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城主殺人如麻,還将那些砍下的人頭埋于新築的城牆之下以攝世人,此外,城主又好大喜功,繼任之後便大興土木築三宮六院,期間累死活埋的奴隸不計其數,放眼看去,這金碧輝煌的宮殿,一磚一瓦無不是用生人血骨堆砌而成。
青城城主如此殘暴,日子也過得奢靡荒誕,除了獸林之外,傳說城主府裏還設了一處銷魂之地,內殿裏無論男女皆相貌姣好,身上只餘一件薄如蟬翼的紗衣,以供城主亵玩取樂。
宮殿裏甜香彌漫,絲竹之音靡靡,薄紗後傳出幾聲調笑。
“……還在外頭?”那聲音喑啞而低沉,似縱欲過度,又或是本該如此。
內侍小心翼翼應了聲“是”。
手掌拂開輕紗,層層疊疊的流蘇之後,一個男子跪于殿中。
燈火映着他的影子,粼粼光點落于袍上,那天生含笑的眼裏好似籠着一層暖光。
公子如玉,倒是……過謙了。
衆人皆知,靖公子生得菩薩心腸,為了一幫不相幹的人的性命,便在城主殿中跪了一日。
——就算明知徒勞,也總得試上一試。
殿中燒着迷香,熏得人臉泛紅霞,那調笑聲不斷,公子不由暗暗咽了一咽,擡袖拭去薄汗。
怎知,那聲音……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靖公子兩手漸漸攥緊,額前又滲出更多的汗。
隐隐約約,似覺一道淩厲如刃的視線,由簾後射來。
婉轉呻吟混着交合之聲,初時好似在巅峰極樂,可随着撞擊越發劇烈,那聲音漸漸混着哭腔,末了更是帶着求饒,好似正在經受一場痛苦不堪的折磨。
公子咬緊牙關,緊緊閉目,只盼自己能做到不聽、不看。
卻不知這樣為何又惹怒了那人,就見他拖拽着那不着寸縷的女子,驀地扔向公子身邊,随即怒吼一聲:
“滾———”
傳說,城主後宮裏美人無數,卻依舊每隔數十日便差遣人到民間擄掠女子,縱是有夫之婦也未曾放過。
靖公子坐于轎辇中,忽而說了聲:“停下。”
他走了下來,叫住那兩個擡着板子的下人。下人臉色青白,連說幾句不可,公子卻執意走來,将遮掩的麻布揭開——
“唔。”令人作嘔的腐氣沖來,靖公子以袖捂口鼻,打量死者,越看便越覺驚心。
死者除了臉之外,全身皮膚竟被剖了個淨,那死狀凄慘不止,公子忍住不适湊近一看,猛地出了一聲冷汗。
這女子,是當日侍寝的……
——這絕非僅此一例。
城主府裏的妙齡女子,一個接一個地消失。
每到三更,就好似能聽見女人的慘叫之聲,在這偌大的宮殿裏回蕩不止。
然而這天下,沒有密不透風的牆。
有傳,青城城主殺人取皮,以人脂做油燈,行徑恐怖發指。
更有人傳,城主府裏不知何時養了一幫術士,那些術士神出鬼沒,不似常人。
有人說,青城城主是為煉出長生不老的丹藥,也有人道,城主已然瘋魔。
而又有聲音說,青城城主,實非人類,而是妖。
燈火明滅,一陣寂默。
須臾,僧人道:“這等行徑,确非常人所為。”
公子激動道:“難道,家兄真是……”他神色凄惶,說不清是懼怕,還是擔憂。或是,兩者皆有。
“公子稍安勿躁。”僧人以指蘸茶,在案上比劃道,“貧僧曾聽說,這世間有一種邪術,取人皮做皮,以人脂做油,不為其他,而是為死者續命。”
“…續命?”公子喃喃,臉上猶疑不定。
“不錯,死者生氣流失,身體不久便會腐朽。故此,就要以新鮮人皮做衣,再輔以術法,将被剖皮之人的陽壽過繼于死者身上。”僧人眼中似有一道青光,“只是,術法有限,所借陽壽不過數日到數月,因此,若要死者活于陽世,只能———”
——不斷殺人。
靖公子忽覺一陣暈眩,案上杯盞打翻于地。他側過臉去,兩肩輕顫,竟落下淚來。
公子哽咽:“沒想到,阿兄……”
唯有殺人,方能活命。靖公子想到兄長這些年詭谲行徑,又想或許阿兄早已不在人世……他不由悲從中來。
僧人道:“公子心善,以德報怨,實屬聖人品性。”
——據傳,青城城主因忌憚靖公子聲望,兩年前便将他囚于一偏僻小院,只有一聾啞老仆照料公子起居,除了城主之外,無人得以見到公子,是生是死亦不可知。
片刻,靖公子面色稍緩,許是知曉原委,心中便是有怨,于生死眼前亦雲淡風輕。
公子望着跟前小小燈火,那燈油已經快要見底。他不覺擡手,撫着額前一道細小舊傷。
“其實……”公子輕道,“阿兄對我,也曾很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