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初見端倪

楊幺兒再迷迷糊糊醒來的時候, 蕭弋已經上朝去了,一雙手斜裏伸出來, 溫柔地扶着楊幺兒起了身。

她打了個呵欠,視線慢慢清明起來,這才看清跪伏在床榻邊上,給她理着衣裳的是……

“春紗。”楊幺兒一下便想起了這個名字。

春紗身上好像有了一點變化, 但又好像什麽都沒變。

她沖楊幺兒笑了笑,道:“姑娘……不不,瞧奴婢這張嘴。如今該是娘娘了。前些日子, 奴婢都跟着宮裏幾位姑姑學規矩, 如今總算回到娘娘的身邊了。”

她想起來趙公公同她說, 若非瞧你是個忠心護主的, 便想也別想回姑娘身邊了。

待知曉姑娘身邊多了個蓮桂時, 她心下還是焦灼的。她是見過蓮桂的, 似是皇上跟前伺候的大宮女, 性情溫柔穩重、行事妥帖, 她是萬不能比的。有了這樣好的,姑娘若是忘了她怎麽辦……

春紗扶着楊幺兒起身,嘴裏細碎地道:“姑娘還記得奴婢,奴婢一時高興得都不知說什麽好了……”

楊幺兒穿上了外裳, 她轉過身,盯住了春紗的面龐, 然後擡起手指, 擦過了春紗的眼角, 她的動作很輕,癢癢的,春紗摒了摒呼吸,眼圈兒紅了。

楊幺兒收回手,輕輕應了聲:“嗯。”

春紗吸了下鼻子,将鼻間的那股酸氣又憋了回去。

劉嬷嬷打起簾子,在外間問:“娘娘起了嗎?”

“起了。”春紗應聲。

“娘娘可要傳膳?”

春紗正待開口,卻聽得楊幺兒道:“要。”口齒甚是清晰的一個字。

春紗驚訝發現,原來這些時日,不止她在變化,姑娘也是在變化的。

變得愈來愈好了。

待穿好了衣裳,便有擅梳頭的宮女來給楊幺兒梳發髻,妝倒是不必上的,春紗只揣了一盒口脂在兜裏,等到娘娘唇上幹燥時,便能用上了。

楊幺兒由宮人們伺候着用了早膳。

如今的早膳比過往要更為豐盛。

她懵懵懂懂地想,難道嫁人還有這樣的好處嗎?

待用了膳,劉嬷嬷便捧了一本書到她的跟前來。

“皇上吩咐了,說讓娘娘早晨起來,先讀一會兒書,若是遇見不識得的字句,便用這個,書葉子,別在那一頁上。”

楊幺兒是不懂得厭學為何物的,既然皇上說了,她便按照做了。

她雙手接過那本書,在屋子裏打了個轉兒:“……書房?”

劉嬷嬷這便為難了起來。

這坤寧宮內倒是有設書房的,只是近日都作皇上處理事務的地方了,到底不好讓姑娘到那兒去讀書。

楊幺兒倒是不挑的,她又在屋中晃悠了一圈兒,最後就靠在了榻上,手邊擺着一盒子書葉子。

劉嬷嬷見她坐下來,松了口氣,便轉身準備點心茶水去了。

楊幺兒在這廂,一邊掃過書本,一邊往裏放書葉子,一張一張地放,一轉眼,她書翻了幾頁,書葉子就塞了幾頁。

楊幺兒這會兒倒也會動腦了。

她覺得這樣是不成的,于是她拿了紙墨筆,自個兒坐在地上,身子趴伏在榻上,将貴妃榻當做了桌案,就這麽着在上頭,照着書本,一個字一個字地摹下來。

摹出來的,都是裏頭最最最最最難的字。

就這麽着不知不覺趴上了好一會兒,連腳步聲近了,她都全然未覺。

“怎麽趴在這裏?”

“……”

蕭弋知曉她必是又入了神,便只好彎腰躬身,将人攔腰抱起,楊幺兒手裏的筆登時跌落了下去,滾落到地上,将地上鋪着的毯子都染黑了。

楊幺兒被人抱起倒也不慌,只是她往蕭弋的身上一按,蕭弋的衣裳上頭便多了道指印。

蕭弋趕緊把人從墨汁附近抱走,到了椅子邊上坐下。

冬日裏,又正是葵水來的時候,楊幺兒身上穿得很是厚實,他抱着楊幺兒坐進椅子裏,難免有些擠,這樣一來,倒好像二人緊貼着彼此似的。

“方才在做什麽?”

“讀書。”

“怎麽弄起墨了?”

“……記下來呀。”

蕭弋這才将她從懷中放開,去瞧瞧她究竟記了個什麽東西。

這一瞧才發現,好好一本書裏,滿滿當當塞的都是書葉子,再一瞧旁邊的紙,紙拉得極長,上面也排滿了字。唯一叫蕭弋覺得驚奇的是,這些摹下來的字,都有下意識地控制大小和形狀,如此密密麻麻排在一處,略掉那些散落的墨跡不看,竟也漸漸有賞心悅目之感了。

再仔細瞧,甚至還能發現,她的字有那麽一些向他的字靠攏的意思。

蕭弋嘴角不經意地翹了翹,倒也不去計較,原來她讀了半天的書,原來什麽也不認識了。

他抓起那本書,又命人将那寫滿字的紙疊好,收入匣子中。

“同朕過來。”他道。

楊幺兒便跟了上去,只是方才跪坐的時候太久了一些,便走得搖搖晃晃,像只小軟腳蟹,歪歪扭扭。

蕭弋引着她到了桌案前,又一個字一個字地教她,連每個字都拆分了,同她說:“黃帝畫野,始分都邑;夏禹治水,初奠山川。黃帝同夏禹,都是古時的帝王……”

楊幺兒難得打斷了他的話:“那皇上,皇上呢?”

