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兕子的教習很輕松, 只需教導三日, 然後便有三日的休息時間, 季婵粗略一算,加起來大概最少也入宮了十次了,今日正逢第三天補課結束, 季婵買了些吃食,大包小包的提着回了楊家村。
她沿着狹隘的小道往家的方向走,途中遇到三四個嬉笑鬧騰的小孩, 其中一個轉過頭沖小夥伴做鬼臉,也不看路, 徑直往她身上撞。
“慢點走!讓你阿娘看見你跑這麽急準得挨揍!”季婵把撞到身上的胖小子一把拎住了, 這是王嫂子家的孩子, 這幾個裏頭就他最調皮搗蛋了,一會兒拔趙家的花、攆陳家的狗, 下溪摸魚、上樹捉鳥, 沒有一天讓他娘省心的。
“噫!慢點走要被妖怪抓去吃喽, 我才不呢。”小胖子一扭身像條魚一樣從季婵手裏掙脫, 他雖然是個熊孩子,但是對這個漂亮的小姐姐很有好感,這要是王嫂子來拿, 怕是要被頂好幾句嘴。
“青天白日的, 哪來的妖怪,淨瞎說。”季婵從袖袋裏抽出一張手帕,把小胖子臉上的灰給擦幹淨了。
“真的有, 我看那女妖怪在你家院子外徘徊呢,你敢回去嗎?不敢我讓我這幾個兄弟陪你一起!”小胖子拍拍胸口,手指着從三個小孩裏頭挑出兩個稍微大一點,地上撿了一堆石頭用衣裳兜住,“別怕!我跟你回去。”
季婵瞧他那副認真的做派就想笑,一個個抓過來揉了兩把,将給楊蘭的糕點分了一小包出來,“好啊,那得麻煩你保護我了。”
一個油紙包有六塊香酥栗子糕,小胖子分一分自己還剩了兩個,剛好留下來給阿父和阿娘。拿了人家的報酬就要為人家做事,他又撿了一個手臂粗的竹竿,拖着往季婵家走,“你跟在我後頭,如果她要吃你我就抄棍子打她。”
季婵忍着笑意,跟着這一隊小保镖走過彎彎繞繞的小道,很快就到了住處。而就在她擡頭看了一眼的時候,她唇角的笑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皺起的眉頭。
楊蘭家的院牆下的确有人,根據身形可以判斷出是女性,她穿得破破爛爛的、幾乎衣不蔽體,頭發打結髒亂而又帶着油垢,佝偻着背蜷縮在門口,露出來的手幹瘦黝黑還帶着傷痕,指甲很長。季婵下意識的把孩子們護在身後,而那個女人聽到響動後轉頭看了過來。
這是一張飽經風霜而又麻木的臉,臉上死屍一般沒有笑容,臉頰瘦得凹陷并生有濃瘡,面色青黃,呆滞的目光在觸及孩子們害怕厭惡和季婵警惕的眼神之後有了慌亂,她‘啊、啊’叫了兩聲,匆忙背過身去,渾身發抖。
她知道自己長得磕碜和醜陋,為了不吓得孩子和別人,她把臉埋在膝蓋上,用雙臂圈得嚴嚴實實的。
季婵也想到了這一點,她嘆了口氣,對于這個流浪的乞女有些同情,她把孩子們哄回家,而自己打開門進了屋子裏,很快端出了一碗餅來。
面餅是早上的了,并不酥脆但還是綿軟好吃的,裏面的餡料是剁碎的幹菜和豬肉,餅皮上面撒了小蔥和芝麻,女人感激的接過來,大口大口的咬着面餅,太久沒有吃過東西的胃蠕動着,幹燥的面餅吞咽下去的時候,食道和胃都隐隐泛疼。
她吃得太急了,以至于噎住說不住話來,只能發出‘嗚嗚’的單音,然而即便是這樣,她也舍不得放開手裏的事物,季婵見了,又進屋給她端了一碗水來。
“謝謝。”女人終于把東西咽下去了,她看着季婵秀麗的面孔,再望望身後鋪着青石板,面積擴大了數倍的楊家,眼神複雜,低聲問道:“你是這家的女主人嗎?”
