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

早上未曾出恭之故?”

楚際雲一下子笑了出來,偷眼瞄了瞄身後提着菜籃子一臉大便色的小黑,他伸手拍了拍江白的肩膀,負手大步朝前走去。

“先生何故突然大笑?”江白不解其意,急急跟上,困惑的問。

何故?楚際雲看了看面前的書生,輕輕嘆了口氣,這年頭,二貨不多了喲!

想到剛剛江白一本正經的話,楚際雲的嘴角又勾起了幾分。

身後卻忽然傳來炸雷的聲音:“是際雲的丈夫!是丈夫!!”

這聲被他忍無可忍的喊出來,楚際雲頓覺一排烏鴉從頭頂飛過,眼角瞥見周圍賣菜衆人看過來的目光,楚際雲默不作聲的退了兩步,一腳踩在了小黑的黑靴上。

等回了宋大夫那裏,江白總算從剛才的怒喊中回過神來,驚詫道:“先生竟然住在這裏,莫非是宋老大夫的弟子?果然不同凡響!小生失敬、失敬!”

宋大夫在這一帶算是善名遠揚,醫德醫品都極好,方圓五十裏之內又僅有他一人開設醫館,且又遇上窮人不收錢,所以這裏的人都很敬重他,故而江白的如此恭敬亦在情理之中。

聞言,宋大夫卻怪異的看了過來,楚際雲則被他文绉绉的話語給弄得又想大笑,忍了忍,他輕聲道:“我們只是暫居于此,那邊的孩子才是跟着宋大夫學醫的。”

他示意江白朝波子看去,而後扯着小黑進了後院。

那是江白第一次與波子見面,少年正認真的在為客人包藥品,牛皮紙被那雙手靈巧的裹了幾層之後再被繩子紮好,而後面帶微笑的送到買藥的客人手中。

随後,波子從藥臺後面走了出來,出來的時候還輕輕踢了下坐在凳子上搖頭晃腦背藥名兒的小風,最後停在了江白的面前,傳入江白耳中的聲音如珠落玉盤,好聽至極:“公子可是要抓藥?”

波子這些日子跟随宋大夫學醫,懂得了養身之道,飯食上又頗為講究,膚色比之以前愈發的明亮,脫了肥婆娘的苦海,他的眼睛也不再像以前一樣畏畏縮縮,明亮的雙目閃動着動人的光芒,就這麽揪住了江白的心。

“公子若是要看診,請到這邊。”波子見他一直看着自己,有些不明所以,卻還是耐心的做了個請的姿勢。

“小波子啊,你去幫一下際雲吧。”這時無人來看診,宋大夫站起身走了過來,把波子趕去了後院幫楚際雲,自己站在江白身邊輕輕咳了一聲。

波子瞥了瞥江白呆愣的眼神,嘴唇微微上撅了一下,轉身跑進了後院。

看着江白還在一直盯着波子的背影,宋大夫把手放在唇邊,沒咳嗽又硬是從喉嚨裏擠出了兩聲:“咳咳、咳!”

江白回過神,連忙行了個禮:“小生見過宋大夫!久聞宋大夫善名,今日難得一見,果真是名不虛傳!”

宋大夫撫着胡須,囧囧有神的看着面前一躬到底的年輕人,仔細琢磨,這厮自一進門就沒往自己看,怎麽就知道是“難得一見”呢?

宋大夫伸手把他扶起,道了聲:“江……白啊,五個月前老夫上山采藥不慎被蛇咬到,多虧了你呀!”

江白猛然直起身子看向他,嘴巴張成了圓形:“喔……你是宋大夫!”

“喔……”宋大夫學着他呆傻的樣子,然後順着他的意一點頭:“正是。”

宋大夫一笑,示意他将身上的茶葉放下,道:“那日真是多虧了你,否則老夫這條老命怕是要交代了。”

江白撓了撓頭,不好意思的道:“沒、沒關系了,應、應該的!”

