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星星會眨眼嗎

溫成桉沒料到這麽迅速就被付肆發現了, 她聽見走廊上的腳步聲,下意識想看一眼是不是他回來了。其實還在猶豫到底要不要問那個問題。但,既然已經被抓了現行, 随口胡扯自然不靠譜, 總不能說自己半夜夢游, 才趴在門框上的吧!

廊角應急燈光線昏暗,在門口被夜風吹了許久的付肆身上寒意未散, 溫成桉心一橫,說出了真實來意。

“學長, 我聽人說, 我能進這個節目是你親自挑的……”

“是這樣嗎?”

溫成桉今天穿了一身藕粉色的睡衣, 衣領上還繡着小蝴蝶結的紋樣,襯得她冷淡的眉眼軟了幾分。因為擔心走廊說話的聲音會打擾到別人的休息, 她小心壓低音量,擡眸望向付肆的那一瞬間。

像極了付肆曾在朋友家見過的一只波斯貓。明明滿眼寫着期待, 面色卻依舊不顯出半點。

原來, 在付肆接到電話起身離開之後,溫成桉因為離湯鍋太近,不小心讓紅油濺上了衣襟, 天青色衛衣頓時沾染紅色油漬,格外顯眼。溫成桉無奈,獨自去了衛生間的雜物室。剛剛基地的保姆阿姨給她指了路,說衛生間雜物室裏有清潔劑和去污筆, 可以救急用。

不遠處有兩個穿俱樂部工作服的女生走到了洗手臺,嘴上不停議論着什麽。

“哎哎哎, 劉博好像說, 替補金玲的名額是肆教親手挑的!”

“真的假的?就那個溫成桉?我們俱樂部什麽時候在聯盟能有這麽大話語權了?”

“不是我們俱樂部, 是付肆!好像他家有什麽背景吧,反正跟節目組導演關系不錯。”

……

偏巧溫成桉當時側身站到了雜物室門板後面,二人估計并沒意識到衛生間裏還有第三個人存在,讨論的聲音半點沒有壓低,讓溫成桉這個當事人聽了個分明。

她進節目,竟然是付肆親自挑的嗎?

兩個女生洗完手補完妝說說笑笑離開了洗手臺,溫成桉呆愣在原地,一種奇異的感覺湧遍全身。清潔劑噴出的白色泡沫堆積在衣襟污漬處,溫成桉漫不經心揉搓擦拭,滿腦子都在想。

如果是真的,那她是不是,又經歷了一件大事,與付肆有關?

付肆聽着面前小姑娘略帶遲疑的問話,大大方方承認:“嗯,我親自挑的。”

“啊?那你不會……”不會被人背地吐槽假公濟私嗎。畢竟她平平無奇,要人氣沒人氣,要資歷沒資歷——用網上那些黑粉的話來說,就是賠錢貨。雖然錄節目前的她和付肆也沒什麽所謂的私情可言就是了。

付肆看着溫成桉剛說了幾個字,聲音陡然弱了下去,黑亮亮的眼珠轉了兩圈,抿上了唇,細長的眉尖輕蹙,便猜到她怕是想到別的地方去了,忙開口截斷溫成桉無邊際的胡思亂想。

“我親自——”他齒間發力,重重咬在“親自”二字上,刻意拖了長音,俯身湊近了溫成桉一點。小姑娘果然上鈎,擡起剛還在左右亂瞟神思不屬的眼眸,“親自根據備選名單的段位排名挑的。”

付肆的解釋合情合理,确實是他這種性格的人會做出的事情,但不知道為什麽,溫成桉一瞬間的欣喜被掐滅,強烈的失落感席卷而來。

她不可否認自己一開始得知這件事,心中抱着幾分“或許付肆覺得自己很特別”的幻想,才來求證。但幻想只能是幻想,經不起現實推敲,而今對方神情認真解釋了詳細理由,那層閃爍着少女心事的幕布被揭開,真實面目顯得冰冷無情了起來。

不應該這樣的,溫成桉,你在期待什麽呢?

