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金玉作符

那是一塊金玉制成的玩意,長約二三寸, 身刻銘文, 握在手中,便覺分量微沉。

楊幺兒好奇地捏在手中, 來回颠了兩下。

劉嬷嬷一顆心,便也跟着來回颠了颠, 若是那玩意兒掉地上去, 劉嬷嬷一顆心定也要跟着摔個粉碎。

楊幺兒從未見過這樣的東西,它奪去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匣子裏剩下的玩具,就這樣被她忘到腦後去了。

她伸出手指, 繞着它的輪廓描了一圈兒。

平頭翹尾,為虎狀。

楊幺兒自是認不得這東西面目的, 但劉嬷嬷到底在宮中伺候多年,耳濡目染之下, 便也有兩分見識。大晉無論軍隊大小, 皆由虎符或帥印調遣。

如今握在姑娘手裏的,便該是虎符了, 只是,究竟是那支軍隊的虎符, 劉嬷嬷便是猜不透的了。

她只覺得心驚肉跳。

皇上竟然将這樣的東西,混進了一匣子玩具裏頭, 若是不慎摔了怎好?雖說一兩下是摔不壞的。可……可總叫人一顆心都被攥緊了!

劉嬷嬷想來想去, 還是指着那金玉做的虎符, 道:“此物貴重,姑娘要收好,不得随意拿出來把玩。”

楊幺兒轉頭瞧她。

劉嬷嬷只好又強調了幾聲:“值錢!這個東西值錢得很!”

楊幺兒恍然大悟,她舉着虎符上下比劃一番,像是在掂量,将它放在哪裏才好呢。

如此糾結一番。

楊幺兒将它塞進了随身的繡囊裏,那繡囊本就空空,塞了東西進去後,便鼓脹起來,将花紋都撐滿了,更顯精致非常。

劉嬷嬷張了張嘴,她想說這樣恐怕不大穩妥。

但到了最後,她還是閉上了嘴。

皇上既然将東西給了姑娘,那便是任由姑娘處置的,又哪裏輪得到她來操心呢?

劉嬷嬷将注意力從中挪開,轉而問起了另一樁事:“姑娘身上的紅疹可好些了?”

說着她便伸手,去撥楊幺兒的領口。

楊幺兒微微閉眼,張開雙臂,竟是十分配合。

劉嬷嬷瞧見她的模樣,面上忍不住湧現了笑意。

姑娘這般動作,瞧着倒是眼熟得很。

劉嬷嬷轉瞬便想了起來——

這個模樣,不正是跟着皇上學的麽?好幾回皇上換衣裳,姑娘都站在一旁瞧着呢。誰曉得她竟是悄悄記下了這些動作。

“姑娘真聰明。”劉嬷嬷說着,解開了楊幺兒脖頸前的紐扣。

撥開領子,便見底下皮膚泛着淺淺粉色,紅疹已然大消。

劉嬷嬷見狀,一邊放下了心,一邊又打趣笑道:“姑娘身子金貴、嬌嫩,還是該養在宮裏頭才好。”

楊幺兒也不知她所言為何,只抓住了“宮裏”二字。她如今倒也知曉了,皇上和她之前住的地方,都叫宮裏,如今這個地方叫宮外。于是她點了點頭,低低地說:“嗯。”

劉嬷嬷瞧見她的樣子,又笑道:“姑娘若是将這話說與皇上聽,皇上定會心喜的。”

楊幺兒:“嗯?”

劉嬷嬷道:“不急,日後總有一日,姑娘能自己親口說的。”

楊幺兒:“嗯。”

劉嬷嬷到底比春紗頂用,轉眼便将李天吉送來的管家給頂了,如今宅內事宜,一應由她操辦主持。

那管家也不敢同她搶,反倒還配合萬分。

轉眼一日過去,楊宅外把守的虎贲軍依舊,但宮內的風波卻漸漸得到了平息。大臣勳貴們,不再每日到皇上跟前報道,他們只默默催促起禮部、儀制清吏司。永安宮那頭,便如被人遺忘了一般。沒人前去找太後的事,但太後也仍舊別想踏出宮門。

太後是個不服輸的,她扶住連翹的手,擡腳邁腿便要往外走,卻在養心殿的宮門前叫人攔下了。

依舊是以為太後安危着想為藉口,讓人挑不出錯來。

“他們這是何意?啊?難道是要等到皇帝大婚後,再解了哀家的禁嗎?好大的膽子!他們好大的膽子!哀家是什麽身份?他們都忘了嗎?”太後如困獸一般,來回踱步,面上已經蒙上了一層陰沉沉的色彩。

徐嬷嬷嘆了口氣,道:“太後,老太爺已經入過一次宮了。”

太後抿緊唇:“父親如何說?”

“老太爺跪在皇上跟前,一邊流淚,一邊斥責您未盡到母親之責,更未盡到太後之責,今日禍患,與您脫不了幹系。李家願自領罰……”

盡管早就習慣了娘家人的作風,但這會兒太後還是擡手捂住了胸口,将那點不甘與氣憤往下壓了壓。

她坐回了位置上,剛才的話再不提起,與那個暴怒之下脾氣發作、口不擇言的自己,仿佛成了兩個人。

經這盆冷水一潑,太後冷靜了下來。

李天吉之流,終究只能為她處理一些瑣碎的事。她決定着蕭正廷的權勢地位,娘家又何嘗不是決定着她的權勢地位?正因為李家身負清名,名下囊括無數學子,方才有她今日做了太後,在永安宮內,肆意拿捏先帝留下的兩位太妃。

太後死死咬着牙,她掰着手上的甲套,道:“……那便忍罷。”

忍到他大婚,忍到他親政。

他以為如了他的願,以後便能一鼓作氣掌得大權了嗎?

