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死亡通知書 (1)
就在幽小夜急得團團轉之際,一股馨香從昏迷着的大邪祟身上散發出來,刺激着小惡靈的嗅覺。
那是一種難以用語言來形容的香甜氣味,如果非要形容的話,它簡直比大邪祟身上纏繞着的負面情緒還要香甜上數百倍,讓小惡靈食指大動。
幽小夜努力抵禦着那種銷魂蝕骨的誘惑,盡量不讓自己被勾走注意力。
他畢竟才做了沒多久的惡靈,對惡靈吞噬之類的知識知之甚少,皺着豆豆眼思索了一會兒,幽小夜小圓手輕輕觸上大邪祟俊美蒼白的面龐,大邪祟現在的體溫很低,幾乎比幽小夜這只剛淋了半天雨的惡靈還要冰冷。
幽小夜試探着将自己的小圓手放在大邪祟薄且形狀姣好的唇邊,希望他能醒過來将自己吞噬。
只要吞噬掉自己,大邪祟就能清醒過來了吧?
然而大邪祟一動不動,不知道是在昏迷中經歷了什麽,眉心蹙得越來越緊。
同時,那股香氣再次侵襲了幽小夜脆弱的自制力。
它勾得他幾乎失去理智,沉淪于欲望。
數分鐘後,幽小夜終于支撐不住,完全被香味驅使。
“好香啊……好香啊……”小惡靈漂浮在大邪祟結實,肌肉起伏明顯的胸口前,四處聞聞嗅嗅,尋找着那道誘靈香味的來源。
随即終于發現在那道隐沒在黑暗中的,從大邪祟的胸口處一直向外蜿蜒盤旋在房間中的黑氣。
“好香!”小惡靈豆豆眼半睜着,在直覺的驅使下開始行動,他啊嗚一口啃上了那團黑氣,将它扯下來一大塊,臉頰鼓鼓地咀嚼起這美味的食物來。
黑氣原本根本不在意眼前這只小惡靈,卻沒想到自己會在占據寧崇身體的關鍵時刻被冷不丁地咬上一口,它在黑暗中盤旋扭曲着,打定主意要讓這只小惡靈付出代價。
黑氣将自己凝聚成一條嘶嘶吐信的漆黑巨蟒,盤起長長的身體對幽小夜做出攻擊的姿态,如果現在的幽小夜尚且保留着自己的神智,那他肯定會害怕到變形,但現在的幽小夜已經完全被食欲所驅使,壓根感覺不到一點兒害怕。
眼看着足足有房間那麽大的巨蟒朝着自己沖過來,幽小夜黑乎乎的小嘴巴咧開,笑得高興,嘴裏還念叨着:“食物自己朝我飛過來啦,這是什麽做夢都夢不到的大好事啊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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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惡靈拘謹地笑笑,伸出小圓手一把揪住那根嘶嘶吐着的蛇信将它扯下來塞入口中,咀嚼了幾口,小惡靈笑着評價道:“真香!”
黑氣大驚,不明白這只看似普通弱小的惡靈為什麽能夠吃掉自己的身體而且絲毫不受影響。
即便是強大如寧崇和清泉山那個死老頭那樣的人,以身體承載它也會被它侵蝕得不人不鬼,眼前這只惡靈,憑什麽?
就在黑氣思索愣神的功夫,幽小夜已經再次朝它撲去,撕扯下它又一截身體。
打不過,還要被吃,這讓黑氣當即就想潤了,但即便他跑回寧崇心口的速度再快,還是被進擊的幽小夜扯下了一部分當作棉花糖啃。
吃完手中的暗黑版棉花糖,被食欲操縱的幽小夜看看自己空空如也的小圓手又看看不知何時已經全溜了的黑氣,委委屈屈地嘆了口氣。
好吃的,沒啦!
幽小夜循着黑氣最後的移動軌跡,來到寧崇大敞着的領口處,湊近那片白瓷般的皮膚嗅了嗅。
奇怪,明明看到黑氣逃進去了,怎麽不見了?