也算是吧?季婵猶豫了下,還是點了點頭。
女人周身一顫,抑制住想要再次詢問的沖動,放下已經喝完水了的碗,雙膝一軟跪下來給季婵結結實實磕了三個響頭,她的眼睛裏頭含着淚水,聲音還有些虛弱,“謝謝你,好人有好報,你一定會大富大貴的。”說完也不等季婵阻止,倉促着腳步離開了楊蘭家。
女人并不是第一次來到楊家村,數年前她在外花光了錢財,從旁人口中得知楊家阿翁和阿婆搬到此處,于是惴惴不安的想要回來認錯,然而等到她真的到了楊蘭家,看着那破爛的茅草屋,她又頓住了。因為實在是太窮了,如果她回去了,怕是要擔起全家的生計,說不定還要被二老打罵,于是她思前想後,還是做了繼續在外颠沛流離的決定。
然而這次因為身上沒有銀錢,她過得要比之前還要糟糕,乞讨、淫辱,或是被人發賣去做田奴,等到逃出來了,她涕泗橫流的想要回來。
而如今楊家有了新的變化,她們重新蓋了房子,吃的肉餅,穿的細棉,而自己卻是髒兮兮的,和他們格格不入。這樣的自己會被接受嗎?先不說以前的過錯,就她現在這副模樣,沒有人願意和她一起生活吧?雖然覺得不甘心,但她也無可奈何的離去。
接下來她還能去哪裏呢?蔣秀兒望着四周,偌大的天地竟然沒有她的容身之處。不遠處駕來一輛馬車停留在村口,簾子打開後從車轅上跳下來一個小姑娘,她清秀可愛,身上的衣服幹淨整潔,身邊還有一個仆從。蔣秀兒眼睛死死的盯着女孩的臉孔,這是她的女兒,她不會認錯的,女兒長得和她很像,她們的眼睛幾乎是模子印出來的一模一樣。
蔣秀兒一只腳已經踏出去了,然而很快的她又急忙收回來,她不敢出去和楊蘭相認,女兒過得是這樣的好,她不需要一個乞丐婆子的媽,自己再待幾天吧,多看她幾眼,然後離開楊家村,不要給女兒招惹麻煩,只要再幾天,再看幾眼就行了。蔣秀兒眼眶紅了,不斷心裏的在心裏告誡着自己。
季婵看着那個女子離開楊家後,把碗洗幹淨收拾進碗櫥,帶回來的東西放在桌上,她整理了下,拿了又小又淺的籮筐墊上油紙放香酥栗子糕,陶瓶裏頭插着一枝帶果的青梅,果色青青,就連葉片也是綠色的,看着很新鮮。陶瓶是季婵插花用的,之所以為什麽裏頭是一枝青梅,大概是因為阿錦覺得瓶子空着不好,又不知道該插什麽花,就随手折了一枝青梅了事。
這果子一看就知道還很酸,季婵也就歇了想吃的心思,從屋後拿了杆子和提籃,準備趁着時候還早,楊蘭未回,去打一些下來釀酒。
楊老爺子十分嗜酒,然而他年事已高,喝那些糧食酒有些勉強,季婵經常給他帶些果酒小酌怡情,想要大醉一場卻是不行的。今日想要打梅子釀酒也是突然,如果不是看到陶瓶裏頭那枝果子,季婵大概等青梅季節過了都還沒有這個念頭。
青梅樹鄉道随處可見,離最近的是長在淺溪邊,從陡峭的堤岸邊斜伸出去,半邊枝桠在水面,枝幹纖細容易折斷,季婵不敢輕易攀爬,而是撈起裙角系在腰間,露出潔白的裏褲,繡鞋換成了棉麻面的,弄髒了不心疼。
腳下是漫過腳腕的水,季婵揚起杆子敲打枝桠,滿樹青綠劇烈的抖動起來,紛紛揚揚落下的大部分都是葉子,掉落在水裏就随着水流飄走了,青梅有重量,繼而沉在水裏,因為地下是鵝卵石而不是泥地,季婵也不着急着撿。
“阿姐!”小孩脆生生的呼喚由遠及近,季婵探頭一看,是嚴琛和楊蘭,阿錦并不在他們身邊。
“阿錦呢?你們怎麽知道我在這。”季婵問道。
“她不來。王家的小胖墩說的,他說看見你在溪邊摘果子呢。”嚴琛應道,他擡頭看着滿樹的青梅,還有底下稀稀落落的果子,脫了鞋,腳一蹬‘蹭蹭的’就上了樹。
村子裏孩子們熟悉的很,阿錦這才放心讓她們兩個小孩自己過來找季婵。季婵一晃神沒看住,嚴琛就爬到了樹上去了,前面也說了,這樹幹太細,就算嚴琛是個孩子也不一定受得住,季婵抄起杆子作勢要打他,“摔了怎麽辦?下來!仔細我抽你!”
“阿姐你打了半響才掉那麽幾顆,我幫你呗。”嚴琛笑嘻嘻的,還抓住枝桠晃了晃。
季婵叫他吓得目眦欲裂,“還晃!快下來。”
嚴琛見她真的生氣了,噘了噘嘴,不情不願的滑下樹,袍子裏還裹了四五顆青梅,顯然是剛才順手摘的。楊蘭把青梅撿到籃子裏,偷偷拿了一個咬了吃,瞬間臉皺成個包子,“阿姐這梅子好酸呀,摘它做什麽。”
季婵把她手裏咬了一口的青梅拿過來扔掉,道:“給阿翁釀酒喝,別吃了,等下嘴裏頭又酸又澀的,飯都吃不下。”她彎下腰去撿其他的,卻被一個東西硌了手,撈起來展開一看,卻是一把金鑰匙,“這是簪子裏頭的那個?怎麽在這裏。”
“簪子叫我給弄壞啦,鑰匙上面是個嚴字對不對?之前阿姐你教過我的。”嚴琛接過鑰匙,把鑰身一處的小小嚴字指給季婵看,“這旁邊還有些花紋呢,和那個箱子倒是有些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