或許是這些天和付肆的距離近了,一朝親近到暗戀已久的人,難免會生出幾分更深層的妄念;又或許是付肆毫不吝啬的誇贊讓她飄了,自以為是真的在他心裏有什麽不同了。

付肆解釋的話語似一盆冷水,把溫成桉心裏剛剛燃起的一點象征希冀的火苗澆了個透徹。

她想,或許自己在付肆心裏,不過是從陌生人升級成隊友的關系,僅此而已。別奢求再多,這樣就不會有期待落空。

溫成桉垂下了眼睫,濃密的睫毛遮住了眸子裏一切翻湧的情緒。因而付肆錯過了小姑娘眼底眸光那一瞬間的黯淡,他不疾不徐補充道:“所以,遇事硬氣點。”

“出事了我護着你呢。”

付肆低沉卻極富磁性的話語在溫成桉耳邊炸開,未能預料到的話語讓她驚喜擡頭,卻猝不及防與付肆鼻尖相撞。

付肆說話時身子壓得太低,溫成桉擡眸的剎那,他沒反應過來,二人這才撞在了一起。溫成桉極力克制住痛感,才沒在付肆面前驚叫出聲,她忍住酸澀的脹痛,揉了揉自己的鼻梁,悻悻想。

在超話裏看見那些粉絲說想在付肆鼻梁上滑滑梯真是不假,他的山根可真是高。撞起來也是實打實的疼。

付肆見溫成桉沉默不語揉鼻子的樣子,生怕自己把她撞得太狠,忙問她有沒有事,需不需要紅花油之類的。

溫成桉淚水漣漣,頂着鼻音擺手:“我沒事學長,就疼一小下,現在已經好啦。”

付肆見溫成桉鼻頭那一小塊紅點轉瞬即逝,放下心來:“抱歉,下次我會小心。”

“沒關系啦學長,還要多謝你選我來這個節目呢。”溫成桉眼尾淡紅未褪,對付肆彎彎眸笑起來的樣子,別有一番不同于平日神色冰冷的風情,“已經很晚了,學長早點休息吧。”

“那晚安。”

“成桉學妹。”

溫成桉轉身走回房間的動作太快,因而付肆并沒有發覺小姑娘聽到他的“晚安”之後,白皙的臉頰上一瞬間泛上的紅暈。也多虧溫成桉轉身太快,付肆眼底陡然湧起、長睫遮蓋不住的欲色,才能被妥善藏住。

這一夜,溫成桉眼尾泛紅、眸中含笑的模樣盤亘在付肆腦海,付肆目光灼灼、低聲許諾護着她的神情萦繞在溫成桉心頭。

漆黑夜色遮掩了一切躁動不安的心思。

還有某處埋藏的,亟待迸發的火種。

《燃爆競彩》第一期節目如約播出,因為先前的微博事件,再加上同期沒有什麽大熱綜藝導致“劇荒”,本就無聊的網友們第一時間湧進平臺收看,播放熱度創下新高。

有人因為反向閃現的下飯操作,被網友截到微博裏嘲笑;有人因為被青訓生血虐,在鏡頭裏崩潰大叫“再也不想玩游戲了”,讓觀衆深表同情;還有人因為新人小白沒做好基本功課,犯出了安琪拉帶懲戒的笑話,被路人吐槽錄節目不用心。

當然,其中最令人津津樂道的片段,還是溫成桉和沈權solo的那一段。

[太解氣了吧我說!!讓沈權瞧不起我們女生!!]

[啊啊啊我好喜歡沈權之前演的神君,看完第一期狠狠下頭了就是說]

[沈權其實打得也挺好的,就是跟溫成桉比有點不夠看,可能只是不服氣?]

[他就是峽谷裏面技術菜還愛叫的普信男典型啊,典中典了屬于是,一開始他粉絲不還先挑wca茬來着?]

