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這樣聞聞

蕭弋沒有再細問下去,他朝室內走去,全然将那芳草抛在了身後。

小太監見沒了下文,一時讷讷,便也只好先跟上去。

芳草原本已經瑟瑟發抖了,她悄然目送着蕭弋進屋,待确認只是雷聲大雨點小後,芳草驟然松了口氣,跌坐在了地上。

吓死了!

芳草嘴角抿了抿,露出一點笑意。

她就說,那個傻兒怎麽可能得貴人的寵呢?不過問那傻兒換把花,不肯便不肯罷,當然是不值得皇上這樣貴重的人物來發落的。

劉嬷嬷斜睨一眼,道:“兩位姑娘回房去歇着罷,日後若無傳召,便不要輕易出門了。”

芳草知道,越是金貴的人家,越講究這些規矩。何況是在天子的地盤呢?想來更重規矩。于是芳草笑了笑,竟是分外配合,道:“嬷嬷說的是。”

說着她便去拉蕊兒的手,蕊兒卻不動聲色地掙脫了,落後半步,走在芳草後頭,這才一塊兒回了屋。

打發了兩個丫頭,劉嬷嬷才轉身跟進了屋。

她搓了搓手指,擡頭看向蕭弋,開口道:“老奴……”

還不等她将話說完,蕭弋就先開口了:“去瞧瞧她吧,也許被捏得狠了,她都不知道抱怨喊疼。”蕭弋想起那次膝蓋磕得青紫充血,她卻彎腰自個兒揉揉,便乖乖地說“沒事了”。若是沒人去看看,也許她就那麽疼着了。

劉嬷嬷面露笑容,躬腰應聲:“老奴這就去。”

蕭弋突然又出聲:“将人一并帶過來,今日讓她在涵春室用晚膳。”

劉嬷嬷掩去眼底的驚訝,點頭道:“是。”

劉嬷嬷到燕喜堂的時候,一屋子的宮人正在生悶氣。春紗一邊給楊幺兒梳頭,一邊撫過她的頭發,低聲道:“日後姑娘見了那位芳草姑娘,避着些,莫要和她說話了。免得叫她欺負了。”

只聽得一聲笑,道:“誰欺負楊姑娘了?”話音落下,劉嬷嬷便轉進了屋內。

衆人見了劉嬷嬷,皆是一驚,趕緊見禮:“嬷嬷好。”

他們無一不是緊張地摳住了手指頭,生怕劉嬷嬷将這話學給皇上聽,讓皇上覺得姑娘心眼小,愛和人置氣……

正忐忑不安的時候。

楊幺兒卻目光澄澈地朝劉嬷嬷看去,軟軟地喊了聲:“嬷嬷。”

劉嬷嬷臉上的笑容也變得更軟和了,她道:“老奴奉了皇上的令,過來請姑娘到涵春室去用膳。”

“用膳?”楊幺兒鹦鹉學舌似的重複了一遍。

劉嬷嬷點頭:“姑娘不是愛吃櫻桃肉,绉紗馄饨嗎?今兒禦膳房正好做了這兩個菜呢。”

楊幺兒舔了舔唇,唇面被舔得粉嫩水潤,倒比劉嬷嬷報的那兩個菜要勾人多了。但她自個兒是全然未覺的,她點了點頭,起身便要跟着劉嬷嬷走。

劉嬷嬷忙哭笑不得地将人按了回去,道:“頭發還沒梳好吧?”

春紗慌忙将梳子拿回到手中,點頭道:“是呢,奴婢正為姑娘梳着呢。”

劉嬷嬷問:“今日姑娘梳什麽頭啊?”

楊幺兒搖搖頭,不知道。

劉嬷嬷便道:“從前老奴給不少貴主兒梳過頭,今日給姑娘梳個單螺髻好不好?”顯然是在嫌棄春紗的手藝了。

春紗面皮泛紅,自然是不敢反駁的。

她也知曉自己梳頭梳得不好,只是宮裏頭也沒幾個梳得好的,姑娘也與她更親近些,她便一手攬過來了。

劉嬷嬷年紀雖然大了,手卻依舊巧得很,轉瞬便給楊幺兒梳好了頭,又取了把蝶形點金梳篦,插入發髻間。

“走罷。”劉嬷嬷扶住了楊幺兒。

楊幺兒便乖乖跟着她往外走。

春紗幾人先後跟上,心底的惶恐擔憂倒是消散了不少。

劉嬷嬷既然待姑娘這樣慈和,那必然是不會将剛才他們議論的話,傳到皇上耳中去的。

芳草與蕊兒窩在屋子裏,多少有些提不上勁兒,幸而摩挲着銀錠和珍珠,多少才高興起來。

芳草倚着枕頭,問蕊兒:“咱們連面都沒見上幾回,可怎麽辦好啊?”

蕊兒卻不作聲,只低頭也不知在做什麽。

芳草湊近瞧了瞧,道:“繡花?你從哪兒來的針線?”

一個宮女踏進門來,笑道:“蕊兒姑娘問奴婢拿的。”

芳草還待說些什麽,卻聽見外頭一陣腳步聲,像是有誰從正門進來了,朝着涵春室的正間去了。來見皇上的?

