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你很怕我嗎
緩慢地走到了樓道前,擡眼是即便在白天也黑漆漆的樓道,樓道兩旁的牆皮脫落斑駁,有些地方沾染着黃綠色的痕跡,光是看着就已經讓人避而遠之。
樓梯上款式老舊的瓷磚添了不少裂痕,積了厚厚的灰塵也沒有人打掃。
沈清一顆心再次揪緊,她的弟弟,就是在這樣的環境裏長大的嗎?
沈清盡量讓自己看上去平和,控制着自己的情緒,不想對着沈星的養父母表達出不滿,但她心中還是有怨怼的。
明明各方面都不符合領養标準,但他們卻隐瞞自己的真實條件領養了沈星,而後又讓他初中辍學供養弟弟……再到因為過于疲憊而死在滾滾的車輪下。
如果不是他們,沈星會不會被其他的符合條件的人家收養,他那麽乖巧可愛,一定會得到其他家庭的青睐,他不用早早地辍學進入社會,或許現在正在某個風景如畫的大學裏享受自己的大學生活,而後與她家人重逢。
她知道自己不該這麽想,但還是控制不住地,去想另外一種可能。
來到了201室的防盜門前,宋為安主動上前按響門鈴。
片刻後,裏面傳來一陣拖鞋踩在地上發出的聲音,緊接着,防盜門被打開,露出裏面幽小夜養母李翠玉一張蒼白肥胖,仿佛在水裏泡了許久的浮屍一般的臉。
李翠玉是單眼皮小眼睛,她一雙眼在門外穿着道袍的兩人身上過了一遍,當即沒好氣道:“我們家不信這些,要化緣你們上別家化去。”
她罵罵咧咧的,就要關上防盜門,但被沈清伸出一只腳卡在門上堵住。
李翠玉不信眼前這一個小姑娘還能有多大力氣,也不停手,還在拼命推門,但偏偏看起來纖瘦的,還沒怎麽用力氣的姑娘的一只腳,她竟然無論如何推門也無法撼動。
李翠玉不信神神叨叨的東西,但此刻心裏也不禁有點發毛。
看着站在漆黑樓道裏的兩人,李翠玉抖着聲音強裝鎮定:“……你,你們兩個到底想幹什麽?”
沈清說話還略帶着點哭過後的鼻音,開門見山:“你是李翠玉女士吧?幽小夜是我的親弟弟沈星。”
李翠玉聞言仔細看了看沈清的眉眼,驚覺對方還真和幽小夜長得有幾分相似,想到幽小夜的死,李翠玉現在心裏還有點發虛,唯恐這是有人知道自己家的事,借着由頭上門鬧事要錢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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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自己是小夜的姐姐,你有什麽憑證?”李翠玉看着在黑暗中越看和幽小夜越神似的那張臉,頭皮發麻但強撐鎮定。
沈清便把自己和沈星小時候的合照,以及沈星的單人照片遞給李翠玉,但不讓她上手拿,自己翻動給她看:“你仔細看看,我弟弟左耳耳垂上有一顆朱砂痣,走失的時候也是三歲。”
李翠玉看着那照片,越發确信眼前人真是幽小夜的家人,她眼珠子轉了轉,緊接着嘴巴一咧,裝出哭腔來:“沒錯……這就是小夜,我苦命的小夜啊,我真是,我真是恨不得用我的命換他的命啊!”
李翠玉怕眼前二人是為了幽小夜上門來找麻煩的,當即裝出一副心疼幽小夜心疼得不行的模樣來。
李翠玉一邊哭一邊不動聲色地觑沈清的臉色,見她同樣流露出悲傷神色,便上前一把抓住沈清的手腕,“閨女,我第一眼看到你,其實就已經覺得你和小夜像了……是我,是我們家對不起小夜啊!”