且看先帝當年,便知小皇帝日後的結局了。

楊宅。

楊幺兒站在帳子前,身上的衣衫都褪去了,劉嬷嬷将她仔細打量一番,便趕緊給她披上了衣裳,道:“姑娘身上的疹子都消了,今日能出門去玩兒了。”

正說話間,李家兩個姑娘就來了。

春紗進門來時,還道:“孟家的人也來了,就那日那位孟萱姑娘,像是來尋姑娘賠禮道歉的,還帶了禮物來。”

劉嬷嬷聞言,眉梢一挑,看上去有些兇。

她問:“賠禮道歉?那位孟萱姑娘,欺負楊姑娘了?”

春紗口拙,半晌擠出來一句:“倒也并非什麽大事,只是孟家姑娘應當與李家的姑娘不合,那日李家的陪着姑娘去脂粉鋪子裏玩,正巧撞上了。那孟家的,就拿咱們姑娘做筏子嘲諷了李家的。”

劉嬷嬷眉毛一橫,神色冷厲:“怎能算是小事?将他們驅走!冒犯了姑娘,哪裏是兩句道歉告饒的話,便能一筆揭過的?他們若非察覺了姑娘的身份,恐怕也不會上門來道歉。”

春紗聞言點頭:“那我這就去派人将他們驅走。”

一直默不作聲的楊幺兒突然出聲道:“禮物?”

春紗愣了下,轉頭回道:“是,是帶了禮物來,姑娘怎麽了?”

“收下。”楊幺兒一臉正色地說。

劉嬷嬷愣了下,也是才想起來,之前皇上交代過姑娘,說宮外的人都等着讨好她,既送了禮物到她面前,她收下就是。

劉嬷嬷頓時心下哭笑不得。

姑娘對這話倒是記得牢。

不過不管什麽話,姑娘記牢了,皇上定然都會開心些。

劉嬷嬷點頭道:“聽姑娘的。”

春紗笑了笑:“這樣也好,收了他們的禮,趕走他們的人,也好叫他們吃個憋屈。”

一炷香後,孟萱被驅走,她的确面露不忿之色。

“怎能、怎能這般做派?到底也是新後,心胸倒容不得人了!”

孟泓慢悠悠地看她一眼:“你錯在先,倒還有理了。”

孟萱不敢與他争執,只悶聲道:“那如今怎生是好?總不能就這樣耗着吧?她收了禮,還不原諒咱們……”

孟泓出聲提醒她:“我的好妹妹,是不原諒你,不是不原諒咱們。”

孟萱臉頰紅了,更不敢與他争執了。

事情由她而起,如今又能說什麽?

正僵持頭疼的時候,那邊楊宅的門突然開了。

一個老嬷嬷走在當先,待跨過門檻後,老嬷嬷便轉過身去扶人。想也知道扶的是誰。

孟泓道:“今日她要出門,方才有你上前露臉的機會。”

孟萱扭捏了片刻。

孟泓也不等她扭捏完,便當先大步上前,躬身道:“在下乃孟家長子孟泓,今日文昌山上舉秋日宴,若姑娘有興致,在下願為向導……”

劉嬷嬷渾身一激靈,盯着這人的目光變得銳利起來。

來的不是那個叫孟萱的姑娘嗎?怎的還多了個男子?

皇上雖不在此,但她卻得替皇上将姑娘看好了!

這時,卻聽楊幺兒道:“好。”

劉嬷嬷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她怎麽忘了,姑娘滿心惦念着的都是玩呢。哪裏管這孟家長子是圓是扁,有什麽圖謀。

左右不管這人做什麽,想來都輕易入不了姑娘的眼。

于是劉嬷嬷便也就順着楊幺兒去了。

孟泓見她應下,還有些詫異。

他還當這有脾氣的姑娘,該要再晾他們一晾的。如今瞧來,卻是個善良天真、心胸開闊的主兒。

孟泓不由揚起笑來,暗暗打量楊幺兒的模樣。

那日在詩會已然見過一面,只是到底不曾仔細瞧。

今日再見,方才覺得那日衆人反應并不誇張。

這世上美人多的是,但能美到這般地步的,恐怕屈指也數不出幾個來。

這廂衆人啓程,又有李家姑娘作陪,一并往文昌山去。

另一廂,東陵李家也派出了人,往南城去。

南城林家的門被人敲開,門房問來者何人,一聽是李家的人,沒一會兒的功夫,裏頭便竄出了個中年男人,死死揪着來人的衣領,道:“來得好!你們不來,我們遲早也是要去找你們的!我還當你們李家,不講什麽恩義道德了!”

……

恢複了寂靜如一潭死水般的涵春室內。

蕭弋問:“今日她出門了?蕭光和未再往她跟前湊了罷?”

李家欲與柳家結下那樁親事,蕭光和應當沒有心情在外頭晃悠了。

只是趙公公擦了擦額上的汗。

沒了蕭光和,這後頭又鑽出個孟泓,這不是逼死人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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