幽小夜呢喃一聲,随後脫力啪唧一下砸落在大邪祟的胸口處。
房間重新恢複了寂靜,只是屋內的擺設都化成了齑粉,在屋內地板上厚厚地鋪了一層。
雨聲稀稀落落地下了一整晚,直到天明才停歇。
靠在窗下牆壁上的寧崇卷翹纖長的眼睫輕顫,睜開了眼,而後感受到胸口一道沉甸甸的重量。
他微微低下頭。
發現某只小惡靈正躺在他大敞的胸口上,臉蛋貼着他結實的胸肌,一只小圓手還揪着他的衣領。
感受到小惡靈柔軟的身體還在起伏,寧崇松了口氣,随即意識到對方在沒有黑霧阻隔的情況下與自己肌膚相貼,竟然毫發無傷。
他很快就想到了初見這只小惡靈的那一晚。
那天晚上的他也是在沒有建起黑霧的情況下同小惡靈碰面,小惡靈拎着他的碎花枕頭,從天而降,毫發無傷。
如果只是一次還可以被稱為巧合,但現在看小惡靈這副睡得正酣的模樣,顯然是趴在自己胸口睡了一整晚。
一整晚都沒有出事,是不是意味着,小惡靈是特別的。
是所有人事物之外的,唯一的例外。
寧崇試探着伸出手,兩根修長的手指夾起幽小夜。
就在手指觸及小惡靈的瞬間,柔軟得像是正在捏一團有形的水般的觸感讓寧崇微微愣住,愣了一秒,寧崇沒忍住,又在小惡靈的腰身上捏了捏。
柔軟,Q彈,和幽小夜本身給人的感覺很接近。
寧崇rua靈上瘾,沒忍住又偷偷捏了好幾下,小惡靈的臉蛋被他捏得扁扁的,嘴巴嘟成0形,十分憨态可掬。
被寧崇揉搓了好幾分鐘,睡眠極好的幽小夜終于有了轉醒的趨勢。
寧崇收回手,做無事發生狀。
幽小夜懵懵地張大嘴巴打了個哈欠,随後兩只豆豆眼困惑地眨巴了好幾下,正對上一張近在咫尺的俊容。
即便是這樣的死亡角度,大邪祟的容貌依舊能打,皮膚如同最高昂的白玉般,幾乎看不見任何的毛孔。
睡懵了的幽小夜在心中感嘆一番大邪祟的盛世美顏,後知後覺好像哪裏不對勁的樣子。
——等等,自己為什麽揪着大邪祟的衣領。
而且……他整只靈還鑽在大邪祟的衣服裏面。
大邪祟不會誤會他是那種趁人之危的色鬼吧!
幽小夜臉蛋爆紅,忙松開自己揪着的衣領手忙腳亂想從大邪祟的領口裏爬出來,但因為過于慌張,幽小夜有些沒控制住自己的動作幅度與小圓手落點的位置,一手按在了大邪祟胸膛上某個淡粉色的部位。
幽小夜整只靈瞬間僵住,仿佛被石化般飄在原地,甚至都忘了把手挪開。
頗有點兒借機耍流氓的意思。
最後還是寧崇将不太聰明的小惡靈從自己的衣袍裏揪出來的。
“先先先先生……我不是故意的!”小惡靈被大邪祟用兩根手指夾住最為柔軟也最敏感的腰部,又看看大邪祟淡漠的臉色,怕他是真的生氣了連忙道歉。
“沒事。”寧崇面色淡然地說着,手指卻不太老實地又捏捏小惡靈。
幽小夜被捏得有點兒癢癢,但又不敢說什麽。
先生應該不是故意要捏他,只是沒控制住力氣用得不均勻了點吧?
先生不是他,肯定早就擺脫這種低級趣味了。
看着寧崇高嶺之花的面容,幽小夜自動在心裏給對方找補。
而後就感覺腰上又被捏了捏。
錯覺,肯定是錯覺!