芳草走到門邊,悄悄朝外看去。

便見那個劉嬷嬷扶着楊幺兒進門了。芳草臉色驟變,心底有些不服氣。楊幺兒怎麽又來了?哦,這傻子原來也會做戲!先頭裝作被她欺負跑了,瞧吧,現下就有人去又将她請來了!

芳草忍不住低低罵了句土話。

一時間倒也沒人理會她。

楊幺兒對涵春室熟門熟路,很是自然地進了門。

蕭弋剛換了身衣裳出來,他瞧了瞧楊幺兒,目光一下子定住了。她換了個發髻,是單螺髻吧?發髻梳起來,像是腦袋頂上多了個揪揪。

清麗漂亮,但又說不出的可愛好笑。

楊幺兒知道皇上在看她,于是她又往前走了兩步,發髻間梳篦上頭綴着的點金蝶跟着顫了顫,翅膀點啊點,一下又一下,像是要點在人的心上。

蕭弋将她從頭打量到了腳,然後才問劉嬷嬷:“可瞧了傷了?”

劉嬷嬷道:“還未呢,老奴去的時候,姑娘散着頭發不成樣子,老奴先給姑娘梳了頭,不敢讓皇上久等,便亟刻帶過來了。”

蕭弋點了點下巴:“那就現在瞧吧。”

“是。”劉嬷嬷說着,輕輕握住了楊幺兒的手腕,免得她亂動。然後又掀起楊幺兒的袖子來。室內宮人紛紛低下了頭,不敢看。也只有蕭弋還盯着了。

袖子卷起來,果然,只見她的手肘處,一片緋紅。

也不知那芳草抓她的時候,使了多大的勁兒。

蕭弋眸光冷了冷。果真鄉野村婦,滿手都是種地的力氣!

楊幺兒後知後覺,發現蕭弋在看她的手臂,她擡起另一只手,揉了揉,又跟上回一樣,說:“沒事了。”

蕭弋無奈。

這人真是半點不記仇,也不記得痛。

“不疼。”楊幺兒盯着蕭弋說。

像是怕他擔心一樣。

“擦了藥,去用膳。”蕭弋下令。

于是才轉瞬的功夫,楊幺兒就又帶了股藥味兒在身上了。蕭弋帶着她去用膳,楊幺兒也不懂得什麽規矩,她落後半步走在蕭弋身邊,走着走着,她拉了拉蕭弋的袖子。

蕭弋回頭看她。

楊幺兒伸出白嫩的指尖,點了點他,又點了點自己,說:“一樣的味兒,一樣的。”大概正是因為找到了這一點相同,所以楊幺兒開心地笑了起來,笑得雙眼都微微眯起了,像是彎彎的月牙,透着蜜糖一樣的甜。

蕭弋再度無奈了。

她也是記得東西的。

她只記得那些令她歡喜的事情,哪怕那麽微不足道,她也只要想一想便會露出笑容。

“什麽味兒?”蕭弋突然問。

楊幺兒絞盡腦汁地想了半天,眼看着他們都走到用膳的地方了,她才憋出來一個形容詞:“苦。”

是苦的。

藥味兒當然是苦的。

“香。”楊幺兒緊跟着又說。

她對“香”沒有明确的概念,只知道牢牢記住了過去娘親煎藥的時候,飄滿整個院子的味兒。她那時候整日都吃糊糊,很容易餓的,聞在鼻子裏,便覺得這個味兒也是香的,會讓她咽口水的那種香。

蕭弋一直緊繃,顯得銳利又充滿戾氣的嘴角,這時候有了點不經意的弧度:“朕身上香?”

“嗯。”楊幺兒認真點頭。

“那便走近些聞。”蕭弋突然伸出手,勾住她細細的手腕,将人往前帶了帶。

楊幺兒沒做好準備,叫他一勾,便倉促地往前一蹦,這才和蕭弋站在一處了。這一蹦,她腦袋上的點金蝶又顫了顫。引得蕭弋多看了兩眼。

蕭弋擡手勾住蝴蝶翅膀,屈指彈了彈。

那蝴蝶就又抖了抖。

就跟她似的,偶爾害怕起來,也要抖一抖。

蕭弋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大約是有趣吧……做完這個動作,他就面無表情地收回了手。

“還好聞嗎?”蕭弋問。

他為了避開吃藥,但又要塑造常年靠藥石過活的模樣,于是身上穿戴的衣物都會染點藥汁,這樣就帶上濃厚的藥味兒了,任誰都瞧不出毛病。

湊近了聞,只怕只會覺得苦、熏,難聞得緊。

楊幺兒卻還是道:“苦的,香的。”

蕭弋實在忍不住了,他嘴角的弧度彎得更狠了,他道:“那日後就多聞聞。”

“這樣聞。”他說着,将她勾得更近了些,楊幺兒又一次措手不及,幾乎要撞到他的肩上去。

為避免她摔跤,他原本是虛虛勾着她的手腕,這下卻變成了緊緊攥住。

楊幺兒踮了踮腳,點頭,說:“嗯。”

然後她就左顧右盼起來,被菜香氣吸引了,肚皮底下也應景地發出了咕叽聲。

她倒是全然沒注意,蕭弋還握着她的手腕呢,落在宮人們的眼底,已經親昵得叫人驚嘆,眼珠子都快脫眶的地步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小皇帝是一個很難快活的人。

幺兒是一個每天都很快活的人。

↑所謂的“你沒有的我就補全給你”。↑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