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大婚前夕

這會兒正當寒冬時,二人卻罩着披風, 兜裏揣着一個手爐, 然後便抓着風筝, 在空曠地帶放飛了起來。

楊幺兒但凡什麽玩得入迷,就會不顧疲倦,更不顧了時辰。

她的手指凍得通紅, 也全然無所覺。

她抓着那個老虎風筝, 噠噠噠地一路跑過, 冬風呼嘯,裹住風筝的羽翼吹動起來,風筝搖曳着飛上了天,呼啦啦在空中很是漂亮。

蕭弋卻在此事上, 比那三歲孩童好不到哪裏去。

他怎麽也放不飛風筝。

大抵是因為,要他奔跑起來,實在太過失了體統,蕭弋無論如何也是做不到的。只是風筝遲遲放不飛, 蕭弋的臉色便也不大好看了。他什麽樣的事, 都總能處置幹淨。偏偏放個風筝, 倒好似難住了他。

楊幺兒難得有這樣放松又歡快的時候,她來來回回跑了四五圈兒,擡頭盯着風筝,看得脖子都酸了, 結果一晃神, 那風筝就卡在了大樹的枝丫間。

楊幺兒還牽着線, 她舍不得放手,便揉了揉脖頸,扭頭去看蕭弋。

“皇上。”她喊。

結果卻見皇上也如她一般,站在那裏動也不動,拿手裏的風筝沒有法子。

楊幺兒看了看枝丫間的風筝,又看了看蕭弋那個,最後便盯住了蕭弋的兔子風筝。她果斷地松了手裏的線,轉悠到了蕭弋的身邊去。

“我來。”她說,臉上竟然帶出了一分躍躍欲試的味道。

蕭弋看着她的模樣,微微一怔,随後他回過神,眼瞧着楊幺兒就要把風筝從他手裏拽拉過去了。

蕭弋手一按,楊幺兒就動不得了。

他的手臂将楊幺兒圈在懷中,自己一只手捏着風筝線,另一只手卻是握住了楊幺兒握線的手。

“放罷。”他淡淡道。絲毫沒有臉紅的意思。

楊幺兒心滿意足地繼續放起了風筝,她倒也是真把握了幾分技巧的,叫她講她定是講不出來的,可她牽引着那細細的風筝線,到底是讓風筝飛上去了。

只是她每每想跑出去的時候,就又被蕭弋一把撈回了懷裏。

楊幺兒覺得自己像是背了一塊大石頭,怎麽邁也邁不開腳,遂只得放棄。

圍在周圍的宮人侍衛們,瞥見這樣一幕,都心照不宣地低下了頭去。

兩人就這麽折騰了足足大半個夜晚,楊幺兒實在累極了,手腳發軟,幾乎站都站不住。不容得她反抗,蕭弋将人打橫抱起,直接就這麽塞進了馬車之中。

他拿起披風将她裹住,緊跟着自己才上了馬車。

“回罷。”

“是。”

“風筝……”楊幺兒腦袋上的帷帽歪落下來,露出了底下那張漂亮的面容。

“珍貴之物。”蕭弋道:“朕收着。”

楊幺兒:“好……吧。”

蕭弋說到做到,他還真将那兔子風筝給了身邊随侍的宮人,命他放好。随即又命侍衛去将那卡在枝丫間的老虎風筝,也都一并取走放好。

楊幺兒多看了兩眼,方才乖乖坐好。

她等了好一會兒,都沒有再等到蕭弋開口,楊幺兒眨眨眼看向蕭弋,問:“下面,去哪兒?”

蕭弋淡淡道:“回家,睡覺。”

楊幺兒掩去了眼底的失落之色。

蕭弋将她的神情收入眼底沒有說話。

如此倒是可見,她并非天生癡傻,對外界感知愚鈍。只是她如今,方才一點點複蘇,原本應當屬于正常人的情緒與情感。

等馬車在楊宅大門外停下。

楊幺兒還端坐在裏頭,沒有動。

劉嬷嬷在外頭道:“姑娘,咱們該下馬車了。”

楊幺兒卻看向了蕭弋。

蕭弋頓時想起了點什麽,他走過去打起帷簾,自己當先下了馬車,而後便轉身朝楊幺兒伸出手,将她抱了下來,這才自己又回到了馬車中。

劉嬷嬷瞧得哭笑不得,心說,這楊姑娘原來也學會“恃寵而驕”了。

待劉嬷嬷與蓮桂扶着楊幺兒進了門,那馬車便疾馳向另一個方向去了,很快隐沒在了夜色之中。

這廂劉嬷嬷突地吐出了一口氣。

楊幺兒不由疑惑地看着她。

劉嬷嬷忙笑道:“老奴心中倍覺歡喜呢。”