“你與際雲是相識?”宋大夫見他臉上泛紅,笑着起了話頭。

“哎?不、不是的,小生是來這裏賣茶葉,碰巧遇上楚先生要買茶葉,小生因為賣不掉茶葉,無銀買飯,楚先生又說今日是小公子滿月,所以就、就讓小生來讨個喜頭。”

江白想到剛才肚子叫的尴尬之态,話裏頭不由的少了幾分底氣。

“原來如此,那你是出生在茶山的,該是以賣茶為主?怎麽會去倉鳳山的?”

宋大夫的疑問不無根據,茶山距離這邊少說也有幾十裏路,他去倉鳳山是為了采藥,可這年輕人那麽遠的跑去山上實在有些奇怪。

江白聽聞,臉色有些黯然,道:“今年我爹病重去世,幼弟已有一年多都未曾嘗過葷腥,您也知道,我們茶山雖大卻是沒有任何動物的,而且因為縣令大人說要包下今年的春茶和秋茶,卻久久都未曾付錢的緣故,家中已無銀賣肉,無奈之下,小生只好孤身闖入倉鳳山,企圖抓幾只野兔來解饞。”

“縣令大人包下了你們的春茶和秋茶?”楚際雲忽然掀開簾幕走出來,眉梢微微上挑,道:“春茶未曾付錢,你們為何還要将秋茶一同包給他?”

“民不與官鬥,小生的父親因為春茶被收走沒有得到銀子而氣的一病不起,如今家中只剩下我與老母和幼弟,前些日子茶農們都說這期的茶絕不給那狗官,一同反抗的後果是各家當家的都被抓去了牢裏,就連我這包茶葉,也都是偷偷的背出來的,只敢早上擺上一會兒,根本不敢讓縣令知道。”

江白說起來,眼睛便有些泛紅,也就是十七歲的年紀,卻要承受這些,着實是有些難為了他。

楚際雲皺了皺眉,早上逛菜場的都是一些家庭主婦,她們是不會對茶葉感興趣的,也難怪江白說擺了幾天都未曾掙到錢。

想了想,楚際雲問道,“這批茶葉是你炒的?”

“正是。”江白說起來有些羞愧,道:“父親未過世前只是叮囑小生用功讀書,争取能夠考了好功名,從未教過小生如何烘制茶葉,如今他老人家一去,我便自己試着炒了下,技藝不精,讓先生見笑了。”

楚際雲笑了笑,道:“沒有,你做的很不錯了,只是選的時辰不對,待會兒我同你一起去擺攤試試,好了,準備一下吧,快開飯了。”

語畢,他轉身又進了後院。

廚房那邊被他交給了波子和小黑,如今該是伺候小崽子起床了。

小家夥似乎感覺到了爹親的喜氣,楚際雲進門的時候,發現他正一個人躺在床上睜着圓滾滾的眼睛四處看着。

他禁不住露出了幾分笑容,上前去把他抱了起來,小家夥偎在他懷裏,扭了扭脖子,挺高興的叫了兩聲。

楚際雲給他脫掉衣服,換上紅肚兜,然後又拿來紅色的小衣裳給他穿上,邊穿邊笑:“寵兒啊,真對不起,爹居然把你的滿月給忘了,這兩天忙昏了。”

“寵兒,咱們開店了,以後你長大了,是要做富二代的喲!爹這一世是當不了富二代了,只能當富二代的爹。寵兒,爹一定給你掙很多的銀子,買一個大宅子給你,在屋裏鋪上厚厚的地毯,讓你以後光着腳也不怕着涼。”

“呀~啊!”

小家夥任由爹親伺候穿衣,咬着手指頭瞅着楚際雲,白嫩嫩的小臉上,紅紅的嘴巴慢慢流下了可疑的水漬,楚際雲伸手抹了抹他的口水,掏出他含在口中的手指,佯怒道:“髒死了,再咬不要你了!”