李翠玉這人最擅長撒潑打滾,這會而哭嚎了幾聲,眼角還真留下來幾滴鱷魚淚,讓她的戲也真了幾分。
她這會兒正因為撞死幽小夜那司機居然是個窮鬼,沒錢賠償她家而覺得焦頭爛額,幽小夜死了,他們沒人可以壓榨,就無法維持寶貝兒子高昂的生活開銷……許久沒工作的她不得已找了好幾份零工,以至于她現在容貌憔悴,臉色蒼白,看起來還真有點因為幽小夜的去世而傷神的意思。
李翠玉哭得很真,哭着哭着還真的兩個膝蓋一軟給沈清下了跪,“是我對不起小夜,都是我沒用,要不是我和孩子他爸找不到工作養不起兩個孩子,小夜那孩子也不會主動提出要辍學供他弟弟讀書,我也沒想到他居然同時在外面打了那麽多份工……”
“都怪我沒用,都怪我沒用!”李翠玉在自己臉上來回地扇巴掌,她對自己極狠,不多時兩扇臉頰就紅得像是猴屁股。
沈清見李翠玉為了幽小夜哭得哀戚,再結合她話語裏說的,辍學打工是幽小夜自己的選擇,沈清心中先前對李翠玉的怨怼消散了幾分,“你……你別打了,先起來。”
李翠玉沒有聽,一直到沈清看不下去,伸手扶她才順勢起身。
李翠玉又是哭哭啼啼絮絮叨叨地說了些半真半假的話,而後用袖子擦擦眼淚:“這……時間也不早了,你們還沒吃飯吧?我家裏也沒什麽菜,我帶你們去樓下吃一點,我再和你們說說小夜的事情。”
沈清這會兒已經信了李翠玉對幽小夜的感情,雙眼同樣也是濕漉漉的:“好……那就麻煩您再多給我說一說,我想回去了說給我家裏人聽。”
她從李翠玉的話語裏構建出一個完整的幽小夜,她迫不及待想要知道更多他的經歷……自己錯過的那些年裏,弟弟身上所發生的事情。
三個人一起下樓,李翠玉目光觸及樓下那輛锃亮的賓利車時,狀似無意地問了句:“這車是你們的嗎?”
一直沒怎麽開口的宋為安:“我的。”
李翠玉随口哦了聲,實則心裏一陣天翻地覆。
幸好,幸好,她剛才反應快,直接就演上了,要是漏了餡,讓幽小夜這家子有錢有勢的知道她的所作所為,他們還不得報複死她家?
李翠玉在心中暗誇自己,随後在飯店包廂中又說了許多話。
主要是颠倒黑白地說些自己從前有多疼愛幽小夜,幽小夜這孩子多招人喜歡之類的話,再就是幽小夜和弟弟兄弟倆感情可好可好了,幽小夜特別努力想讓弟弟過上好日子雲雲。
“每次小夜打錢回來我都囑咐他多給自己留一點,年輕人在外工作不容易,該吃吃該喝喝……誰知道他不聽,每次都是大部分打回家,讓我貼補家用。”李翠玉說鬼話說得自己都快信了,分外的情真意切。
沈清聽得傷心,也跟着掉了好幾次眼淚。
一頓飯吃下來,桌上的飯菜基本上沒什麽人動,都是光顧着哭了。
吃過飯後,沈清向李翠玉提起了骨灰堂寄存證明的事情,李翠玉更是答應得幹脆,當即就要上樓拿:“我看得出來……你們家裏是有條件的,不像我,就連買塊墓地的錢都湊不出來,現在還讓小夜躺在那人多口雜的殡儀館裏,你們家要是辦了這件事,小夜也就能落土為安了。”
李翠玉一字一句說得懇切,很快就上樓把證明拿了下來,遞給沈清。
眼看着锃亮氣派的賓利車消失在老舊街道中,李翠玉一抹眼淚拿出手機,給家裏的另一口子打了個電話。
“召明,你肯定想不到我剛才見到誰了,幽小夜的親姐姐!他家居然是開賓利車的,看着條件很不錯,還好我反應快,把事情圓上了,沒讓他們看出差錯……當然也沒讓他們進門,客廳裏還擱着咱們家全家福呢,上頭又沒有幽小夜,人姐姐看了不得瞎想啊。”
“我還在他姐面前提了一嘴小夜疼弟弟的事,萬一這有錢人想實現一下小夜生前的心願什麽的呢……能弄到點好處也沒準。怎麽樣,還得是你老婆聰明吧?”
