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智囊越王(修)

蕭正廷不得不再進宮了。

他趕到永安宮時,太後正氣得摔打手邊的瓷碗,上好的祭紅瓷飛撞在桌角,碎裂的瓷片彈起來反倒劃傷了她的手指。

她疼得喊叫起來,永安宮內一時間變得更亂了。

蕭正廷不着痕跡地皺了下眉,但等邁進門後,他面上表情又趨于柔和了,若仔細看,還能發現其中夾雜着點點憂色。

“母後。”蕭正廷疾步走上前,深深拜了一拜。

太後坐在椅子上,看也不看他,只滿眼怒氣地盯着跟前的宮女。那宮女跪在太後腳邊,正顫抖着給太後的傷口上藥。

蕭正廷倒也耐心,又喚了一聲:“母後。”

太後這才冷聲道:“越王來做什麽?”

太後已順風順水太久,早忘記了上次吃憋悶是什麽時候了。近來發生的事,偏偏又件件樁樁都不合她的意。讓她退一步尚可,讓她退兩步三步,她就忍不了了。蕭正廷一張嘴,想必又是勸她的話……不聽也罷!

蕭正廷又上前幾步,盯着太後劃傷的手看了會兒,道:“母後生氣,怎麽反折騰起自己了?兒臣最近恰巧得了一盒藥膏,購自句麗國,塗抹于患處,待修複後不留一點疤痕。”蕭正廷嘆了口氣,道:“待回府後,兒臣便讓人送進宮來。”

見蕭正廷并未提起滿朝争論的事,太後方才覺得胸口那股氣順了。她轉頭正眼瞧了瞧蕭正廷,見他眼底含着擔憂之色,不似作僞,太後那口氣徹底地順了。

左右還有個蕭正廷與她站在一塊兒呢。她拿捏着他的權勢地位,再如何,他都不會背叛她。

太後臉上終于見了點溫和之色,她道:“越王有心了。”

“兒臣本分。”蕭正廷躬身道,并不邀功。

太後揮退了面前的宮女,将蕭正廷叫到跟前來,先恨恨發洩了一通,将那群大臣從頭到腳罵了一遍。

“都不是什麽好東西!這會兒倒是會來教訓哀家了……想在小皇帝跟前賣好嗎?早些時候做什麽去了?”她罵完了大臣,又接着罵那個送去養心殿的女人:“果然是鄉下丫頭,行為粗鄙,面醜心惡!竟然為哀家招來這樣大的麻煩,反倒讓這些狗東西将罪責都算在哀家的頭上了!”

蕭正廷口吻平靜地道:“此事并非母後之過,不管那丫頭聰明還是蠢笨,讨喜還是引人厭惡,若有人要借題發揮,最後還是這樣的結果。”

太後眉心皺緊,問:“哀家這就讓人去将那丫頭帶回來……”說到這裏,太後緊緊咬了咬牙:“沒本事的東西!死了都是便宜她!”

蕭正廷道:“得有個藉口。”

太後皺眉道:“還要什麽藉口?就以冒犯皇上為名,處死即可。一個鄉下丫頭,難道還有人為她鳴冤不成?”

“那母後也得向祖宗請罪。”

太後眉毛一揚,不滿道:“哀家請什麽罪?你不也說了,這并非哀家的過錯,不過是別有用心的人,刻意利用此事來指責哀家嗎?”

“這是個明虧,您得吃。”蕭正廷說到這裏,話又一轉,道:“不然,就得改個藉口。”

“改成什麽?”

“将她傳到永安宮,以她舉止粗鄙、惡形惡狀、不尊太後為藉口,再行處死。”

太後雖然對朝堂局勢看不分明,又因手握後宮大權過分自負,不過經由蕭正廷這樣一提醒,她倒也明白過來二者的區別了。

拿冒犯皇上作藉口,便是将這條人命算在了小皇帝的頭上。不僅不能解決麻煩,反成仇怨。到了那些大臣的嘴裏,興許還要說她急于撇清關系呢。

但若是換成因冒犯她而被處死,便是将人命攬在自個兒身上了,只要處理得幹淨果斷些。旁人倒也無從置噱。大臣們也不好再大肆宣揚,說一個丫頭冒犯了皇權,将皇上的臉面踩在底下……只能就此息事寧人了。

太後是不怕背人命的。想來想去這個法子對她都是沒妨礙的。

太後這才終于露出了笑來,她看着蕭正廷,低聲道:“越王實在宮裏貼心第一人,真乃哀家的智囊也。”

蕭正廷忙又笑起來,道:“兒臣說過了,這是兒臣的本分,兒臣還想着對母後關系不夠呢。”

一番話說下來,解了麻煩的太後已是眉開眼笑。

等蕭正廷離去時,太後自然又賞了他不少東西。

瞧着蕭正廷的背影,太後還道了一句:“哀家的娘家……倒是比不上一個越王。出了事,只會讓哀家收斂、忍着,規矩行事!除此外,別的辦法都拿不出來……要來何用?”