小家夥黑漆漆的眼睛葡萄似得,烏溜溜的瞅着他,純真而清澈的眼眸刺激的楚際雲的心肝兒直顫。

“……賣萌可恥。”楚際雲把他抱起來,張嘴啃了一口,小家夥眼珠子一轉,小臉輕輕蹭了蹭他的臉頰,蹬着小軟腿又叫了一聲。

楚際雲伺候他穿好了衣服,又給他拿出了虎頭鞋套上,這小家夥不愛穿鞋,就喜歡光着小腳驕傲的爬,楚際雲按住他不停蜷縮的小腿,道:“不許動。”

小東西吮着手指,眼巴巴的瞅着他,楚際雲不置可否,低着頭認真的把他的小腳往裏面塞,小東西掙紮無果,小嘴一癟,哇的一聲嚎了起來。

楚際雲伸手捏了捏他的小臉,瞪眼道:“你再哭,就丢你去喂狼。”

小東西哭得時候不是擠着眼睛張嘴嚎啕,而是閃着長長的睫毛,讓黑漆漆的眼珠子氤氲滿水汽,然後再成串的從腮邊滾落,那癟着的小嘴,要哭不哭,聲音卻從喉嚨裏傳出來,甭提多可憐了。

楚際雲終于敗給他,無奈的丢掉了鞋子,将紅布縫制的小襪子套上,說是襪子,其實就是個小布袋而已,并沒有什麽松緊性。

等到穿戴妥當,楚際雲聽着耳邊軟綿綿的“啊啊”聲,感覺着那裏的興奮勁兒,覺得特累。

把小東西抱出去之後,飯菜已經上桌了,醫館的大門被宋大夫一聲令下給關上,後院的簾幕卻被撩了起來,明亮的光束照耀進去,一家人一同在桌上坐了下來。

小桌子上雖然有些擁擠,卻顯得尤其溫馨熱鬧。

也許是感受到了這股喜氣,小東西一直啊啊叫個不停,好像生怕被人忽略了一樣。

楚際雲望着滿桌的飯菜,伸手撫了撫寵兒的臉頰,柔聲道:“等你周歲的時候,我一定給你準備最盛大的宴席。”

桌子上的人一時靜默,小黑輕輕扯了扯楚際雲的衣袖,“際雲,寶寶不在乎這些的。”

楚際雲揚了揚唇,沒有在說話。

前世的他享受的太多,他希望寵兒也能像他一樣,得到父母全部的愛。

一頓飯吃得賓主盡歡,楚際雲的手藝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贊揚,今日的他顯得尤其開心,準備的米酒被他當水一樣灌下去,宋大夫本想勸阻,卻被小黑制止了。

楚際雲的面頰已經開始泛紅,笑容卻異常張揚奪目。

“寵兒,我會給你最好的,我所享受到的,以及未曾享受到的,我都會給你。”

“寵兒,我永遠都不會讓你孤零零的,我永遠都不會讓你離開我,所以,你別怕,就算你離開了,我也會把你找回來。”

“寵兒,如果我走了,一定把你也帶走……”

到最後,他開始胡言亂語:“寵兒,我要是把你帶回去給爸媽,他們肯定會喜歡你的!嗝!誰讓我是他們唯一的兒子呢!嘿、你也是,他們唯一的孫子,寵兒,跟爹回家吧,回我們的家……”

小黑把因為驚吓而扭動的寵兒從他懷裏奪過來塞給宋大夫,彎腰把楚際雲抱了起來,直接回了房裏。

楚際雲的面頰泛着目眩的紅,極樂之處便生悲,他的眼珠子裏透明的悲傷水一樣的洩了出來,小黑低下頭脫去他的鞋襪,不敢去看那雙眼眸。

楚際雲忽然安靜了下來,靜靜的躺在床上,望着屋頂發呆。

小黑把他的腿擡上床,輕輕扯過被子蓋在他的身上,緩緩在床頭坐下,靜靜看着他的面容出神。

楚際雲輕輕眨了眨眼睛,朝空中伸出了手:“爸、媽、你們告訴爺爺他們,我很好,別擔心。”

小黑握住他的手,柔聲道:“睡吧。”

楚際雲忽然笑了起來,“睡不着。”

他的聲音平靜如水,小黑幾乎懷疑他有沒有喝醉,“我想……”

“想什麽?”