幽小夜自我催眠着,随即想起還有正事沒問:“先生,您現在沒事了嗎?昨天發生了什麽呀?我只記得我特別想把自己喂給您……之後的我就想不起來了。”
“沒事了,”聽到幽小夜的後半段話,寧崇眉心微蹙,“你想用自己的命換我的?”
對上大邪祟那雙嚴厲而冰冷的眼眸,幽小夜忽然有點不敢承認,但前頭話已經說到了那份上,這會兒再說自己沒想做就是掩耳盜鈴了。
小惡靈輕輕點了點腦袋。
“以後別再這麽做,不然就不讓你過來了。”大邪祟的聲音前所未有的冰冷,冬季最凜冽的風雪也不過如此。
幽小夜被大邪祟的話吓得打了個寒顫,随即點頭如搗蒜:“嗯嗯,我再也不敢了!”
得到了滿意的回答,寧崇面色稍微緩和幾分:“小雪呢?”
幽小夜想起寧小雪,昨晚與寧小雪約定半小時後見的記憶湧上心頭,這會兒都過去十幾個小時了,寧小雪應該是已經離開這裏了吧?
不知道他逃去了哪裏,還會不會趕回來。
幽小夜第一次擁有寧小雪這樣可以朝夕相處的朋友,驟然失去之後恐怕會變得很不習慣。
幽小夜豆豆眼耷拉下來,随後道:“我去找找,他昨晚其實也回來了的,窗戶上的禁制就是小雪幫我打破的。”
寧崇聽到這話時倒不覺得意外,他知道憑借幽小夜自己無法打破他的禁制,寧小雪必然也在其中插了一腳。
“去吧。”寧崇淡淡道。
幽小夜:“……”
先生您說這句話前可以先放開我嗎!
我現在還被您捏着呢!
寧崇後知後覺意識到哪裏不對,他不動聲色地松開手指,放開幽小夜。
“那我去啦先生!”幽小夜一溜煙鑽出了窗戶。
幾秒後,幽小夜的聲音再次響起:“小雪,你怎麽睡在這裏,不是說好的等半個小時就走嗎?”
片刻後,是寧小雪欠兮兮的聲音:“昨晚等困了睡着了不行嗎?少管你貓爺爺我!”
一靈一喵你一句我一句地拌起嘴來,氣氛一度十分熱鬧。
坐在窗戶邊的寧崇聽着他們的拌嘴,唇角翹起淺淺的弧度。
說來奇怪……
他現在感覺關押在自己心口的那東西前所未有的安分,安分得幾乎不像是它。寧崇從未遇上過這種情況,臭老頭留給他的手冊上也沒有任何記載。
昨夜到底發生了什麽……才會出現這樣的情況?寧崇想不明白。
但應該算是件好事吧,他可以再撐一段時間。
在此過程中,他也可以再教小惡靈與寧小雪些東西,防止他們在自己離開後出事。
望着還在空地上吵架鬥嘴的一靈一喵,寧崇目光銳利幾分:“你們兩個都進大廳,我有事要說。”
寧崇的語氣分外嚴肅,幽小夜與寧小雪一時間就像是被教導主任抓包上課說小話的學生,登時慫成一團,老老實實:“來了,先生。”
幽小夜與寧小雪繞路到正門前的功夫,寧崇已經打開了大門,端坐在沙發上,他身旁跳躍着幽藍色的火焰,其中有一團格外小,這會兒還在瑟瑟發抖。
正是昨夜慌忙中被遺忘,在雨夜中被澆了一整晚的那團火焰。
寧小雪這會兒還是正太形态,他身上髒兮兮的,滿是橘子汁與污泥,模樣狼狽但小臉蛋上的表情依舊傲氣。
寧崇目光如同秋季裏的冰飲般,涼飕飕地滑過小黑喵全身,而後語氣冰冷,帶着極強的壓迫感:“小雪,我剛聽你在外面說……自己是因為太困所以睡在外面了?我看是昨天一個破除小禁制的陣法就掏空了你體內的妖力吧?”
