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狗血(2)
法院的第一次開庭,針對民事糾紛來說,都是先進行調解。蘇曉曼的代表律師高展逸正是齊欣欣的丈夫,因此齊欣欣也跟着到場旁聽。蘇曉曼只能将劉思怡托付給林曦然,這些天外面太亂,連楓景別墅區門口都有記者蹲守,她也不敢讓劉思怡自己去上學,免得被人盯上。
那些記者們的專業八卦,将劉家這些年來的資産,公司項目全都八了個遍,居然算出來劉浩然身家近億。
林曦然說是不光要防火防盜防記者,還得小心家財外洩後,沒個男人守着,萬一有什麽動了壞心眼對劉思怡下手,來個勒索綁架的,就麻煩大了。
這麽一說,蘇曉曼更是頭疼不已,幹脆給劉思怡請了長假在家休息,在這事兒沒塵埃落定之前,真不敢讓她自己去學校。
盡管如此,蘇曉曼在法庭上,聽着調解員用平板的聲調念着民事訴狀的內容,還是忍不住神游天外,惦記着留在家裏的女兒。
從那一年之後,她的生活幾乎全然崩潰,若不是後來有了思思,她才漸漸走出了那個事件的陰影,才開始正常的生活。沒有人知道,在她的眼裏,就算是劉浩然,也沒有思思重要。
調解員念完訴狀,看了一眼明顯走神的蘇曉曼,提高了聲音說道:“被告,原告已提供劉思誠的親子鑒定報告,并有你丈夫劉浩然的親筆簽名确認。作為死者劉浩然的妻子,你與他的父母兒女享有同等繼承權,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婚姻法》第二十五條規定:非婚生子女享有與婚生子女同等的權利,任何人不得加以危害和歧視。因此劉思誠享有與劉思怡同等的遺産繼承權。”
錢秀紅鄙夷地看了蘇曉曼一眼,搶着說道:“兒子才是我老劉家傳宗接代的根兒,女兒以後都是要嫁出去的賠錢貨,按道理應該少分給女兒才對。”
劉長江扯了她一把,皺着眉說道:“夠了,你少說幾句!浩然那麽疼思思,那也是你孫女!”
臺上的法官也敲了下桌子,讓他們安靜下來,望向一直安靜的蘇曉曼問道:“被告,你有什麽話要說嗎?”
齊欣欣在旁聽席看着高展逸站起身來,忍不住兩眼發亮地握緊了拳頭,她知道自己老公的本事,這種官司根本不是一天兩天可以審完的,光是調解取證,資産清點,財産分配……各個環節都要考律師來執行,以劉家的資産來說,這一個案子的律師費,就頂得上他在事務所兩三年的收入。
高展逸身姿筆挺地站在辯護席,扶了扶眼鏡,帶着幾分嘲諷地看了眼劉家兩老,正要開口時,卻見蘇曉曼看着他,沖他輕輕地搖了搖頭。他先是怔了怔,看到她眼中深深的悲傷沉郁,一雙水盈盈霧蒙蒙的眼,如古井般幽深暗沉,薄薄的唇輕抿着,尖尖的下颌撐在修長的手掌間。若非在這肅穆的法庭上,她簡直像是個從夜色裏走出來的幽靈一般,試圖将自己隐藏起來,而非在這裏讓無數陌生人審視猜度。
只是一眼之間,一剎那的眼神交流,高展逸果斷改變了自己的方案,接受了調解員的調解意見,承認了劉思誠的親子鑒定報告。在他點頭的那一刻,他眼角的餘光似乎看到,她像是松了口氣一般,整個人都放松了許多,甚至帶着幾分贊許和感激地朝他看了一眼,點點頭。
錢秀紅和劉長江原本還以為要經過一番激烈的辯論争執,卻沒想到蘇曉曼會這樣輕易地讓步,兩人交換了個眼神,隐隐有幾分難以察覺的愧色一閃而逝。
齊欣欣卻憤然站了起來,要不是她在旁聽席無法發言,真想沖上去讓高展逸收回剛才的話。
這一句話,蘇曉曼放棄的,不僅僅是她的財産,還有高展逸的律師費——那可是她齊欣欣的錢!
還不僅僅是錢,劉家的官司最近有那麽多媒體關注,連網上都被炒成了熱帖,這官司打下去,作為代表律師的高展逸無論是名氣還是收入都會随之水漲船高,要是就這樣放棄了,那怎麽行!
“不行!”
齊欣欣一瞬間腦子裏轉了幾十個圈圈,利益得失盤算個遍,終究還是沒忍住,脫口而出叫了一聲:“不能這麽便宜了這小三!”
高展逸愕然地回頭望着她,見她氣憤得滿臉通紅,連眼圈都跟着發紅,顯然是已經憤慨得情緒失控了。
蘇曉曼也看到了齊欣欣的失态,心下不禁有些感動,她雖不想為了錢跟劉家兩老翻臉,鬧得成日裏被記者追得不得安寧,但有人肯為了她在大庭廣衆下如此“仗義執言”,比她自己還要來得憤怒激動,真不愧是“好閨蜜”。
“肅靜!”