“……吐!”

小黑話音剛落,楚際雲忽然直起了身子,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吐了個昏天暗地。

“際雲睡着呢。”

“都這麽久了,晚飯不吃了嗎?”

“吃吧,先留一些,等他醒了我熱給他吃。”

小黑與宋大夫的對話清楚的傳入了耳中,楚際雲抓了抓欲裂的腦袋,緩緩坐了起來。

一聲清晰的脆響從屋內傳了出去,門猛然被撞開,小黑沖了進來,看着表情惺惺的楚際雲在看了看地上碎掉的杯子,道:“醒了?”

楚際雲讪讪的坐在床邊,頭發被抓的亂糟糟的,輕輕的“嗯。”了一聲。

小黑走過來,抓住他的手:“有沒有受傷?”

宋大夫搖了搖頭,嘆了口氣,轉身離去。

明眼人都看的出來杯子受傷了,楚際雲還在床上呆坐着,哪像受傷的樣子呀。

“沒有。”

楚際雲偷偷瞄着宋大夫離去的身影,伸手抱住了小黑,把腦袋往他懷裏一蹭,放心的哼哼道:“頭疼。”

“還知道疼。”小黑皺了皺眉,抱怨道:“誰讓你喝那麽多的。”

楚際雲呵呵笑了笑:“高興呗,我兒子滿月,我能不喝酒嘛?”

小黑的手輕輕在他腦袋上按了按,想到他喝完酒後的話,輕聲道:“還喝水嗎?”

“嗯嗯,渴着呢。”

小黑嘆了口氣,伸手從床頭拿過杯子給他倒了杯水,然後喂下去,“以後不許喝那麽多酒了。”

“我很厲害的。”楚際雲大言不慚道:“以前我喝啤加白然後再加一瓶白蘭地都沒事兒的。”

小黑沉默了下來,楚際雲合着眼睛枕在他腿上,舒服的揚起了嘴角。

“我不知道。”

“嗯?”

小黑突然的話讓楚際雲來不及反應,下意識問了一聲。

“際雲說的,我都不知道,不知道那是什麽,我聽不懂際雲的話。”

楚際雲一時沒吭聲,好半天才道:“對不起。”

“際雲,能不走嗎?”

小黑的聲音低沉沉的道:“不要走,不要走去我不知道的地方,我找不到,也無從問起,見不到際雲怎麽辦?”

“誰說我要走了……”

“際雲!”楚際雲的話還沒說完,就被他一口打斷,男人低下頭,捏住了他的下巴,“每次聽到際雲說我聽不懂的話,我都會很不安,我不确定際雲哪天會突然離開,這種不确定,讓我患得患失,際雲,你的家在哪?能告訴我嗎?哪天你回家了,我好找到你。”

楚際雲眨了眨眼睛,對着那雙漆黑的眼睛,總有一種會被吸進去的錯覺,這種錯覺讓他的心砰砰跳的飛快,他不安的動了動,緩緩從小黑腿上坐起來,道:“小黑,你什麽時候這麽會說話了?你是不是想起了什麽?

小黑一把摟過他的腰,楚際雲的身體被他輕飄飄的擁在了懷裏,而後緊緊的抱住:“我什麽都沒有想起,我只記得際雲還沒有說過喜歡我,我的心裏不踏實,際雲,你喜歡我嗎?”

小黑的唇輕輕觸着他柔軟的耳垂,低啞的聲音從嗓子裏流出來,楚際雲忽然平靜了下來。

他的沉默讓小黑有些着急,那只大手輕輕挑起他的下巴,他逼迫楚際雲與他對視,“際雲,你喜歡我嗎?”

楚際雲忽然道:“上次我說的那個故事,你還記得嗎?”

“嗯。”男人抵着他的額心,沉聲道:“記得。”

“你知道,怎麽樣才能避免那個悲劇嗎?”