寧小雪仿佛被寧崇踩中了貓咪尾巴,登時怒不可遏:“你他喵的再胡說我下次就不幫你了!我……我堂堂一只千年貓妖我難道不要面子的嗎?”
寧崇卻沒有像往常那般縱容他,他聲調冷厲:“修行千年的妖已經稱得上大妖,抽空妖力最少也該破開一個大禁制,但你只是破開一個小禁制就陷入了昏迷,可見平時修行有多麽懶怠。”
寧小雪耷拉着兩只柔軟的黑色貓耳,尾巴尖垂在地上,半是委屈半是憤怒,想反駁寧崇的話一時間又找不到理由反駁,只能繼續生悶氣。
“別低着頭,從今天開始,你的修行時間加倍,以後我每天都會考察你當日的修行情況,如果有敷衍了事或者是偷懶不做的,懲罰就再加倍。”寧崇面容嚴厲,微微加大了一點音量,“我說的話,你聽明白了嗎?”
寧小雪雖然平時看着膽子挺大,也敢頂嘴罵大邪祟,但這會兒見寧崇真的認真起來,寧小雪便一個屁都不敢放了,他僵硬地點點腦袋:“知,知道了。”
幽小夜在一旁聽得代入感極強,有種回到了初中課堂的感覺。
那時候他雖然是十足的好學生,很少被老師挑出來罵,但每次看到老師因為做錯基礎題而教訓其他的同學時,幽小夜也會覺得感同身受,怕得直哆嗦。
幽小夜現在就有種被大邪祟隔山打牛的感覺。
眼看着寧崇教訓完寧小雪,将視線轉移到自己身上時,小惡靈沒控制住,下意識打了個寒顫,“先,先生,我該做什麽?”
寧崇那雙狹長冷冽的鳳眸從上到下将小惡靈打量一遍,語氣稍微緩和幾分:“我從前沒有接觸過惡靈,不太清楚你們惡靈的修煉方式,雖教不了你具體的修行法術,但我可以将門派的術法傳授給你,你先試着學一學。”
幽小夜聽大邪祟的語氣沒有方才那麽嚴肅,也從緊繃着的狀态放松了幾分,裙邊重新開始起伏:“好,我會努力學習的。”
如果他能學會一些法術,以後生活也會方便許多。
再說大一些,若是有人上門來找茬,他也可以變成戰力。不再像現在這麽無用。
寧崇攤開的掌心中憑空浮現出一本老舊的古籍,古籍紙頁微微泛黃,寧崇将書放到小惡靈掌中:“這是我從前學習術法時用的舊書,上面還有一些我做的筆記,相信以你的聰明,應該可以很快掌握。”
幽小夜輕輕抱着懷裏的書本,唯恐自己用力大一些将書本弄皺:“謝謝先生,我會好好學習的!”
小惡靈懷抱着瞻仰學霸筆記的态度,小心翼翼打開書本。
入眼是俊秀綽約的字體以及古籍常見的印刷體,俊秀的那些字體自然屬于大邪祟。
幽小夜忍不住感嘆一下大邪祟真是十項全能,就連字體都這麽優秀,而後開始從頭閱讀這本古籍。
三秒鐘後,小惡靈透白色的腦袋旁滑下長短不一的三道黑線:“……先生,我看不懂。”
“怎麽會?”寧崇疑惑。
小惡靈在他眼中一直聰明且品行不錯。怎麽會連一本最基礎的術法入門書籍都看不懂?
幽小夜老實巴交:“我沒有學過繁體字,很多字都不認識。”
千年前的大邪祟的書本,自然是用繁體字書寫。
寧崇:“……”
怎麽偏偏就忘了這回事。
而一旁的寧小雪跳起來看幽小夜手中的書本,随後語帶嘲諷:“什麽?你居然連這個都不會嗎?要不我教教你?”