法庭調解員哪裏管她是什麽身份,見她冒出來攪局,不耐煩地敲了下桌子,庭警過去警告了齊欣欣,讓她好歹老老實實坐會了自己的位置,這才宣布雙方友好協商,庭外和解。
法官和調解員剛一離開,沒了庭警控制的齊欣欣立刻沖到了高展逸面前,氣沖沖地問道:“你怎麽能答應和解?這不要臉的小三仗着生個孩子就來分家産,劉浩然活着的時候都沒認,死了憑什麽要給她啊?你這樣讓曉曼以後怎麽過……”
“欣欣,別說了。”蘇曉曼拉住了齊欣欣,柔聲說道:“是我不想打官司的。思思還要上學,我們還要繼續在這裏生活下去,為了點錢糾纏不清,太耗精力了,不值得。何況……那也是浩然父母的意思……”
“你……”齊欣欣被她氣得一口氣憋在胸口,差點岔氣。為了一“點”錢耗精力不值得,那是一點錢嗎?那些媒體扒出來的浩然地産投資的東部樓盤資産就過億了,這多一個私生子,就要平白分出一半去,蘇曉曼到底是被劉浩然養得不食人間煙火慣了,根本不知道這錢的重要性。
她氣得想捶胸頓足說不出話來,偏偏蘇曉曼還一副感激感動的樣子對她,更讓她憋屈郁悴得想要吐血。
高展逸跟劉家兩老的代表律師約好了談判的時間地點,目送他們得意的趾高氣揚的離開,忍不住輕輕搖了搖頭。可一回頭,看到齊欣欣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的樣子,高展逸輕嘆了口氣,走過去拍拍她的肩。
“別生氣了……”
“別碰我!”
齊欣欣滿腔怒火終于找到了個發洩的出口,像個被點燃的爆竹一樣炸開了,一把甩脫了蘇曉曼的手,指着高展逸怒吼起來。
“憑什麽我們在家裏累死累活養兒育女的,你們男人在外面搞三搞四,最後搞出個私生子來,還要跟我們孩子搶家産?這不公平!你不是最擅長打經濟官司的嗎?我們不要和解,我們上訴,不行再告到高院去,怎麽也不能便宜了那些搶人家老公的賤人!”
“欣欣……”
蘇曉曼沒想到她會如此激動,仿佛那小三搶的不是自己的老公,而是她的老公一樣,就算再親密的關系,感同身受也沒到這種程度。
高展逸皺緊了眉心,壓着火氣說道:“這裏是法院,你注意點形象!”
齊欣欣呵地冷笑一聲,指着蘇曉曼說:“我沒形象了?曉曼沒形象了?我們當老婆的就是太愛面子,太注意形象,才慣壞了你們男人。曉曼性子軟,我可不能看着她這樣被人欺負……”
“欣欣,我說了,是我不想打官司的。”蘇曉曼忍不住打斷她的話,鄭重地重申一遍:“高律師也是尊重我的意見。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可我真的沒興趣再打官司了。”
說着,她也不給齊欣欣再開口的機會,轉向高展逸說道:“高律師,謝謝你,我先走了。”
看着她頭也不回地離開,齊欣欣剛想追上去,卻被高展逸拉住。
“夠了,你別鬧了,還不嫌丢人嗎?”
“我丢人?”齊欣欣勃然大怒,指着高展逸的鼻子尖聲大罵:“我這是為了誰?我還不是為了你?你們要和解連說都不跟我說一聲,枉我還聯系那麽多記者幫你們炒作……”
“誰要你幫了?添亂!”高展逸頭疼不已地看着像是變了個人的妻子,“我跟你說過,我工作的事,不用你插手。”
“不用我插手?”齊欣欣更是氣得火冒三丈,“當初是誰介紹你去浩然地産當法律顧問的?是誰幫你拉關系找客戶的?我成天腆着臉跟着人鞍前馬後累死累活都是為誰?你現在倒開始嫌棄我了?”
高展逸見她火氣越來越大,聲音越來越高,法庭裏原本都已經散場,沒剩幾個人,這會兒都偷偷看着他倆,門口還有人探進頭來,她已經無法平心靜氣地好好說話,再吵下去,只會鬧得更加無法收場。
“無理取鬧!”
他果斷轉身離開,大步走了出去。門外果然有些記者,正好攔住了之前出來的蘇曉曼,一個個搶着把話筒塞到她的面前,追問個不休。
“剛才劉家兩老說法庭已經判決你丈夫的私生子具有遺産繼承權,你怎麽看?打算繼續上訴嗎?”
“你婆婆說你當初欺負老人,逼着你丈夫把父母都攆回老家,請問有沒有這回事?”
“你丈夫有外遇有私生子的事,你是什麽時候知道的呢?”
“請問……”
蘇曉曼被這亂糟糟的聲音吵得頭暈腦脹,正好有一個記者擠上來用力過猛,她被推得一個趔趄,差點摔倒之際,身後伸來一只有力的臂膀,扶着她穩穩地站住,然後站在她身後,沖着衆人開口。
“我是蘇女士的代表律師,你們有什麽問題可以跟我預約時間,現在蘇女士不方便接收采訪,請讓讓。”
高展逸伸出手臂,攔住了那些記者,護着蘇曉曼朝外走去。
齊欣欣沖出法庭的時候,正好看到他高大挺拔的背影,護着那個纖細柔弱的身影,為她擋住那些犀利的言辭攻擊,護着她走出那些記者的包圍,離開法院。
直到走出法院大門,上車離開,高展逸都不曾回過一次頭。
齊欣欣握着手提袋的手,指甲深深地掐進了自己的掌心,之前的憤慨全然被一種無法言語的恐慌、疑慮和擔憂取代。
他說她無理取鬧,他說她不顧形象,他毫不猶豫地丢下她一個人離開,卻去守護另一個人。
第一次,那種濃濃的危機感将她重重包圍起來。
她絕不能給他任何機會,她絕不會像蘇曉曼一樣,傻到連自己的老公移情別戀養下私生子都不知道。
哪怕這只是她懷疑的萌芽,也要在危機剛剛誕生時,就将它掐死在搖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