李翠玉得意洋洋得炫耀完自己的聰明才智,挂斷了電話,扭了個頭回家做飯去了。
剛才為了演得像,那午飯她付了錢但是一口沒吃,可把她心疼壞了。
……
沈清抱着弟弟的骨灰盒回到了天師門。
這時候已經是傍晚時分,她這一天裏滴水未沾滴米未進,嘴唇已經幹裂蒼白。
宋為安知道自己勸說也沒用,便沉默着将沈清送回到了住所,選擇離開。
回到房間後,四下無人,再看看自己面前黑漆漆的骨灰盒,沈清沒有控制住眼淚又大哭了一場。
哭完後,沈清拿起放在一旁的手機,撥通了家中其他人的電話。
師祖還在閉關,這會兒打電話肯定是接不到的。
沈清先是給媽媽打了電話,但無人接通,沈清猜測她是還在封閉拍攝。
又給爸爸打了電話,但回應她的同樣也只是一陣忙音。
木窗外黑漆漆的天穹中是一牙彎月,銀杏葉被風吹拂得簌簌作響,偶爾落下幾片飄進窗裏。
銀杏樹葉是小沈星最喜歡的樹葉,故而天師門才裏裏外外都種滿了銀杏樹。
沈清腦海中再次浮現出從前,她與弟弟一起坐在銀杏樹下玩耍的時光,那時候弟弟最愛跟在她屁股後面跑,跑不動了就伸出兩只肉乎乎的小手撒嬌要抱抱。
小沈清嘴上嫌棄他嬌氣,身體誠實地把弟弟抱在懷裏。
僅僅幾年時光,真的能讓自家的撒嬌鬼變成李翠玉口中懂事的模樣嗎?
先前沈清因為得知沈星去世傷心不已,再加上李翠玉句句都往她心口紮刀,讓她跟着心疼,以至于她忽略了這最簡單的一點。
現在回過頭一想,李翠玉在這件事裏,絕對不只是一個沒有能力賺錢但十分疼愛沈星的母親那麽簡單。
……
幽小夜仰躺在樹洞裏望了許久的月亮,等到生出困意了才将枯葉門蓋上,閉了眼進入夢鄉。
他再一次夢到了家人,只是不知為什麽,夢中的姐姐哭得格外傷心,無論他怎麽轉圈耍寶去哄人,對方都哭泣不止。
在夢裏操勞了一晚上的幽小夜疲倦地睜開豆豆眼,感受到枯葉門外的明亮光線,幽小夜一時間困意全消,迅速抓起小黑傘撐開遮蔽着陽光,一溜煙來到昨天晾曬野餐布的位置。
用小圓手摸了摸野餐布,确認已經幹了,幽小夜忙将野餐布整齊折疊成小塊,帶上它回到樹洞取書。
今天是第一天去大邪祟家裏上課,幽小夜想盡量早點去,給大邪祟留下個好印象。
取書時被睡得半夢半醒的寧小雪聽到了動靜,寧小雪閉着眼睛嘀咕:“這麽早幹嘛,這個點雞都還沒起床呢。”
幽小夜随口回了句,但寧小雪卻是沒回聲了。
小黑喵的睡眠質量極好,幾秒鐘的功夫便又陷入了夢鄉。
幽小夜無奈笑笑,輕手輕腳将枯葉門蓋上。
小惡靈一手打着黑傘,另一只手則抱着書本與野餐布,快速向着大邪祟家的方向飄去。
來到大邪祟家的客廳,幽小夜正好奇怎麽不見大邪祟,就聽大邪祟帶着一點虛幻感的聲音遙遙地傳來:“來三樓書房。”
得到寧崇的提示,幽小夜忙收了傘放在大門邊,兩只小圓手抱着書往樓上飄去。
飄在樓梯上的幽小夜心中有一絲忐忑,怕自己一會兒表現不好被大邪祟教訓,雖然昨天說過嚴厲一點也無所謂,但是大邪祟要是弄體罰之類的,幽小夜還是發怵的。
幽小夜初中時的語文老師是一位帶着黑邊眼鏡,十分嚴肅的女性,每當學生在考試中出現她認為該學生不該犯的錯誤時,她就會祭出自己的殺器……一根細藤條來給學生一些教訓。
幽小夜曾經被打過幾次,那滋味,真是畢生難忘。
懷揣着忐忑的心情來到了三樓走廊,走廊上唯有一道門開着,肯定就是大邪祟所說的書房了。
幽小夜剛飄進書房,便覺得一陣天旋地轉,方才從外面看平平無奇的書房竟然在他進入後完全變了一番天地,房間像是被拓展成了一塊巨大的純白色空間,一眼望不到盡頭,這片空間中到處伫立着高聳入雲的書架以及數不清的書籍。
小惡靈第一次見到這麽神奇的場面,好奇地左顧右盼。
小小一只的他位于這方天地中,就像是一顆渺小的塵埃。
小塵埃盡情地在這一片天地中探索着,但因為沒有獲得此間主人的同意,他從始至終沒有伸出手去摸那些書籍,只是遠遠地看着。
“你若喜歡,可以借回去看,只要不損壞就是了。”寧崇清冽的聲音忽然在小惡靈身後響起,吓得猝不及防的小惡靈整只靈在原地跳了跳。
“先生,”幽小夜緩了神轉過身問好。
寧崇的身旁沒有纏繞黑霧,清清爽爽的,顯得他整個人長身玉立身姿挺拔,還真有幾分做人先生的架勢了。
将洗幹淨的野餐布還給大邪祟,許久沒有上過課的幽小夜微微緊張,聲音發顫:“先生,我們今天從什麽字開始學起?”
