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歸去來兮（4）
錢秀紅抹了把眼淚，不屑地瞅了眼蘇曉曼：“你生不出來，還不許我兒跟別人生啊？我就知道你是個壞了良心的，想斷了我老劉家的根，我呸！浩然有兒子都不敢養在城裏，就怕你害了寶根，現在我告訴你，我今天站這兒，就是讓寶根給浩然當孝子送終來的！”
蘇曉曼幾乎能感覺到她噴出的口沫氣息，混雜在這靈堂壓抑污濁陰冷的空氣中，讓人有種無法呼吸的感覺，看着她蒼老的面孔上肆無忌憚的得意和恨意，她知道，劉浩然的離開，讓被他壓制了這麽多年的怨氣，終于盡數爆發出來。
只是她唯一沒有想到的，是眼前這個孩子。
“你才不是爸爸的兒子呢！”還不等她開口，劉思怡先吼了起來，甩開她的手，朝那個小男孩撲了過去。
“哇！”
“哇！”
兩個稚嫩的哭聲，先後響起，劉思怡還沒碰到那個小男孩，就被錢秀紅狠狠一把推開，要不是蘇曉曼及時抱住她，她當場就要摔倒在地上了。
“哎你怎麽能打人呢？”林曦然憤怒地沖上前，“這還是你親孫女呢！你也不怕你兒子爬起來跟你算賬！”
錢秀紅毫不示弱地吼道：“是她先要抓寶根的！都是這個爛心肝的女人教出來的壞種，連弟弟都欺負，浩然要爬出來，也得先教訓這兩個不孝沒良心的！”
“我沒弟弟！他才不是我弟弟！”劉思怡又驚又怒又怕，抱着蘇曉曼不敢松手，可聽到這話，還是忍不住邊哭邊喊：“爸爸的心肝寶貝只有我一個，爸爸才不會要別的弟弟呢！你們是騙子！騙子！都是騙子！”
錢秀紅不滿地說道：“小小年紀滿口髒話，也不知道你怎麽教的孩子！浩然真是瞎了眼才娶了你，有了媳婦不認老娘，愣是被你個喪門星給克死了，我的兒啊……”
她又開始拍着大腿嚎啕大哭，一邊哭一邊罵，從劉浩然開始罵到蘇曉曼，連帶着劉思怡都被罵成沒家教的熊孩子。一口一泡吐沫，一甩一把鼻涕，整個靈堂裏都充斥着她的哭罵聲。
蘇曉曼拉住被氣得小臉通紅的女兒，往後退了兩步，避開那嗆人的飛沫攻擊，不自覺地恍了下神。
從嫁給劉浩然開始，這個婆婆就從來沒看她順眼過，尤其是因為她流産讓劉浩然大怒，不顧名聲地将公婆送回老家，除了按時寄錢逢年過節送上禮物之外，一年到頭都難得回去兩次。
眼不見心不煩，就算回去見到，有劉浩然擋在前面，她基本上也就是走個禮節形式，很少真正同這位婆婆打交道。
如今他不在了，真正直面婆婆的攻擊，卻讓她有種疲憊到無力無心應付的感覺。
尤其是，那個小男孩烏溜溜的大眼睛。
孩子還小，說不出是像誰來，可錢秀紅就這麽斬釘截鐵地說是劉浩然的兒子，她還能說什麽？
難道到了這個時候，人都已經不在了，還要去給他的私生子做DNA鑒定嗎？
非要明明白白真真切切看清楚，這近十年的婚姻，甜蜜寵溺的恩愛背後，還有那麽多欺騙和謊言嗎？
蘇曉曼苦笑了一下，拉着劉思怡剛想繼續後退，肩頭的那只手卻撐住了她，阻止她一退再退。
林曦然忍無可忍地攔住蘇曉曼，沖着錢秀紅說道：“你罵夠了沒有？這是你兒子的靈堂，是不是非要攪得死者不安，讓你兒子死不瞑目你才開心啊？”
“夭壽啊！”錢秀紅痛呼一聲，“你算什麽東西跑來跟老娘嗆聲？我兒子死不瞑目也是被這個喪門星害的，我老劉家明明有孫子有後代，非讓她給攔着不讓進門，我今兒個就是給孫子讨回公道的！”
“你孫子？”林曦然冷笑一聲，“你兒子人都死了，哪冒出來的孫子？有出生證明嗎？有遺書嗎？誰不知道劉浩然就一個寶貝閨女，疼得跟眼珠子似得，有誰聽說過他還有個兒子的？”
周圍的吊唁賓客大多是劉浩然生前的朋友，聽到這話，也跟着竊竊私語起來，對劉家的私事大家雖然了解不多，可劉浩然愛女兒是衆所周知的事，确實沒人聽說過他還有個小兒子的。
要真是為傳宗接代生了兒子，又不是一兩年的時間，長這麽大，怎麽可能瞞得住。
錢秀紅見衆人的口風不利，也急了眼，剛要跟林曦然對罵，卻被老伴劉長江拉住了手。
劉長江走到蘇曉曼身前，長長地嘆了口氣：“曉曼，這事兒是浩然做的不對。五年前菲菲找到家裏來，說懷了浩然的孩子，浩然怕你不樂意讓她去做流産，是我們想給老劉家留條根，就讓她住下來，生了寶根，寶根大名叫劉思誠，是浩然給起的名，今年就五歲了。”
他身後的那個女人有走上前來，站在錢秀紅身邊。她看起來不過二十七八歲，眉眼妩媚豔麗，就算穿着一身黑衣也掩不住那種嬌嬈的風情。她輕輕伸手扶在小男孩肩頭，沖着蘇曉曼輕輕點了點頭，淚眼婆娑地說道：“曉曼姐，我也是逼不得已才去找伯父伯母的。我知道浩然喜歡的是你，可我只是想生下這個孩子，沒想過要跟你争什麽。浩然不讓我進城，這五年我都帶着孩子跟伯父伯母住一起，可如今他走了，我怎麽也得讓思誠來見他爸爸最後一面啊……”
她捂着臉嘤嘤哭泣起來，跟錢秀紅的高聲哀嚎相互配合，一個個痛不欲生的樣子，反倒襯得一直漠無表情的蘇曉曼格外冷淡無情。
蘇曉曼怔怔地聽着他們說話，明明站得這麽近，可那些聲音卻像是從外太空飄來的。
五年前，劉浩然五年前就已經有了個兒子，卻依舊做足了好丈夫好爸爸的樣子，将所有人都瞞得死死的。他們在老家祖孫三代其樂融融地生活了五年，是不是這五年裏每一次她帶女兒回去的時候，都被人在身後嘲笑着，笑她的無知，笑她的可悲。
如果不是這場意外，如果他還活着，要過多久，她才會知道，自己幸福家庭的背後居然還隐藏着這樣一個秘密。
撒潑放賴的錢秀紅喊得再大聲，大家也只當她在找茬，一直老實巴交不吭氣的劉長江出來說這麽短短幾句話，卻沒有人再當成耳旁風了。
當爺爺奶奶的再看不慣兒媳婦，也不可能拿這種關系到兒子名聲和後代的事情開玩笑。
沒這個念頭時，那個小男孩不過是個普普通通的小男孩，可一有這個念頭了，怎麽看，就覺得這孩子眼睛嘴巴都有幾分像劉浩然，其他的部位或許像他媽媽，或許像奶奶，單看他身邊一老一少兩個女人，就知道這次劉家的事，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