小黑抿住唇,沒有說話,眼睛卻變得暗沉沉的。

“小黑,你已經不傻了是嗎?或者說,你從來都沒有傻過,樊一旭,你什麽時候恢複記憶的?你到底是什麽人?張員外為什麽會把那個地契給你?僅僅是那兩匹狼?還有,你跟宋大夫是什麽關系?你告訴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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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又五千,感覺這麽下去我會X盡人亡。。。

發現我發誓五千之後很多潛水黨都冒泡了……乃們這時不給我反悔的機會啊!無人留言我還能說沒動力,堅持不下去,可是……請繼續鞭打我!給我愛的SM,搞不好哪天我再大言不慚一次……囧

☆、39章

楚際雲的話說出去之後,小黑的瞳孔明顯緊縮,嘴唇抿的死緊,一雙劍眉深深的鎖了起來。

“沒有。”

就在楚際雲以為他不會回答的時候,小黑開了口:“我和張員外談了條件,告訴他我可以随時進山幫二夫人打野味,我們簽了契約,我會随傳随到,所以他把那間鋪子給了我。”

“契約?什麽契約?”楚際雲問,語氣有些尖利:“随傳随到?我需要你賣身給我開店?!”

“不是賣身。”

他依舊鎮定的解釋:“只是打野味而已。”

楚際雲驚疑不定,棕色的眸子輕輕的閃動着,“我不信他會為了一點野味給你一間店,這種交換,他根本就……”

“你能不能不要總是站在利益的角度去看待問題!”小黑緊縮的眉忽然倒豎,仿佛是忍無可忍一般爆炸開來:“你為什麽認為張員外得不到一點好處?他出鋪子換野味讨好他的女人,我出力氣換鋪子來讨好你!難道說在你眼裏非物質的付出就什麽都不是嗎?!”

“為什麽你總喜歡陰謀的去看待所有的人,宋大夫是好人!他沒有你想象的那麽複雜,我和他沒有關系,有也是因為你!你生病了,找大夫看病是理所當然,我們能夠暫居于此也是我用力氣換來的!”

這番話劈頭蓋臉的砸下來,楚際雲一時愣住。

小黑從來都沒有發過火,他總是習慣的縱容他,他所說的每一句話,小黑從來沒有提出過質疑,一直以來都是沉默的接受。

楚際雲以為他沒有脾氣,以為他永遠都不會對自己發脾氣,可是現在才知道,原來他也有忍無可忍的時候。

楚際雲輕輕往後面挪了挪,躲開了肩膀上的那只手。

他知道,有什麽東西開始改變了,以前的小黑永遠都不會回來了,他已經恢複了神智,遲早有一天,這個男人會記起所有的事情,那個時候的他,絕非他楚際雲可以随意操縱的。

楚際雲忽然有些膽顫心驚,這些日子的親密幾乎讓他忘記了自己的身份只是個外來者。

瞧他慢慢變得蒼白的面色,小黑慢慢收斂了怒氣,伸手欲要觸碰他,卻被他一把拍開:“你出去。”

“際雲,我不是故意要發火的,我只是想告訴你,我雖然沒有榮華富貴,但是我有力氣,你不要總是覺得我們占了便宜的事情就肯定會是個陷阱,際雲……”

“我習慣了。”楚際雲道:“一個釣魚者變成了魚,就會更加清楚的明白兩者的差距。”

前世的楚際雲習慣了用看似很大的利益去換取更大的利益,當張員外的那張地契擺在他的眼前時,他不得不考慮自己身上究竟有什麽值得這張地契來交換的,習慣了理智的思考,便總是會忽略感情。

“我不會害你的。”小黑看着楚際雲,認真的開口。

楚際雲擡眼看他,淡淡笑了笑。

次日一早,楚際雲便随江白一同去了茶山。路上,坐在雇來的簡易馬車裏,聽着馬蹄嘚嘚作響,望着窗外綿延的山脈,楚際雲輕輕的吸了口氣,開口道:“昨日不小心喝多了些,倒忘記随你一同去賣茶葉了。”

他回頭看向江白,微微笑了笑。

“無事,先生不必挂記在心,我那批茶葉是賣不出去了。”

江白不在意的搖了搖頭,望着綿延起伏的山脈道:“我們茶山其實也屬于倉鳳山的一部分,只是祖祖輩輩都種茶,後來為了區分,就簡稱為茶山了。”

“你們種的茶可有名號?”

