是太後,還有何不滿……”
話沒說完,突然,一巴掌響亮地落在了他的臉上。
“孽障!”太後目光狠戾,“我為你忍辱負重這麽多年,才将你送上皇位。你欠我的,永遠還不清。”
周圍人都被吓一跳,連周嬷嬷也伏拜在地,大氣不敢出。
皇帝擡手,摸了摸臉頰。
那上面火辣辣的,有幾分熟悉,只是多年未遇了。
太後氣喘籲籲地看着皇帝的冷眼,“你是何時學會這樣看你的母親?我遭的冷眼還不夠麽?”
皇帝深吸口氣,神色平靜:“母後還有什麽要問的?”
“你為何如此?”
“不為何。”皇帝道,“她是朕的妹妹。”
太後氣急:“你知道她是你妹妹還做下這等龌龊之事……”
“朕說了,她是妹妹。”皇帝冷冷道,“有龌龊之心的,是母後。”
太後不與他廢話,即刻對周嬷嬷,道:“你即刻帶人去慧園,将海陽公主送到永巷去,聽候發落。”
周嬷嬷神色慌張,不敢應,只望着皇帝。
“朕話放在這兒。”皇帝不緊不慢道,“誰敢插手淩霄的事,就是和朕對着幹。誰動的手,朕就砍誰的手。”
周嬷嬷臉色蒼白,忙求饒:“皇上饒命!”
“你敢!”太後怒喝一聲。
“母後大可一試。”皇帝說罷,道:“朕還有事要忙,母後早歇。”
說罷,他拂袖而去。
身後,傳來一陣器物摔打的聲音,皇帝并不停步,一路走到壽安宮外。
馬車已經候在門外,皇帝卻不想上去,只從太監手裏接過傘,步行回去永明宮。
這段路倒是不遠,天好時他常走,可這雨越下越大,待回到宮裏,全身上下無一處是幹的。
執事太監一陣忙碌,有條不紊地備下沐湯,只見皇帝一個人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似在出神。
“皇上。”太監輕聲喚道,“可以沐浴了。”
皇帝回過神來,看了他一眼,問:“趙福德呢?”
“皇上忘了?皇上讓趙公公帶劉公公醫治去了,太醫院有些腳程,又加之雨大,所以趙公公一時還回不來。”
皇上點點頭。
那一刻,他忽覺心裏頭有什麽,揪着他喘不過氣起來。
臉上還有些疼,可那不算什麽,心裏頭的疼才真的要命。
——“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
許久前,母親對他說過的話,猶在耳畔,好似夢靥。她似乎怕他忘了,指甲深深嵌入他的肩頭。
“皇上,趕緊沐浴吧,會着涼的。”這時,執事太監勸道。
皇上回神,這才“哦”了一聲,站起來,任由太監替他除去衣服,潛入了溫水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