“朕?”

“嗯。”楊幺兒點了下頭,還又重複了一遍:“蕭弋。”

這是她頭一回念出這個名字,因為是頭一次念,所以她的聲音聽上去還有些生澀。

但蕭弋卻沒由來地心底一動。

極少有人喊他的名字。當然,給他們一百個膽子,他們也是不敢。

他挪開目光,淡淡道:“他們乃是史上有大功績的皇帝,朕自是什麽都沒有的。”

楊幺兒想了想,便道:“我也,都沒有。”

蕭弋忍不住撫了撫她的頭發:“嗯。”

楊幺兒拿起手指頭點了點面前的書本,示意蕭弋繼續。

蕭弋便又如教初學語的孩童一般,接着往下教她。

等到不知不覺翻過去兩頁,劉嬷嬷便隔着簾子在外頭道:“皇上,娘娘,該用膳了。”

放下書,二人到了桌案前。

蕭弋突地出聲問:“你何時才會說更長一些的句子?”

楊幺兒便跟着重複:“何時?”

蕭弋指着面前那道杏仁豆腐,道:“這是什麽?”

楊幺兒搖頭。

蕭弋便教她:“杏仁豆腐。”說罷,他又取了勺子,親自盛取,放入了楊幺兒碗中。楊幺兒餓了,倒也不客氣,抓住自個兒碗裏的勺子便吃了個幹淨。

蕭弋問她:“方才吃的是什麽?”

楊幺兒活學活用:“杏仁豆腐。”說罷,她還拿一雙漂亮的眼眸盯着蕭弋瞧,似乎是想從他那裏得到一些誇贊。

蕭弋卻道:“不能這樣說,你應當說,我方才吃的是杏仁豆腐。你甚至可以告訴朕說,杏仁豆腐的味道是微甜的,香的,好吃的。”

楊幺兒便閉嘴不說了。

說話是極累的。

從想到說,要花很長的功夫。

于楊幺兒來說,閉嘴坐上一日最好了,那樣省力呀,不容易餓。

蕭弋倒也不急。

他這輩子頂頂好的耐心,似乎都用在這兒了。

一頓飯吃下來,磕磕絆絆,竟是吃了足足一個多時辰。

蕭弋前往養心殿西暖閣處理政務,便留下了楊幺兒在宮裏頭溫書。

她盯着看得久了,劉嬷嬷怕她看花了眼,便來問:“娘娘可要走走?”

如今楊幺兒能去的地方那便多了!

皇宮上下,除卻前廷外,便沒有一處是她所不能去的。

楊幺兒坐在那兒思量了一會兒,才放下書:“……之前住的。”

“娘娘想去燕喜堂走走?”

楊幺兒:“嗯。”

劉嬷嬷等人便應了聲,立即準備起來。

因着距離不短,便備了鳳辇。

鳳辇起,楊幺兒就這麽一路極省力地過去了。

因搬走了的緣故,燕喜堂周圍都顯得冷清了下來,似乎失了人氣兒。

楊幺兒盯着瞧了好一會兒。

劉嬷嬷問:“娘娘要進去瞧嗎?”

楊幺兒沒有應聲,她只是邁腿朝前行去,身後的宮人忙給她提了提裙擺。

燕喜堂內似是有人低語,帶着懶懶散散的語調。

這頭小太監高聲道:“皇後娘娘駕到。”

裏頭的人便驚得跳了起來。

次間內。

蕊兒驚得從床榻上掉了下來。

她驚又急地喘了兩口氣,連滾帶爬地起身,躲在了門後。

終于,她見着了。

那錦衣華服更勝從前的楊家老姑娘。

不不,如今已不是楊家老姑娘了,也不是楊家傻兒了。

她梳着高髻,簪着釵環步搖,金墜子在她腦後搖搖晃晃。

身邊太監宮女擁簇,侍衛見了她須得跪地。

不,不止。

蕊兒聽宮中宮女議論了,他們說大婚那日,百官都到宮門口相迎皇後,之後還要行拜禮,衆人都得上書慶賀……

她是皇後了。

皇後。

天底下除卻皇上,最最尊貴的一人。

蕊兒咽了咽口水,眼底剛浮現一點豔羨與妒忌,便又死死地按了回去。

她想起了那日被按在水裏的恐懼。

這廂蕭弋處理完手邊的公務,更與孔鳳成閑談幾句。

他想着劉嬷嬷說的,女子葵水期間,體弱且易多愁,身體也多有不适。便将那些分出來的,請安的折子扔到了一邊兒去,然後便起身往坤寧宮去了。

只是等進了門,卻不見其身影。

蕭弋的臉色霎地沉了下來。

他也不知自己為何反應如此之大。

但剎那間,便好似有人趁他不在,将他心上那一塊肉偷偷剜走了。令人生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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