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君子不立危牆之下,佟佳用腳趾頭都能猜到在這裏的是誰,二話不說,當即牽着玄烨轉頭就走。

玄烨的小手緊緊拽住了佟佳,她低頭看去,玄烨的小臉緊繃着,明顯一幅害怕的模樣。

佟佳輕聲安慰道:“不要怕,整個南苑都有侍衛與重兵把守,不會有事的。”

“嗯,我不怕。”玄烨聲音中帶着些許的顫抖,依舊很勇敢地回答,緊随着佟佳往回走。

四周靜谧,除了佟佳與玄烨的腳步聲,只餘蛙叫蟲鳴,身後的黑衣人沒有跟來。

走了一段路,轉過彎,已經看不到荷塘,佟佳的腳步慢下來,玄烨的掌心已被汗水濡濕。

佟佳心疼玄烨,暗自将順治問候了一百八十遍。

狗瘋子,真是瘋到一定境界了。把自己弄得像是土匪山大王,大晚上的到處裝神弄鬼!

“額涅。”玄烨喊了聲,擡頭望着佟佳,眼神閃爍着,問道:“先前我們可是遇到了汗阿瑪?”

佟佳說是,“所以我才讓你不要怕。”

玄烨小聲說了好,小腦袋耷拉着,情緒明顯低落下去。

佟佳心裏一酸,順治不幹人事,玄烨從小長大見到他的次數,別說無法與伺候的嬷嬷太監比,估計比祠堂裏的祖宗牌位都少。

“我聽說,汗阿瑪說只有榮親王才是他兒子。”玄烨低低說,聲音中帶着濃濃的鼻音,說完還抽噎了下。

佟佳見到玄烨難過,對順治就更來氣了。她不知哪個殺千刀的告訴了玄烨這件事,存心讓他不好過。

不過,榮親王豪華的墓地修在那裏,漢白玉墓碑立着,隐瞞是隐瞞不住的,玄烨遲早得知曉。

“得到的才是好的,得不到的.....”佟佳停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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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着她的本意,本該屬于她的東西,得不到的話就毀掉,讓別人休想占便宜。

想到玄烨不同于尋常人,要是教壞了皇帝,她就成了天下罪人,于是改了口:“就當個屁放掉吧。”

玄烨呃了聲,“額涅真是,淨說些.....”後面的話,玄烨沒再說下去,擡起小胖手捂住了嘴,咯咯笑。

佟佳見玄烨開始小老頭似的苦瓜臉,重新變成了小屁孩該有的天真無邪,總算松了口氣。

只是小屁孩挺嫌棄她的屎尿屁,想想也是,她是低級趣味,俗不可耐,不能硬按頭讓玄烨接受。佟佳斟酌了下,換了個高雅些的說法:“那就當成濁氣排掉吧。”

玄烨雙眼笑得跟月亮一樣彎,烏溜溜的眼眸,此時亮晶晶的,小大人般嘆了口氣,說道:“額涅,我好快活啊,比以前與額涅在一起時都要快活。南苑的夏夜好美,就是沒能吃到新鮮蓮子。”

佟佳捏了捏玄烨肉乎乎的手掌心,笑眯眯說道:“讓蓮子再留一晚上,明天我們一大早再來。”

玄烨驚喜擡頭,佟佳沖着他一笑,“不過要起很早啊,天不亮就要起來,剛好去看日出。你看過日出嗎?”

“我能早起,我每天都在寅時起身。”玄烨急着表示自己行,小腦袋晃得跟撥浪鼓一樣,小臉上滿是遺憾,“可是我卻從沒看過日出。”

以前的佟佳不可能起得比打鳴的公雞都早,來了這裏勉強養成了早睡早起的習慣。剛養好病還沒去請安的時候,她曾晃悠着前去海子邊看過一次日出。

對于看日出的感受,佟佳當時只感到烈日灼心,她的心都跟着燃燒了,想奮不顧身投入那片如鏡面般的湖泊裏。

如此美麗又恢弘的景色,佟佳一定要帶玄烨去見識一下,當然她不會傻得再闖瘋子出沒之地。

順治不是住在海子裏的野鴨,他早上要去上朝理政,他不在的話,那片海子就是他們母子的了。

晚上玄烨歇在了佟佳的東暖閣裏,早早就起了床。佟佳還在迷糊中,便聽到了窸窸窣窣的聲音。

将被褥卷起來蒙住頭,佟佳痛苦面具臉,這小崽子,實在是太勤快,簡直擾人清夢。

“額涅,額涅快起來呀。”蹬蹬蹬的腳步聲之後,佟佳身上的被褥被人扯開。她眯縫着眼睛看去,玄烨已經洗漱穿戴好,上身挂在床沿,急着催促她。

佟佳嘿嘿一笑,伸手把玄烨拽上床,摁在身前一頓揉搓,搓得玄烨笑得都打嗝,“額涅,衣衫弄亂啦!頭發也亂了!”