幽小夜沒想到寧小雪居然深藏不露,還是只認識繁體字的貓咪,當即将書本放低了一些,方便寧小雪看。
寧小雪一目十行滑過書本,自信開口,這第一行寫的是:“術法的什麽什麽什麽……是上天的什麽什麽什麽……”
幽小夜:“……”
寧小雪确實認識字,但不多。
寧崇聽着寧小雪那磕磕巴巴文盲念課文般的文化水平,默默從書房中召來一本足有好幾塊板磚那麽厚的現代漢語字典,丢在寧小雪懷中:“再加一門文化課,無論你一天記幾個字,一個月後我要看到你寫一篇不少于1000字題材不限的文章交給我。”
貓耳正太被沉重的知識的重量壓得雙腿一軟,差點兒跪在地上。
幽小夜對于學習繁體字還是很感興趣的,他搓搓小圓手:“先生您有繁體字字典嗎?我對照着字典學一段時間,應該就能看懂書上的東西了。”
寧崇搖頭:“你跟着我學吧,早晨記憶力會好一些,你每天早起後來找我,我教你一個時辰。”
幽小夜高興自己可以學習之餘又擔心這樣太耽誤寧崇的時間:“這樣……會不會太麻煩您了?”
“無妨,反正我每日也沒什麽事做。”
聽聞此言,幽小夜還來不及高興,寧小雪就向他投去一個你多保重的眼神。
小黑喵小聲對幽小夜嘀咕:“寧崇對學生要求很高的,在他手底下學習簡直就跟進油鍋差不多,從前山上有先生請假回家,寧崇去代了幾節課,弄得好多弟子留下了一輩子的心理陰影呢……等等,你笑什麽?”
幽小夜抱着書本認認真真道:“能學習我就很開心啦,先生就算嚴厲一些,我也可以接受。”
幽小夜其實很喜歡字體風流的繁體字,每次在學校的展示欄看到都會忍不住駐足,後來小學班主任詢問大家有沒有要報名書法班學習繁體字和書法的,幽小夜其實是很想去的。
幽小夜對養父母提起了這件事,養父母卻說那東西又不影響成績,沒什麽好學的,而且小夜你的字已經寫得很好看啦,反倒是你弟弟……他的字醜,得報名練一練。
從那之後,弟弟除了寫作業外每天就多了一項任務,鋪開宣紙,揮舞着毛筆在宣紙上練習毛筆字。
空氣中帶着若隐若現的墨香味,幽小夜每次寫着作業,總會被弟弟那邊的動靜勾走注意力。
再後來,弟弟練了好久,字體還是醜陋不堪,他看着幽小夜作業本上周正好看的字體,看着看着,忽然哭了起來。
養母忙放下鍋鏟出來查看情況,抱着弟弟一通哄。而後得知弟弟是因為自己練了那麽久的字還那麽醜,幽小夜不用練字,字還是那麽好看而哭的,養母二話不說讓幽小夜以後回自己的房間寫作業,不要再和弟弟湊在一塊。
幽小夜的房間是家裏最小的一個房間,沒有窗戶,即便是白天也是黑乎乎的一片,養母又不願意讓他開着燈寫作業,說是大白天開燈不就是浪費電嗎,幽小夜只好把板凳搬到了房門前,借着客廳裏透過來的微弱的光線寫作業。
這麽寫了一個月後,小學體檢,幽小夜的視力下降得厲害,差一點兒就要邁進近視的門檻。
老師打來電話詢問養母原因,養母便說是小夜這孩子最近老看電視,把眼睛都看壞了,自己一定說他。
那之後,養母才讓幽小夜重新回到客廳的桌上寫作業。
幽小夜的視力才沒有再下降。
從那之後,幽小夜最愛的就是學習了,因為他發現,老師一句話,就能讓自己從房間回到客廳學習,知識果然是了不起的東西。
雖然随着逐漸長大,幽小夜發現兩者之間并沒有什麽因果關系,但他還是喜歡學習。
他知道,自己只有很努力地學習,成績比弟弟好很多很多,才能夠繼續讀書,獲得改變命運的機會。
即便已經将自己心裏的阈值拉得很低,但幽小夜還是高估了養父母對他的愛。
他剛讀完初中,養父母便不想再讓他讀書了。
“那你還真是個怪靈,居然喜歡學習這種東西。”寧小雪嘀咕了一聲。
幽小夜很輕地答應了一聲:“也許吧。”