“名號……?有的!因為茶山與瀾庭湖相距較近,大家便索性喚它瀾庭茶了,在名茶中是排不上的。”

“瀾庭茶……”楚際雲喃喃一句,問道:“你可聽過碧螺春?”

江白仔細想了想,搖首道:“不曾聽過,那是什麽?”

“那是一種,非常香的茶。”

楚際雲靠在颠簸的馬車裏,仔細回想着自己這幾日從書上看來關于茶葉的資料,這裏的茶跟他的那一世完全不同,這裏的名茶總共有三種,分別是,杆上花、奉塵英、以及春日蓮,其中奉塵英曾多次作為貢茶送上皇室,而杆上花乃是有權有勢之人才能品的上的茶,春日蓮相比前兩個便普遍了一些,凡是書香門第,皆以春日蓮來迎賓納客,附庸作雅的公子們更是愛用春日蓮來作詩賦詞。

而他所熟知的,鐵觀音、碧螺春、龍井等各種茶名這裏則是一絲痕跡都不見。

今日楚際雲起的早,是背着小黑出來的,沒有讓他跟來。

昨日的那番吵鬧雖然兩人沒有上升到火藥味十足的程度,可終究是在楚際雲心裏留下了不小的疙瘩。

楚際雲感受着窗口吹進來的晨風,輕輕掀開窗簾,擡出了頭。

倉鳳山綿延數百裏,山脈起伏優美如卧躺少女,無任何突兀之感。時值清晨,山色蒼翠欲滴,秀麗逼人,山腰處盤旋着一片薄薄的霧氣,越發顯得朦胧美麗。

兩個人到了茶山的時候已經是半個時辰之後,楚際雲揉了揉快要颠斷的腰,被江白扶着下來,暗嘆了口氣,道:“老了啊。”

江白笑了起來:“先生正值弱冠,年輕氣盛,何出此言吶?”

“有了孩子的人,總是不能用年齡來看的。”

“那該如何看?”

望着好奇寶寶的江白,楚際雲無力的拍在了他的腦後,聽他哎喲一聲痛叫,忽覺心情大好,神清氣爽的進了山裏。

“先生,您等等!”江白急急跟上。

江白的家中房屋亦是用泥土搭的,凹凸不平的牆面,歪歪扭扭的大門,籬笆支起來的小院子裏,倒是打掃的幹幹淨淨。

江白推開了用搖搖晃晃的木門,道:“先生請。”

楚際雲亦不客套,擡步便走了進去。

院子裏的老母雞領着一群小黃雞咕咕的叫着四處啄食,一個用竹坯子圍成的小菜園子裏,嫩嫩的菜芽兒剛剛冒出了頭,一旁的廚房頂上,短短的煙筒冒出了一串青煙。

江白将背上的茶葉放在門口,便急忙進了廚房,緊接着,有聲音傳入了楚際雲的耳中。

“娘,您起來,我來燒飯吧。”

“哎,江白,你回來了啊?江言還在屋裏睡着呢,去把他叫醒,很快就能吃飯了。”

“您去叫他,我來燒火。”

“不用!你娘還能動呢!快去吧,別礙事兒。”

側目望去,廚房裏的老人家強推着江白走出來,溝壑叢生的臉上,其中一只眼睛奄奄的耷着,這婦人,竟是個半瞎。

江白被推出來之後,婦人也看到了楚際雲,下意識停住了動作,側頭看向江白:“這位是……?”