切!說到頭發,佟佳白眼兒快翻上了天。

玄烨現在的發型就是四面剃光,頭頂綁一個小揪揪,好像光禿禿的石山上長着一顆孤零零的樹。遇到有風,或者走動的時候,小揪揪就一顫一顫的。

佟佳不敢多看,看多了會頭暈,堪比催眠的效果。得虧玄烨長得唇紅齒白還挺可愛,要是長得不好看,就是可笑了。

聽說順治長得俊美無雙,佟佳還挺想見識一下,再俊美的男人,頭頂綁着這麽個揪揪,都得是村頭的二傻子。

佟佳欺負過玄烨,變得神清氣爽,一拍玄烨的小屁屁,義正言辭說道:“快起來,不然太陽就飛天上去了。”

鬧了一通,玄烨只得再去換衣梳頭。佟佳看到淨房門邊先有小揪揪冒出來,随後是圓溜溜的腦袋,與一張咧嘴笑的臉,她瞪過去,“不許催啊!”

玄烨趴在門框邊,對着佟佳皺鼻子,“額涅,你喜歡賴床。”

佟佳被五歲的小破孩控訴,一點都不覺得丢臉,面不改色說道:“不是我賴床,是床離不開我。你不懂,等你長大後就明白了。”

玄烨聰明得很,哪會被佟佳忽悠住,蹦蹦跳跳走進屋,擡頭望着她,不服氣說道:“額涅,我現在就長大了。嬷嬷她們說,三阿哥已經是男子漢大丈夫,摔疼了不能哭。”

誰家的孩子不是寶,她那麽大的人了,摔痛了不是考慮到妝會哭花,指定要大哭一場。

玄烨父母雙全,跟孤兒也差不離,痛了病了,哭也沒人心疼,伺候的人只會趕緊想着如何隐瞞住。哪怕是在兩歲多染上天花時,孤零零躺在寺廟裏,獨自硬生生熬過去。

佟佳的心被蟄了下發酸,一腔母愛爆棚,溫柔地說道:“以後你痛了,難過了,在我這裏,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不用掩飾隐藏。哪怕男子漢大丈夫也能哭,哭沒什麽丢臉的。”

玄烨怔怔望着佟佳,眼裏喜悅四濺,小腦袋點得跟雞啄米般,“好,我聽額涅的。”

佟佳摁住玄烨頭上吃醉酒般亂晃的小揪揪,“停!”

玄烨馬上定住不動了。

佟佳樂得哈哈大笑。

洗漱完,佟佳帶着玄烨出門,外面正是黎明前的黑暗。深青色的天際逐漸變得淡青,再過一陣,就會變成灰色,太陽從地平線升起。

路邊的花草上沾着露珠,空氣清新令人欲醉。佟佳提着一盞八角宮燈,照着兩人腳下的路。

活潑起來的玄烨,從頭到尾安靜跟在佟佳身邊,連走路的腳步都放得極輕,生怕擾了如夢如幻般的晨曦。

“從這裏看日出的角度最好。”佟佳走到荷塘邊停住,指着遠方與天連成一片的海子說道:“等下太陽會從那邊升起來。”

玄烨跟着佟佳,尋了塊大青石并排坐着,托着臉頰興奮等待。

佟佳手撐在身後,仰頭微閉着眼睛,她仿佛能感受到夏日清晨的薄霧,在臉上拂過,帶來濕潤清涼,荷葉荷花的香氣。

玄烨學着佟佳那樣往後撐,只是他腿太短,整個人懸空在青石上,跟個胖螞蚱般蹬腿試圖不掉下去。

佟佳哈哈笑,伸出手拉了小短腿玄烨一把。玄烨本來還有點兒不好意思,佟佳笑,他跟着嘿嘿傻笑不停。

兩人笑鬧了一陣,天際變幻之後,遠處終于出現了一絲紅光。佟佳噓了聲,“你瞧。”

玄烨随着佟佳的指點看去,平靜如鏡的海子邊,映出一線紅,灰色的天亦渡上了一層金光。

太陽顫巍巍地,一點點往上冒出頭,天空與海子都像失了火般,絢爛得令人心悸。

佟佳側頭看去,玄烨小臉肅然,靜靜眺望着遠處,眼裏墜入了太陽的光芒,璀璨耀眼。

佟佳收回視線,看向遠處日出時泛着七彩波光的海子水面。

無論以後世事如何變幻,玄烨肯定忘不了這次看到過的日出。心存的那點美好,興許會讓他變成更溫和,更慈悲的帝王。

太陽爬上了天空,天光大亮。玄烨久久都未做聲,喃喃說道:“額涅,日出真的好美。”

“嗯,是很美。”佟佳托腮笑,一本正經說道:“像不像荷包蛋?”

玄烨呆住了。

佟佳笑着站起身,順手拉過玄烨:“走,我們摘些蓮蓬,回去與荷包蛋一起當早飯吃。”

玄烨輕快跳躍,屁颠颠跟着佟佳來到了荷塘邊,一路找尋着成熟的蓮蓬。

荷塘深處,一葉小舟掩映在蓮蓮荷葉中。小舟上,仰躺着一個穿着灰色寬袖大炮,年輕清隽的男人。

男人面色蒼白,頭發剃得極短,只在頭皮上冒出一層青色,像是剛還俗的和尚。他眼底一圈淡青,看上去說不出的疲憊,睜眼望着頭頂的天,那雙眼,沉寂如枯井。

荷塘外面的笑鬧聲,令男子修長的眉毛微蹙,波瀾不驚的眼裏,終于有了些活力,戾氣橫生。

男人緩緩坐起身,搖橹往荷塘外滑去,驚起水鳥四下撲騰逃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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