“回樹洞?再待在這兒我就要氣炸了?”寧小雪直白地表達着自己的不滿,不顧大邪祟也在一旁。
“好,那一起走吧。”幽小夜對着寧崇道別,就要去追已經走出客廳的寧小雪的腳步。
——“今天不吃情緒?”寧崇如同冰水般的清冽聲音響起。
幽小夜聞言低下頭摸摸自己鼓鼓的肚皮:“不知道為什麽,雖然昨天沒有吃飯,但我現在一點兒也不餓,甚至還有種吃撐了的感覺。”
“好。”
“嗯嗯,先生再見!”小惡靈飄到了大門邊還不忘舉起一只小圓手對着大邪祟擺擺,可謂禮貌十足。
飄到了門口的小惡靈想起還在空地上的餐布,忙快速飄了幾步,将手中的書交給寧小雪一起帶回樹洞,自己則來到了空地上,将一地巧克力橘子留下的狼藉收拾幹淨,又把那塊染了橘子汁,巧克力和污泥的餐布疊成方便自己拿取的小塊,而後帶着它飄到了溪水邊。
小惡靈小心翼翼地揉搓清洗了餐布上的每一個污點,而後将餐布展開,挂在樹枝上等待風幹。
害怕餐布被風吹走,幽小夜還特地找了根堅韌的草葉,捆住了餐布的一角。
處理完這些,幽小夜松了口氣,回到樹洞前,探着腦袋鑽進了樹洞。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總感覺鑽樹洞這個舉動好像從一開始得輕而易舉變得有些艱難起來。
難道是……胖了?
幽小夜忍不住對一旁将書本墊在腦袋下,充作枕頭的寧小雪說:“小雪,你覺不覺得我最近長胖了點?”
寧小雪幽綠色貓瞳在幽小夜身上掃了一眼:“好像是有點,我記得你以前小得可以鑽進罐頭裏,現在這體型估計會直接卡住。”
“怎麽會這樣?難道是我最近吃得太多了?”幽小夜困惑。
寧小雪兩只爪爪墊在貓腦袋下:“等你吃得足夠多,說不定還會變回人類的樣子,到時候你就徹底進不了樹洞了。”
聽聞此言,從沒産生過身材焦慮的幽小夜也不禁有點擔心。
要真變成一大只,自己以後可住在哪裏呀?
見幽小夜垂着豆豆眼愁眉苦臉,真的開始考慮自己說的話,寧小雪才反應過來幽小夜是真的介意這點,難得有良心地安慰他:“沒事的,就算你真的變大了沒地方住,還可以去寧崇那借住嘛,他應該不會拒絕的。”
幽小夜搖搖頭否決了寧小雪的提議:“住一兩天還好,長時間住下去未免太麻煩先生。”
寧小雪不明白人類心裏的彎彎繞繞:“住在那有什麽麻煩的,你又不需要他給你端茶倒水捏腰捶腿。”
“因為害怕被讨厭吧。”幽小夜輕聲地說。
因為害怕被讨厭,所以小時候總是努力壓制自己的欲望,想要什麽從來不敢說出口。
因為害怕被讨厭,所以不想給人添麻煩。
因為害怕被讨厭,所以要很努力地做乖孩子。
這已經成為了融在幽小夜骨血裏的東西,他習慣了如此思考。
……
天師門中,銀杏樹葉蕭瑟落下,将地面染成一片金黃。
宋為安思來想去,最終還是給沈清發了消息,讓她空下來後過來一趟。
他已經提前打印好了李叔發給自己的資料,将它整理成冊,裝在了牛皮紙袋中。
他抱着牛皮紙袋站在銀杏樹下等待沈清的到來。
不知過了多久,沈清挺拔的身影終于出現,她身上還帶着薄薄的一層細汗,顯然是剛修行完早課就趕過來了。
“小宋,你這麽急找我是什麽事,”沈清一邊朝這邊走一邊說話,走到宋為安跟前看清了他手中的牛皮紙袋,沈清清麗的面龐上浮現出很複雜的神色,驚喜與壓抑皆有。
“這是星星的檔案袋?你們找到了他?”沈清一向冷淡的語氣染上了起伏,她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從宋為安手中接過牛皮紙袋。
宋為安卻沒有松開手,仍舊拽着牛皮紙袋的一角:“師姐……你要現在看嗎?”