沈權粉絲見形勢不對,緊急下群控制風向,貼上節目組預熱物料裏沈權的高光操作,鋪起了廣場。

但娛樂圈,有争議的地方就是戰場,更何況和沈權有利益競争的對家不計其數,雖然有路人被粉絲的風向帶跑了,仍然會有對家粉絲渾水摸魚黑沈權一把。為此,沈權粉絲在心裏偷偷給溫成桉記上了一筆。

而輿論中心的兩個人卻全無輿論那般刀光劍影。

溫成桉和沈權歲月靜好,在訓練室加練娜可露露和鬼谷子的體系配合。

這是付肆新想出來的陣容搭配。雖然這個陣容在職業賽場上并不少見,不過由于鬼谷子這個英雄操作難度高,很容易就變成峽谷提款機,所以節目淘汰賽目前為止,只有沈權一個人用過這個英雄。

可以算得上是他的招牌英雄了。

溫成桉不理解,沈權的功能性輔助和開團型輔助玩得很好,先前比賽裏好幾波關鍵團戰都是由他發起的節奏,為什麽一開始沈權要對打野這麽執着呢?

她問沈權這個問題的時候,對方氣急敗壞道:“要你管!我上節目玩個輔助,我女友粉還要不要了???”

“那你現在不還是玩輔助了嗎?”溫成桉小聲提醒,随後被沈權咬牙切齒怼了回來。

“我不玩輔助,我又打不過你,我去看飲水機,我鏡頭還要不要了???”

沈權想起這件事就來氣,只恨自己當初被付肆那個金光閃閃的六冠打野頭銜迷花了眼,遇上了溫成桉這個硬茬,若是當時去別的隊伍,憑自己這個實力,混個首發打野那不是綽綽有餘?還會淪落到現在這個地步?

沈權确實很會玩輔助,他的段位大都是曾經大學宿舍舍友帶着他五排一起打的,其他四個人各個都上過巅峰前百,每次五排叫上他只是為了拉分好匹配到弱一點的對手。因此沈權的輔助可謂是被這幾個人一手調/教出來的,久經沙場。但他的打野充其量就是個糊弄低分段的水平,鑽耀局能亂殺,上了高分局就原形畢露了。

當初經紀人讓他填表的時候,再三囑咐,玩點能秀的位置,方便立人設固女友粉。

他越想越痛心疾首,還不如當時跟那個輔助FMVP走呢!

沒留意間,他手下一滑,一個閃現把自己閃進了人堆裏。

附近的娜可露露看了一眼鬼谷子的位置,搖了搖頭表示神仙難救,被瑪瑪哈哈提溜着跑去收野怪了。

付肆悄沒聲走到了沈權身後,将沈權剛剛一通下飯操作盡收眼底,笑眯眯給他丢下一張白紙。

“剛剛的失誤,記得寫五百字複盤。”

第三場淘汰賽來臨。

《燃爆競彩》的淘汰賽是大循環積分制,在一場BO3中勝利的隊伍加一分,失敗的隊伍扣一分,最終積分排最後一名的隊伍全隊淘汰,失去進入半決賽的資格。

經過前兩場的焦灼比賽,目前各個隊伍的積分只有兩連勝的FG戰隊仍保持在正數。

而FG戰隊裏風頭最盛的,當然就是目前導播鏡頭裏垂眸認真調試耳機位置的溫成桉。

解說甲跟着導播鏡頭認真介紹:“現在鏡頭裏出現的是我們節目MVP排行榜榜一的選手,溫成桉!想必JQ的教練也對她幾次比賽的出色操作深為認可,一上來便率先ban掉了溫成桉的招牌英雄鏡。”

解說乙順勢開玩笑道:“大膽猜測,我們下一次看見溫成桉的鏡,估計是要在半決賽的全局BP裏了。”

溫成桉指腹在耳機話筒處不自覺摩挲,淡淡開口:“你們先拿,我最後。”

反正ban位之外的打野多得是,沒什麽搶的必要,溫成桉更怕出現上一次KS戰隊冷不丁掏出彈弓的情況,她後手選英雄的話,counter起來心裏更有底。

由于今天陸之蘇有個慈善公益活動,所以第一局的首發也是沈權。

對面中單亮出了一手貂蟬後鎖定,溫成桉下意識挑了挑眉。在貂蟬現版本如此弱勢的情況下敢一搶貂蟬,難怪要把張良和東皇太一全都送上ban位……看來是自信之選了。

“教練!上金蟬!貧僧今日就要讓她知道人間險惡!!”

