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如果他有罪,我跪到張家門口去,任人唾棄絕不還手。如果他有罪,我接受世界上最嚴酷的懲罰,為我失敗的教育贖罪。可是,他有罪嗎?法院判了嗎?”
江一葦身子微晃,喉頭抑制不住地顫抖,眉毛和下巴一起努力地上揚着,額頭上堆起滄桑的皺紋,脖子通紅、杠出一道道筋脈。
她的眼眶濕潤着,眼淚直打着轉,卻死死地克制着,沒有流下。
“誰是法官?你不是,我也不是,網友也不是,街坊鄰居、親朋好友,統統不是!他們有什麽權利來審判我?”
江一葦的淚眼中放射出憤怒的光芒,張着五指狠狠地一揮。可就在衆人以為她要嘶吼時,她突然由憤怒轉向悲涼,緩緩地閉上眼睛。
她用全身力氣去對抗憤怒,那顫抖終于漸漸地平靜下來。再睜開眼睛,将流未流的淚水已經奇跡般地消失,只留下滿眼激動之後的紅血絲,和暴風雨之後、深淵般的平靜。
“……我不是袒護孩子,我只是相信法律。”
她平靜地說完最後一句臺詞,聲音已經嘶啞。
試鏡室裏死一般的寂靜,所有人都被她的表演震撼。誰也沒有想到,江一葦會将這場爆發的戲,最後用一個平靜而深遠的凝望,力挽狂瀾般地收回來。
“啪!啪!啪!”
第一個鼓掌的竟然是許铮。
所有人都象是從夢中驚醒,激動地跟上,一時,試鏡室裏掌聲雷動。
“江老師的戲真好啊!”
“不愧是影後。寶刀未老。”
“江老師哪裏老了。這戲看得讓人起雞皮疙瘩,這叫演技已臻化境!”
被許铮一個白眼掃了過來:“說什麽廢話呢?下一個!”
工作人員愣了,副導演怯怯的:“直接喊下一個?”
您這個還沒給說法呢,就直接喊下一個,合适嗎?
“試鏡室就租了兩天。”許铮一臉不好說話的樣子,好像渾然忘卻剛剛是自己頭一個給江一葦鼓掌。
江一葦站在那裏,又恢複了亭亭玉立的身姿。剛剛太過入戲,臉上已經起了一層朦朦的微汗,頭發淩亂,神情還殘留着戲的餘韻。
她當然不走。都沖到這裏來了,剛剛在外頭多少試鏡的男男女女都激動地圍觀她。沒有結果,她是不可能走的。
“許導,我想知道試鏡結果。”
許铮擡眼沒擡頭,視線從鏡片上方望過來,凝視着江一葦。
像是一時難以決斷,許铮思索良久,終究不想直接棄她,問道:“你沒有孩子,是怎麽演出母親的感覺?”
這話問得好犀利。
而且許铮居然知道她沒孩子。
江一葦倒是沒在意,她知道許铮問話的意思,不是鄙視、不是挑釁,就是單純地想知道她如何設身處地體驗角色。
江一葦微微一笑:“我花了兩天時間,看了一百多個社會新聞視頻和紀錄片片斷,觀察嫌犯家屬的細微反應,體會那些為孩子洗冤而奔走多年的父母內心是怎樣的煎熬。而且……”
她輕輕地搖了搖頭,低聲道:“沒有哪個嫌犯的家屬能睡一個好覺,他們常常徹夜難免、或夢中驚醒,整日活在驚懼之中。所以我特意一夜沒有睡覺,希望自己能更憔悴一些,更像一個嫌犯的母親。”
如果說,剛剛江一葦的表演讓在場的所有人驚豔,現在江一葦說的這番話,則讓所有人心生敬意。
就連一直保持着防備與拒絕的許铮,眼中也不由閃出光芒。
誰不愛戲好又敬業的演員。
只是,許铮還有最後的掙紮。他曾經被江一葦狠狠地傷害過,那和淩萬頃受到的傷害不一樣。因為江一葦的臨時變卦,讓許铮的《貞女街往事》整整推遲了一年。
一年。這是無法估量的經濟損失。
若不是後來制片人找到聯合投資人,這部戲差點兒流産。
許铮能不怨恨嗎?
可今天江一葦的表演深深地震撼了他,許铮的怨恨,逐漸地被惜才的心情蓋過。
他抱臂于胸前,托着滿是胡茬的下巴,也不管周遭人是怎麽想,終于問出了他最關心的問題。
“我能相信你嗎?我可經不起再被你放一次鴿子。”
江一葦慚愧地一笑。
“糊塗江一葦”的債,她都得兜着。
“我破産了。我不會放棄任何一個演戲賺錢的機會。而且我沒錢陪違約金,合同簽好,就只有咬牙演完一條路。”
任何的承諾,都不如“沒有退路”有效。
江一葦是沒有退路的人。
許铮突然就笑了,笑得極為爽朗。像是把這些年對江一葦的芥蒂全融化在這仰天長笑中。
笑完,他揚眉,大聲道:“叫吉星過來簽約,就明天,我在這裏等她。”
…
啊啊啊,天氣好晴朗。
江一葦跑出飄豪酒店,小拎包飛揚到了空中。
旁邊正走進酒店的客人好奇地望着雀躍的江一葦,指指戳戳。
“這不是江一葦嗎?”