“當然,我等這一天已經太久了。”沈清笑着說。
宋為安慢慢地松開了手。
沈清忙将牛皮紙袋打開,因為欣喜,她今天的話格外多,對着和自己不太熟的宋為安也說得起勁:“沒想到真的會有這一天,我竟然真的找到了星星……”
沈清拿資料的手因為興奮而微微顫抖着,她迫不及待想要看看自己心心念念了十幾年的星星現在怎麽樣了。
她想知道他的近況,知道他的樣貌,知道他的一切,然後再将他帶回到自己身邊,帶回到家人的身邊。
看着沈清欣喜萬分的神色,宋為安實在無法将沈星已經死去的消息直接告訴她,他安靜地坐在一旁的怪石上,等待着沈清自己發現。
他想,雖然自己很不擅長安慰人,但陪伴她還是做得到的。
資料的第一頁,是幾張比較模糊的相片,是沈星不同階段的證件照,以及一張在奶茶店裏打工時,被前來光顧的女生偷拍的相片。
他相貌很清秀,比起沈清更多了幾分平易近人的味道,白皙的耳垂上一點朱砂痣殷紅。
沈清幾乎瞬間就确認了這就是她的弟弟沈星。
她一頁一頁向後翻看,她翻頁的動作很急,但又一字一字地看得認真,她看到自己的弟弟于三歲時出現在孤兒院,而後被現在的家人收養,看到弟弟六歲上了小學,看到他上初中,然後……辍學,打工。
資料裏羅列了一些沈星打工的場所,沈清光看看着,就幾乎要流下眼淚來。
她在名牌大學裏念書時,她的弟弟辛苦地一人打着好幾份工,整日都在連軸轉。
他本可以擁有和她一樣的人生,卻因為一次拐賣而失去一切。
“我弟弟他……怎麽會在孤兒院裏。”沈清問宋為安。
“那段時間正在嚴查,人販子大概是拐賣了他又沒法帶他出省,所以就将他丢在了路邊。他被好心人送到了孤兒院裏,而後很快被一家人領養了。”宋為安說着頓了頓,“領養他的那家人其實不符合領養條件,但那時候查這些沒那麽嚴格,就被他們蒙混過關了。”
沈清聽完,唏噓不已,原來從頭到尾,她和弟弟的距離竟然都這麽近,他們全家所有人都認為沈星是被人帶出了省,賣到了那些偏僻的山區。
卻不知道,他就在淮城中,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
強忍着哭意,沈清将最後的幾頁資料看完,“近況這一欄裏為什麽是空的?因為太忙了所以還沒來得及調查嗎?沒關系,你把他現在的地址給我,我自己去了解,他現在在哪兒?”