寧崇不語,揮了揮衣袖,一把帶靠背的椅子與一支毛筆憑空出現在純白色的空間裏,原本高聳入雲的書櫃消失不見。
椅子與毛筆都是小惡靈的尺寸。
幽小夜還來不及感嘆這神奇的術法,就聽寧崇冷然的聲調再次響起:“注意看我的筆序。”
求知若渴的小惡靈忙把自己的注意力拉回到了學習上,全神貫注地看向大邪祟,豆豆眼中散發出灼灼的光芒。
寧崇手中執筆,不蘸墨汁,在虛空的白色上落下時卻有字體顯現,寧崇的字體逎勁有力,渾然天成,比起千年前書本上的字跡更添了幾分沉穩與風骨。
寧崇一口氣在虛空下寫下十個大字,而後又在這幾個字旁标注上這幾個字的簡體分別是什麽。
“先記這幾個字,等你都記下了再換別的。”
寧崇從虛空中拉出一張軟椅,随後坐在軟椅上,跷起一只腿,又随手從虛空中扯了一本書來讀。
幽小夜雖然不是學神但也算是學霸,他記憶力不差,很快就依葫蘆畫瓢用毛筆在自己面前的虛空中把結構複雜的繁體字默寫得七七八八,但默寫到其中最複雜的一個字體時,幽小夜就顯得有些力不從心,在那個繁體字旁加了一個錯誤的偏旁。
小惡靈能察覺到自己出錯了,但他實在是想不出正确的偏旁是什麽了,便只好回過頭去看,然後再次加強記憶。
幾次重複後,幽小夜自覺自己已經掌握了全部的內容,看向大邪祟:“先生,這些我已經學會了。”
靠在軟椅上看書的寧崇聞言微微擡起頭,但并不起身:“既然會了,就默寫一遍吧。”
寧崇話音剛落,他原本留在純白空間裏的字跡就像是墨水褪色般消散在空氣中,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
幽小夜:!
好高級的防作弊手法,老師看到不得饞瘋了。
在心中感嘆片刻後,幽小夜拿起筆,小圓手因緊張而滲出一點汗液……主要是因為,大邪祟現在竟然不看書,改看他了。
一時間小惡靈就像是被英語老師親自盯着默寫單詞的學生,即便原來是會的,被這一盯也緊張得全都給忘了。
他掙紮着寫下幾個自己記得最深的,而後才開始寫其餘的,寫到最後一個時,也就是先前忘記過一次偏旁的那個,小惡靈如同被詛咒般,再次想不起它的偏旁。
幽小夜心髒狂跳,思維如同跑馬般偏離正軌,他忽然想起了寧小雪昨天說過的話。
——所有被寧崇教過的弟子,心裏都留下了巨大的心理陰影。
大邪祟不會是那種弟子學不會就搞體罰的先生吧?
幽小夜戰戰兢兢地擡起頭,小心翼翼觑大邪祟的臉色,唯恐他生氣。
可惜幽小夜一向都是品學兼優的好學生,做起這種偷瞄老師臉色的舉動來很不熟練,瞬間被寧崇察覺。
眼看着小惡靈腦袋上滲出透明的汗液,寧崇內心不禁覺得有些好笑。
“既然默不出來就再看幾遍吧。”寧崇語氣平靜地說。
他寫下的範本再次浮現在純白色的空間裏。
幽小夜如蒙大赦地點點頭:“謝謝先生!”
就在小惡靈為自己死裏逃生暗自慶幸時,忽聽大邪祟冰冷的嗓音在自己面前響起。
他錯愕地擡起頭,看見大邪祟居高臨下站在自己面前,面容俊美而寒涼:“你好像……很怕我?”
幽小夜:!
先生是怎麽發現的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