姜喃平日裏最愛用金蟬打貂蟬,金蟬的技能可以限制英雄的移動,專治一些飛來飛去的多位移英雄。貂蟬在金蟬的緊箍咒裏,極大影響技能的使用,可謂是折磨。她看見貂蟬兩眼放光,連帶着屏幕裏和尚建模都染上了幾分殺氣,半點沒有出家人的慈悲為懷。

付肆看了一眼陣容,點頭讓姜喃鎖定金蟬,翻閱手中的記錄本,提醒道:“對面的中單很會玩,他們隊三個MVP都是她拿到的,線上注意針對,別讓她拿到優勢。”

随後,付肆在隊內語音輕聲:“這次想玩什麽打野?”

沒有主語,從耳機裏傳出來卻宛若在溫成桉耳邊呢喃一般。

溫成桉眨了眨眼穩住心神:“宮本武藏……會不會好打一點?”

宮本武藏,一直有“代代版本代代神,代代更新削宮本”的說法,但在最新版本重做之後,這位被人诟病為“超級兵”的武癡形象英雄,站回了高端局。新版大招一決生死可以對英雄造成擊飛并減少其移速,配合金蟬的緊箍咒控制,确實是對貂蟬這種花裏胡哨英雄的最有力克制。

片刻,宮本武藏的頭像被鎖定。

解說甲:“哇,FG戰隊溫成桉又掏出了一個新的打野英雄了,有沒有人統計一下她在節目裏已經用了多少打野英雄?”

解說乙打開面前數據庫接話道:“算上熱身賽的兩局,一共六局她用了五個不同的打野英雄。”

解說甲啧啧稱奇:“這個英雄池,打半決賽全局BP是穩穩的幸福了吧?”

節目組一開始設置的淘汰賽BO3、非全局BP賽制,就是考慮到有些藝人剛錄節目,英雄還沒練會,英雄池會不夠用。事實上,除了FG戰隊以外,大多數選手在節目裏展現的也只有三板斧罷了。

比賽來到兩分鐘,宮本武藏平穩發育到四級,帶着姜喃的金蟬溜邊溜到了上路。上路此時,樂冬的夏侯惇承受李信和貂蟬的雙人混合毒打,見到溫成桉打的信號,故意一步三回頭,做出想走,但又舍不得這波兵線的樣子。

貂蟬一個二技能上前給夏侯惇丢花,姜喃“唰”一下,緊箍咒精準套中了貂蟬,溫成桉緊随其後,大招留住李信,樂冬一個豪氣斬重拳出擊,把兩個人原地拍起,讓宮本武藏的空明斬拿下雙殺。

再後來,貂蟬下路抓到了殘血的姜喃,對着躺倒在地的金蟬跳了個舞,只可惜圈才剛轉一半,宮本武藏從天而降,毫不留情帶走了她。

“哼哼,我有野王你沒有!這就是你踩在我臉上回城的下場!”姜喃大仇得報,快意嘚瑟道。

解說甲盯了一眼比賽時間:“六分鐘了……貂蟬的經濟……”

解說乙:“貂蟬目前只做出了一雙鞋和三個小件,她上下轉線的位置被金蟬和宮本武藏卡死了,只要支援就會被抓。”

三個小件還是她有限的經濟裏,最劃算的出裝方法。

玩貂蟬的選手還是第一次被針對得這麽死,她上一局的貂蟬戰績是8/2,拿了MVP,盡管當時的對手也在針對她,卻沒有現在這局這麽……恐怖如斯。

比賽前她還自信認為,FG戰隊能連勝都是運氣好,誇下海口說要終結他們的連勝戰績,沒想到啊。

果然在實力面前,運氣不值一提。

她有些沮喪在隊內語音嘆氣:“我這局起不來了,拖後期吧。”

溫成桉發現JQ的打法突然改變了,三線上的英雄各個都老老實實待在塔底下清兵,寧可漏一兩個兵也不願意離開防禦塔半步,頓時猜到了對方的意圖。

“他們想拖後期,我上去賣壓一波他們的中塔。”溫成桉有條不紊在語音裏指揮。

宮本武藏大招鎖定塔下的魯班七號,姜喃緊随其後一套連招刮了沒穿法術防裝的小魯班大半血,對面的輔助孫膑匆匆趕來給防禦塔放了一個幹擾——卻沒能救下小魯班,被宮本武藏一個一技能收下人頭。