沈清看向宋為安,她的眼眸中滿是淚水,但卻是帶着笑意的。
宋為安微微偏頭,錯過她的眼神,将另一張折疊成小方塊的資料遞過去:“師姐,這是資料的最後一頁……節哀。”
沈清的笑容凝滞在臉上,她強迫自己再次擠出笑容,她盡量讓自己語氣聽起來輕快:“什麽節哀,小宋你不會用詞就不要亂用,我終于要找到星星了,明明就是件天大的好……好事。”
她語氣中帶着埋怨的意思,但說到最後時,聲音卻哽咽地無法繼續。
沈清是個聰明人,她已經猜到了故事的結局,只是還不願意承認。
她顫抖着手指拆開了資料,那是一張死亡通知書。
幽小夜,男,18歲,車禍撞擊頭部,當場死亡。
黑白兩色的死亡通知書上附有一張遺照,上面是十八歲的,被車子撞到破碎開,又被入殓師們重新拼湊好的沈星。
他的眉眼長得很像爸爸,嘴巴和鼻子像是媽媽,他比容貌清麗的沈清溫柔,一看就是個很乖很乖的孩子。
但這麽乖巧的沈星,卻在他們不知道的時候躺進了冰冷的棺材裏,變成了一抔土。
“他在哪個墓園裏?”沈清的聲音聽起來還很冷靜,但眼淚卻不聽話地奪眶而出,布滿她清麗的面頰。
宋為安冷靜地從口袋中抽出絲巾遞過去:“他不在墓園,他的家人沒有為他購買墓地,他現在還被寄存在殡儀館的骨灰堂中。”
沈清聽聞此言哭得越發狼狽,她蹲在地上雙手抱住膝蓋,眼珠滾落在地上,将銀杏葉浸潤。
宋為安擋在沈清身前,為她隔絕開路過後山的師兄弟們的視線。
不知道哭了有多久,沈清終于擦幹眼淚重新站了起來,她漂亮的杏眼現在紅腫得像是兩顆桃子,鼻尖通紅。
“宋為安,謝謝你告訴我這件事,而不是自以為好心地選擇隐瞞。”沈清認真地說。
“我也是這樣想的,無論結局多麽殘酷,只要還活着,就該面對。”
“你親戚是怎麽查到這件事情的,當初我和家裏人也找了很多途徑查,但一直都沒有查出結果。”
宋為安道:“他手下有人從前沾過黑,知道裏面的門道,很多事情在外人看來是一頭霧水,在懂的人看來就是一盤明棋。”
沈清聲音沙啞:“原來是這樣……他在哪個殡儀館?我想去看看他,把他的骨灰帶回天師門安葬。”
“師姐,骨灰堂需要有寄存證明才能提出骨灰盒,證明現在還在沈清的養父母手裏。”
沈清:“那我先去他養父母家裏一趟。”
沈清說着就要離開,卻被宋為安叫住:“你現在這個情況還是先別上路了,我送你過去吧?”
“也好,謝謝。”
宋為安一個電話之後,很快就有豪車停在天師門前,他拉開車門,讓沈清先進車裏,自己後頭跟上。
司機向宋為安和沈清問好,知道目的地後便目不斜視開車。
宋為安将紙巾盒放到了沈清面前,又給她取了毛毯:“師姐,你要是難受的話可以躺一會,等到了我再叫你。”
沈清點點頭,腦袋靠在了座椅上。
看着沈清泛紅的眼圈,宋為安也不太好受,他很少因為他人的悲喜而産生情緒,沈清是為數不多的一個。
司機開車開得快而穩,經過一小時行駛後便停在了一個老舊的筒子樓小區前。
司機拉開車窗,詢問路邊正在帶孩子的老人們:“老人家,請問十一棟怎麽開?”
老人十分熱情,七嘴八舌地給司機指了路。
等到車開遠,老人們小聲八卦。
“說起十一棟……前段時間裏面有家人的兒子死了?說是車禍,人當場就沒了。”
“造孽啊……這好好一個人怎麽說沒就沒了,這家裏人得難過成什麽樣啊。”
“看着那家的女人好像是挺難過的,天天喪着個臉。”
“聽說那孩子不是親生的?”
“不是親生的怎麽了,人家處了這麽多年肯定也有感情的。”
“我怎麽聽說不是這麽回事呢?”
……
車子停在了逼仄的路口,無法再進去,宋為安叫沈清:“師姐,我們到了。”
沈清沒有睡着,只是閉目養神,故而宋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