誰能想得到,在大婚前夕,皇上特地出宮來,同楊姑娘在夜幕之下,放了一晚上的風筝。身上的披風都給凍得涼了。

這樣的行徑,實在顯得奇怪又好笑。

可這樣的行徑又叫人打心底裏覺得歡喜。

因為這才說明,皇上身上終于有了那麽一絲絲人氣兒了啊……

許是累極了,楊幺兒也顧不上去聽劉嬷嬷與蓮桂說的話,她眼底泛着暈,匆匆忙忙地沐浴洗漱,換了身幹淨又柔軟的衣裳,然後便躺入了被子裏。

劉嬷嬷等人怕她沾了寒氣,還點了碳,又堆了床被子在她腳邊,給她暖暖腳,免得寒氣從那裏起。

楊幺兒閉上眼,很快便睡了過去。

……

馬車駛進皇宮,皇宮中靜悄悄的,哪怕有草叢樹木間萬千蟲鳴,也并不叫人覺得吵嚷熱鬧。

蕭弋打起帷簾來,往外看了一眼。

宮殿的影子在地面映得長長的,又極為高大,像是潛伏在深夜中的怪獸,那高牆、紅瓦都成了龇咧開的爪牙。

蕭弋只看了一眼,便立即放下了帷簾。

回到西暖閣,蕭弋才覺得身上有些粘膩,原來方才與楊幺兒一并玩鬧,瞧着是不大走動的,但實際卻熱出了一身的汗。

他少有這樣的時候。

哪怕是搭弓射箭,又或是練其它功夫來強身健體,都少有出汗的時候。那時禦醫便總說,他這樣是極為不好的。

蕭弋微微愣了下,随即才吩咐了宮人去準備熱水沐浴。

等沐浴後,蕭弋就擁着單薄的裏衣,睡在了床榻上。因着今日吹了不少冷風的緣故,蕭弋也不敢拿自己的身體來作踐,便命人加了床薄被。

被子加身,身體很快便又暖和了起來。蕭弋閉上眼,漸漸睡了過去。只是睡得久了,就覺得身上的被子有些過分的暖和了。

他的額上漸漸滲出一些汗來。

蕭弋的眼珠微微轉動,眼皮不見掀開。

他竟是又做夢了。

那被子似乎都化作了壓在他身上的佳人。

佳人身影纖瘦,她軟軟地靠在他的胸膛上,卻不知為何,總撐住了他的手臂,那又細又白的手指按在他手臂的那層肌肉上,然後掙紮着像是要坐起來,又像是要從他的懷裏掙脫。

蕭弋便做了那個當晚做了無數次的動作。

他伸手去抱攬——

他觸到了她軟軟的腰。

可她卻像是被燙着了似的,猛地往外躲開,她撐着他的手臂,更激烈地想要逃開他的懷抱。

蕭弋的眉間籠上了一層陰翳之色,他的嘴角更往後抿起,顯得有些薄情寡義,甚至是極其冷刻的。

他猛地睜開眼。

伸手死死扣住了對方的腰和手腕。

他的手掌力道極大,他隐約從她的面龐上窺出了一分驚懼和吃疼的情緒。不……她從不露出這樣的神色來。她就算是真疼了,也只會兩眼水汪汪,眼底卻帶不出一點的控訴。她還會說:“不疼了。”

但蕭弋還是牢牢扣着對方,像是自我強迫一般地,将對方的每一點神情的變化都深深刻入了腦中。

他重重地吻住了她。

他的牙齒磕破了她的唇,他嘗到了腥甜的味道,可這樣的味道更讓他着迷。

他用力蹂躏着她的唇,吻過她的下巴和脖頸。

他冷靜地将她的情緒變化一一刻入腦中。

她臉上但凡懼色更重,他的動作也會變得更加的粗暴,像是要将她整個都撕碎開來。

……蕭弋又睜開了眼。

他聽見趙公公在耳邊喚:“皇上,皇上……”

蕭弋猛地坐了起來。

是夢。

所有的都是夢。

但他卻覺得這回的夢實在如真的一般,他依稀都還能記得手掌底下,殘留着的屬于楊幺兒的細滑的觸感。

蕭弋坐在那裏,面容冷厲而陰郁。

趙公公打起帷帳的手一僵,便又默默地放了下去。

“朕昨日讓你們收着的風筝呢?”蕭弋的嗓音極其的沙啞冷硬,像是被砂紙打磨了無數次一般。

趙公公道:“奴婢這就去取給皇上。”

他沒有問,為何皇上一覺醒來突然問了這東西。他不必問,只管做好皇上吩咐的事就是了。

沒一會兒,趙公公捧着個匣子回來了。

蕭弋伸手接過匣子,掀開蓋。

裏面風筝擺得好好的,一個畫黑虎,一個畫白兔。

蕭弋面無表情地盯着風筝瞧了一會兒,然後突然伸出削瘦蒼白的手指,将那兩個風筝的風筝線打了個結。

興許是打結的時候多用了些力,他的手指便立時被勒出了一道血痕。

血滴落了兩滴到風筝上,蕭弋倒也跟瞧不見似的。

他合上匣子,交還給了趙公公。

趙公公借着燭光,看清了蕭弋滴血的手,吓了一跳。

蕭弋卻倚着床頭,淡淡道:“怕什麽?見紅,當是吉利之象。”

不知為何,趙公公覺得這會兒的皇上看上去似乎姿态要放松些了,連那嗓音都透出了一絲舒緩的味道。

趙公公舒了口氣,低低地應道:“是。”

蕭弋閉上眼。

不再回想那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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