“這是楚先生。”江白小聲道:“來買咱們茶葉的。”

“哦!”婦人點了點頭,臉上一片喜色:“楚先生啊,快、快進屋喝茶!”

面對熱情的婦人,楚際雲禮貌的道:“江大娘,您好,您是長輩,叫我際雲就好。”

婦人一愣,回頭看了看江白,那小子已經跑到廚房去添柴了,楚際雲心知他不願讓母親受累的心意,便伸手扶住了婦人,道:“大娘,就讓他忙吧,咱們進屋說。”

婦人似乎有些受寵若驚,她一只眼睛看着楚際雲,忙道;“好、好,進屋說!”

屋子裏略顯潮濕,這是因為沒有開窗的緣故,地面一樣是疙疙瘩瘩的土地。小木桌被塞在大木桌下面,非常普通,甚至可以說是貧瘠的家庭。

婦人提來茶壺,翻出了杯子倒了杯茶遞給他,道:“這是咱們的茶葉泡的茶,等一刻鐘後,您嘗嘗,保證香。”

楚際雲點了點頭,應下了,轉臉就見江白端着稀拉拉的白粥上了桌,婦人有些窘迫,道:“家裏沒什麽好東西了,待會讓江白去殺只雞,您先坐下吃點兒。”

“不用了。”楚際雲忙擺手道:“我和江白都吃過了早飯,您快些吃吧。”

“是啊。”江白端出了兩碗腌菜,道:“娘,您快吃吧,我去叫江言起床,您不用招呼先生了。”

婦人不安的看了看楚際雲,楚際雲慌忙表态,道:“您吃吧,不用管我的。”

楚際雲溫和的笑了笑,端起了杯子,這裏的杯子倒算是這個家裏唯一的好東西,想必是茶農們出于考量特意定制的,掀開白瓷杯蓋,一股茶娘袅袅入鼻間,楚際雲眼眸微微一閃,這種吓煞人的清香讓他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前世的碧螺春。

再看杯中,湯底清澈,觀茶葉,嫩綠纖細,外形緊密,湯色碧綠清澈,葉底柔勻,若非知道那茶葉成品并非卷曲,楚際雲還當是見了前世的碧螺春。

他手指輕擡,張唇抿上一口,便聽江白在旁急急追問:“先生感覺如何?”

“妙。”楚際雲笑看他一眼,道:“只是口味微澀,你去将你爹烘制的茶葉拿來給我看。”

江白臉上一紅,“我爹制的都是陳茶了,怕您喝不慣。”

“沒事,你去拿來便是。”

江白悶悶的轉身去了,不一會兒便提了一個拳頭大小的布包出來,楚際雲伸手接過,打開布袋,掬起那裏面的茶葉在手心裏,忽然一愣,而後笑道:“妙,這才是真正的碧螺……不,應該是瀾庭茶,小子,你若是學了你爹一半的茶葉技術,也不至于……”

楚際雲看了看一旁的婦人,将那“擺攤多日無人問津”給吞了下去,他猛然站起了身,道:“江白,你帶我去你們的茶山上看看。”

楚際雲身着翠色衣衫,風神俊秀,走往茶山的路上,茶農紛紛觀望,更有人拉過了江白悄悄追問是何等人物,來這裏的目的。

江白一一告知,茶農們頓時振奮了起來,楚際雲觀望着一旁喜不自禁的茶農,心知那縣令是把這群人害慘了,不然也不至于聽到有人來買茶葉便興奮成這樣。

“你們以前種的茶,都沒有買家嗎?”

“有的,不過多半收購較少,剩下的,都是大家自己往大城裏跑着賣的。”

“會不會被認為是走江湖的茶販?”