不過宮本武藏扛塔時間太久,血條即将見底,但一換二其實不虧,尤其是在僵持局面下,主動打出缺口。所以溫成桉已經做好了自己要死的準備。

就在此時。

沈權的太乙真人從不遠處搖搖晃晃蓄力趕來,一個閃現給溫成桉套上了大招。

溫成桉原地複活。

解說甲:“哎呀!太乙真人閃得太果斷了,JQ還是沒能換掉宮本武藏啊!這波血虧!”

太乙真人順利救下溫成桉,掩護她撤退回安全位置,顯擺似的在河道亮了一個馬超的小表情“沒錯就是我”。

關越在休息室被溫成桉這波開團整得提心吊膽,看見死裏逃生之後長籲一口氣感嘆:“這要是我,剛剛那一瞬間啊,和太乙真人的孩子叫什麽名字都想好咯——”

身邊的付肆聽到他這樣感嘆,扭頭斜觑他一眼,原本還挂着的笑意陡然消失:“那你挺好收買。”

關越此時并沒有認識到事情的嚴重性,還在回味剛剛那一波極限救援:“閃現一百二十秒一個,不用來逃命不用來開團,千裏迢迢從下路跑來救人……”他說到興起處手舞足蹈瞥了一眼付肆,試圖找點認同,結果對上對方莫名有些陰沉的臉色。

關越:怎麽感覺有股寒氣在向我靠近???

他索性止住話頭,擺擺手:“算了,跟你這種芳心滅火犯講你也不明白!”

付肆沉聲:“怎麽,輔助救打野不是天經地義嗎?”

關越無奈:“肆隊,你真沒勁。”

好在關越吐槽完就繼續将注意力投入激烈的戰況,并沒有察覺付肆放在記錄本上的手暗自緊攥成了拳。

他仔細觀察導播畫面裏溫成桉的表情。

還好,戴着耳機的少女垂眸低頭,專注着手機屏幕,并無半點特別的神情。

付肆松了一口氣,某個關于關越的猜測定了型。

——果然關越的本質是一個戀愛腦。

賽後采訪的主持人依舊是小貍,她拿着導演組給的采訪題板,面色為難:“這個問題會不會有點太明顯一點?”

但導演組态度強硬,擺明心思就是要榨幹這個話題的最後一絲熱度,小貍只得選擇妥協。

她将話筒遞給第三次踏上賽後采訪的MVP溫成桉,放緩提問的語氣,試圖讓這個問題顯得溫柔一點:“我們知道的,前段時間網上對于你來參加這個節目湧現了很多不好的言論,請問你是怎麽看待的呢?又或者,有沒有對你的生活造成什麽影響?”

但也并沒有起到什麽作用,問題本身就是無可緩解的犀利存在。她對節目組起初的打算略有耳聞,也心疼過這個無端遭受謾罵的女生。

溫成桉就知道節目組不會放過一絲一毫蹭熱度的機會,她抿唇沉思,如何圓滑打完這個問題的太極。

腦中卻陡然閃過那日晚上付肆淺笑着說會護着自己的面容。

像是瞬間被賦予了某種勇氣一般,她抛下原本準備好的腹稿,接過話筒,清冽的聲音自音箱內傳出。

“做個不是那麽恰當的比方吧。”

“我是一顆,并不完美的、自身不會發光的小行星。我的光亮程度,是由太陽的光照亮度而決定的。”

“那些不相幹的評論不是我一心圍繞的太陽。”