“好像是啊。她怎麽出門也不化妝的嗎?不過皮膚還是很好。”
“有點憔悴。”
“但憔悴得很高興?”
“看來有喜事。”
江一葦美到飛起,哼着小曲向地鐵站走去,還不忘掏出手機,跟吉星分享這個好消息。
“喂,吉寶寶,在忙啥呢?”
電話那邊傳來“啫”的一聲,是汽車遙控開鎖,吉星聲音匆匆忙忙:“馬上去找孟晖,探探許導的想法。用還是不用,我一定要問個說法。”
“別去啦,我搞定了。我是不是超厲害的!”
江一葦大聲顯擺,像是一年級的小朋友拿了一百分的考卷回家,要家長簽字一樣顯擺。
“搞定了?你找費皓南了?”吉星驚訝。
“許導在飄豪酒店試鏡呢,我沖酒店來了,強行試鏡,許導當場拍板要我了。讓你明天去飄豪簽合同。”
“強……強行試鏡?”吉星都驚得結巴了。
“嗯哼。門口還攔我呢,說交資料過了初選的才能進,我帽子一摘,他見我是江一葦,當場就愣了,都忘記攔我了。我就沖進去啦!”
你還真是很“強行”。
吉星喜出望外:“這愁了我好幾天的事兒,居然被你用強解決了。來來來,你在哪兒,咱去喝杯下午茶。”
“你請客?”摳門江一葦上線。
“當然我請。大餐都請。”
…
界限傳媒大廈,剛剛結束了下個月的選題會。
吳迪跟着淩萬頃回到總裁辦公室,拿了經費審批單給他簽字。
簽完字,淩萬頃将文件遞回給她,假意很不經意地問:“對了,萱曼的事,後來怎麽說的?”
吳迪故意道:“我這兒沒有收到後續通稿,具體進展要問萬衆的丁總。”
淩萬頃頓時眉頭微擰。
不好,這是老板對自己的回答不滿意。
吳迪趕緊又解釋道:“江老師視頻播放量不如歐文靜,但百度搜索量和微博熱度,那還是江老師高。”
“哪家視頻平臺?”
“正點視頻。”
淩萬頃一聲冷笑:“呵,這麽水的平臺。歐文靜買播放量了吧。”
吳迪內心:淩總您的發言很象腦殘粉。
淩總還在迷惑發言:“看來萬衆娛樂營銷思路是有問題,對方都知道買播放量,萬衆不知道?”
吳迪小心翼翼:“淩總好像……很關心江老師?”
淩萬頃當即黑臉:“既然收購了萬衆,自然要關心。江一葦是目前萬衆熱度最高的藝人,我這是關心萬衆的發展。”
好好好,淩總說什麽咱都信。淩總高興就好。
…
正在五星級酒店茶座的吉星,收到了來自淩總的關懷。
見吉星低頭看手機時,那一言難盡的表情,坐她對面的江一葦很好奇。
“怎麽啦,誰找你?”
吉星頗有深意地望了望江一葦,道:“丁總的信息,問萱曼的代言談得怎麽樣了。”
“丁總還關心我這個?”
吉星對着手機讀:“總部淩總打電話關心萱曼代言合同進展,吉星你最近上點心,一定要将代言拿下,不負淩總關懷。”
放下手機,吉星笑道:“我是不是得把真正的想法告訴丁總?不然最後沒拿下,丁總會覺得愧對淩總關懷,轉頭就要把我叫過去痛心疾首地訴說革命家史。吃不消啊。”
“這我可不懂。公司裏的事兒,你做主。我就管演戲。”
吉星揚眉:“要不是這回領教了你的手段,我還真以為咱一葦姐就是與世無争的憨寶。其實吧,一葦姐你要是來幹這經紀人的活,保準比我幹得還好。”
江一葦笑。
這話有點入她的心。說明吉星慢慢開始了解她。
江一葦的憨和遲鈍,并非是她不聰明。很多事情她心裏清楚,只是性子慢,加上懶得煩。她寧願将精力花在演戲上,不願意浪費時間去搞複雜的人際關系。
但要是像歐文靜那樣,真的觸到她底線。江一葦絕對會反擊。
她不回吉星這話,避重就輕:“這個淩總就是最近收購公司的界限傳媒的老板?”
誰知江一葦這轉移話題的一問,卻把吉星的八卦好奇心給勾起來了。
“是不是你認識他?”吉星湊過來。
江一葦啞然失笑:“我怎麽會認識他啊。我退出娛樂圈時候他還沒生吧。”
“哈哈!”吉星笑起來,“淩總是很年輕,還很有魅力,但人家四十歲應該有了吧,倒也沒年輕到跟你差輩的程度。”
江一葦心想:四十多?那還是差輩了,姐姐我內心只有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