一旁的大宮女笑了笑,附和起來誇道:“倒也不是娘娘的娘家不好,只是越王殿下太過出色,有他關心娘娘,為娘娘出主意,別的自然都靠邊站了。”

太後聞言,心下更覺高興。

大宮女一番話,又誇了越王,又奉承了她。

幾個小宮女也跟着道:“是呀娘娘,越王聰穎,年少有為,比旁的人強多了。這樣的人,對娘娘關心得緊,娘娘該高興才是,何必為那些小人生氣。”

“是啊,越王英姿,宮裏宮外不少人羨慕嫉妒呢……”

太後臉上的笑容卻突然收了起來,她轉頭盯着那幾個宮女掃了一圈兒,問:“你們也覺得越王好?”

幾個宮女心下忐忑,拿不準太後的意思,但還是小心地點頭,道:“越王是很好的……”

太後面色一沉,掐住了手上長長的甲套,冷笑道:“你們這些小蹄子,難不成還春心蕩漾,惦念着攀上越王?”

幾個小宮女這才知道自己說錯話了,趕緊跪地求饒,口呼:“奴婢不敢……”

“奴婢身份卑賤,怎敢肖想越王殿下……”

“太後娘娘饒命……”

太後冷嗤道:“收起你們那些心思,別做什麽攀龍附鳳的美夢!”

“若再讓哀家聽見這些話……”太後冷冷一勾唇,道:“就将你們都發配去給那些個太監對食去!”

宮女們臉色發白,戰戰兢兢,滿口道:“不敢,奴婢再也不敢了。”

太後方才舒心了。

她對這種操控他人性命、地位的感覺,甚為着迷。只要蕭正廷與她站在一處,她就不怕那些人使絆子……

且說這廂蕭正廷出了永安宮,待走出了老遠,他突然駐足,朝着養心殿的方向看了過去,道:“既進了宮,總該向皇上問個安。”

小厮點頭:“殿下說的是。”

說罷,二人便朝着養心殿去了。

眼瞧着越走越近,蕭正廷再次駐足,他朝一條巷道看去,那條巷道空空蕩蕩,別說人了,連個影子都沒有。仿佛上次所見,不過是他一時幻覺罷了。

想到這裏,蕭正廷自己也忍不住發笑。

難不成其實自己真見着了個仙女?

“殿下?”小厮見他不動,不由疑惑出聲。

“無事,走吧。”

二人一路到了養心殿。

皇上身體病弱,養在養心殿的後寝宮涵春室,蕭正廷求見後,便直接由太監帶着到了涵春室。

跨進門時,蕭正廷便見着了兩個打扮與宮女截然不同的女子。這兩名女子,一個五官生得溫柔大方,一個五官生得柔弱嬌怯,有幾分揚州瘦馬之态。蕭正廷心下了然,應當就是太後後頭送來的那兩個女人了。

到底是鄉野出身,這二人陡然撞見他,倉皇之下,連行禮都出了錯漏,更不要提擡起頭後,面上還泛起了紅,竟像是害羞了。蕭正廷看得心下好笑,飛快地收回目光,大步走進了室內。

芳草低聲問宮女:“那是誰?”

“越王殿下。”

原來還是個王爺。芳草拍了拍胸口,暗道,京裏頭的貴人真是一個長得比一個好看,氣勢也厲害。岷澤縣裏頭就是找遍了,也找不出這樣的人物來……

她與蕊兒來了這裏,真是上輩子修得的福分!芳草興奮地想。

蕭正廷進了室內,一股藥味兒當先撲鼻而來。

這涵春室,與他從前來時沒有什麽分別,并沒有因着欽天監那一卦而有所改變。屋子裏門窗緊閉,帷帳垂下,仿佛籠罩在一片陰影之下。單單是走進來,便讓人覺得憋悶、陰郁,以及說不出的沉沉暮氣。

“臣見過皇上。”蕭正廷在床榻前站定,行了大禮。

蕭弋嘶啞陰郁的聲音自帷帳後傳出:“……起來吧。”

蕭正廷站直了身子,口吻不冷不熱地問起了蕭弋的身體如何:“還請皇上保重龍體,臣前些日子前往句麗國一游,聽聞句麗有名醫,若有機會,改日臣定将那位名醫請到京城來……”

蕭正廷話說到一半,突然頓住了。

因為他發現屋中的多寶格內,竟然放了一只紅斑長頸瓶,瓶中插了幾枝長短不一的花,通體白色,未經修剪,但在一片黑沉之中,已經足夠紮眼,足夠美麗動人了。仿佛那晨間破開黑暗的曙光……顯得與周遭環境格格不入,但又莫名契合,為整個屋子添了一抹令人心情愉悅的亮色。

蕭正廷甚至覺得自己能嗅見那花的清香氣,大約還帶着晨露的味道。

皇上何時有這樣的雅興了?

蕭弋疾病纏身多年,長久的壓抑下,早被磨去了性情,變得陰郁暴躁、性子多變。

這樣人,哪有興致愛什麽花草?

該是瞧天底下萬物都覺得醜惡厭憎才對!

作者有話要說:  幺兒的花,涵春室裏唯一的亮色。

蕭正廷也是個聰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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