“先生猜的極對,他們大多是不信我們的,我爹以前去起安城賣茶,鞋子都走破了,腳也磨出了血,可是真正買的卻只有一些貪便宜的小家小戶,那些大戶人家都不買我們的茶。”江白說起來,眉尖便染上了幾分愁霧,楚際雲嘆了口氣,道:“江白,今日回去之後,你給我弄二十斤沒有烘制的茶葉,我自己來炒,我的茶館預計兩日就可以開張了。”

“哎,我記住了。”

“價錢方面你不用擔心,你們平日怎麽賣的,跟我還是一樣,另外,我看你們的茶山似乎并不大。”

楚際雲站在茶樹間的小道上,舉目望去,茶山青翠,入目清新一片,鼻尖萦繞着袅袅清香,可這也僅僅是因為站在山腰處的緣故,再往上走,站在最高處望去,整個茶山盡收眼底,并未到一眼望不到頭的地步。

“先生所言極是,我們茶山的人原本也就只有幾十戶,都在這裏紮根許多年了,後來很多人都覺得種茶吃不飽,所以都離開了,現在真正靠這個生活的也就只有十幾戶了。”

楚際雲緩緩走下去,手指撚起茶樹最上方的嫩芽,然後含在嘴裏,半晌才道:“這樣也好,今晚你去告訴他們,明年的春茶我全部都包了,秋茶讓他們自行尋主,如不出意外的話,以後,這裏每年的茶我都會買下。”

江白張了張嘴:“您……”

“噓!”楚際雲将手指豎在唇間,眨了眨眼,道:“別不信我,雖然我現在只有一間茶館,但是,我既然說了,就絕對有能力做到,如果你信我,我保證,不出三年,我就讓你們每個茶農都挺直腰杆做人。”

“信!”江白驚喜的道;“我信先生!”

楚際雲勾了勾嘴角,擡腳朝前方的湖泊走去。

小小的土塊從山上滾入湖中,發出噗通的輕響,湖泊散開點點波紋,江白伸手拉住了楚際雲:“先生,小心。”

楚際雲站直身子,眺目看着面前平靜的湖泊,輕輕吸了口氣,緩緩合上了眼睛,他說:“江白,你願不願意跟我一起做生意?”

江白撓了撓頭,挺遺憾的道:“只怕要讓先生失望了,我爹說讓我考狀元,我不想辜負他老人家的遺願。”

楚際雲扭頭看向面前跟他差不多高的少年,眉尖微微一擰,道:“江白,雖然我們相處時日不久,可是,我可以斷定,你适應不了官場的,你優柔寡斷,還不如波子。”

楚際雲再次看向瀾庭湖,不去看少年沮喪的臉色,淡淡道:“或許你覺得無法接受,但是,這就是我眼中的你。”

平靜的湖面忽然飛起了一只體态嬌憨的鳥兒,小紅爪子掠過了湖泊,波紋頓時層層的蕩漾開來,江白望着那只嬌憨的鳥兒,一時沉默。

楚際雲忽然反手拍在了他的後腦勺,道:“別想了,走吧!”

語畢,他轉身,大步離去。

再次回到了江白的家中之時,已經是午飯時分,院子裏一個五六歲的小孩正跟在母雞後面咕咕叫着,老母雞被他吓得走兩步撲騰一下翅膀,咯咯咯的叫個不停。

母雞後面的小黃雞們也叽叽的跟着攙和,亂糟糟的煞是熱鬧。

“江言!”江白沖上去一把抓住了那小童,氣道:“你都折騰死幾只雞苗了,怎麽還不改!”

“讨厭,放開我啦!”

小童氣惱的掙紮着,奶聲奶氣的罵他:“壞蛋!快放開我!”

“不放!快向它們道歉!”

“才不要呢!”

楚際雲看着小臉氣的紅撲撲的小童,想到家中的小崽子,心中忽然有些柔軟,他開口道:“江白,別折騰他了。”

溫潤的聲音傳入耳中,江白總算松開了手,那小童擡頭看向楚際雲,原本撅着的小嘴忽然咧開,眼睛亮晶晶的撲了過來,一把抱住了楚際雲的大腿:“顏如玉!好漂亮!”

楚際雲一愣,看了看莫名其妙的江白,蹲下|身來拍了拍江言的小臉,道:“顏如玉?你跟誰學的?”

“哥哥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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