畫面裏少女語氣頓了一下,面色沉靜,眉梢未蹙分毫,杏眼專注地看向鏡頭,仿佛想起了另一個故事。

成陽一中是江北市遠近聞名的重點高中,學霸尖子生的集結地。

所以,在這所學校裏,像溫成桉這樣的藝術特長生,是最為人瞧不起的存在。自視甚高的“好”學生們,往往将藝術生、藝考看作是失敗者妄圖遮掩的捷徑,是學校裏的最底層。

溫成桉一直是在旁人輕蔑的眼光裏度過她的高中歲月的。

舞蹈團也有性子烈,剛硬的女孩子,遇到別人的冷嘲熱諷之後,甩出舞蹈團的集訓時長質問對方能不能做到,逼得對方啞口無言此後繞着走。但溫成桉是不一樣。

她從記事起就開始練舞,民族舞,古典舞,聽過舞蹈老師最多的一句話就是,你們要跳成一個整體,要把自己在舞隊裏藏起來,這樣才是整齊的、賞心悅目的舞蹈演出。

所以她小心翼翼,将自己藏在班級的角落裏,專注自己的小天地。就算有人對她評頭論足,她只當沒聽到。

媽媽身體不好,如果和對方起沖突了,要請家長,媽媽知道自己在學校的遭遇會難過,身體會更加差。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忍一時風平浪靜。

就是,有的時候難免會對自己産生懷疑。

她真的這麽差勁嗎?

可哪怕溫成桉再小心、再謹慎,努力不給母親添麻煩,不給她造成情緒上的負擔,每天回家都搜刮腦子裏學校的趣事講給她聽,意外還是不願意放過她。

那日舞蹈團孔雀舞彩排,溫成桉剛換上一身翠綠、裝飾浮誇的演出服,便接到了班主任匆匆趕來的消息。

“溫成桉,你母親在家裏突然暈倒,現在人在重症病房,快不行了!”

天空本是一片純粹的藍,大地回春、草長莺飛的時節,但在溫成桉眼前的一切都猶如被蒙上一層缥缈的灰。

她不管不顧沖出了舞蹈房,甚至沒來得及換下演出服,更遑論披上校服外套遮掩一下。

走廊上有男生指着她嘲笑也渾不在意。

“你看她一身花花綠綠的,跟個瘋子一樣!”

“穿成這樣跳個舞就能降分,我真的羨慕死了。”

議論聲追不上她奔跑的腳步,她從來沒有一次覺得自己能像今天一樣跑得這麽快過,風聲呼嘯在耳邊,對母親病情的擔憂占據了心頭。

醫院就在學校不遠處兩條街上,她能趕到,媽媽一定會沒事的。

她從小到大沒惹過麻煩,上天一定會保佑乖小孩的,那些、那些電視劇裏演的,錯過最後一面的劇情一定不會發生在她身上。

她想得太入神,以至于,汽車刺耳的鳴笛聲,一同被她忽略在腦後。

當汽車車頭出現在咫尺距離之時,溫成桉的腦子裏一片空白。有那麽一瞬間,她甚至自暴自棄地想。

穿着舞服死去,是不是也算是一個舞者最好的結局?

“哎!小心啊!”

她似乎聽見有好心的路人在提醒她,然而遲鈍的大腦面對旦夕的危險停住了工作,她愣在原地,腳步似有千斤重。

随即熟悉的校服衣角一閃而過,有清淡的皂角香竄入鼻間。

一雙有力的手突然攬過溫成桉。

少年疾步側身,巨大的沖擊力導致他帶着溫成桉摔倒在了一旁的安全地帶,但好在對方很有經驗,先一步護住了溫成桉的頭,才不至于磕破在臺階邊角上。

溫成桉驚魂未定,顫抖着将少年扶了起來,他的左手甚至還吊着繃帶,那白色繃帶在她眼前緩緩滲出新鮮的血跡。

少年的好友小跑尋來,氣喘籲籲道:“我說肆哥,你剛剛怎麽突然……”他看見了少年手臂繃帶上的殷紅,緊張地叫喚,“祖宗!!!我就一會沒看好你,你怎麽傷口又裂開了啊!!!”

溫成桉看清了少年的臉,認出了他,他叫付肆——學校門口榮譽榜上,那個大頭照挂了好幾欄的學霸。

那雙标志性的桃花眼此時蘊滿了關切和擔憂。

他的傷,應該是剛剛救自己的時候被車頭剮蹭到的吧。

“抱,抱歉。醫藥費我可以出的,但是我現在有點急事,可能不能陪你去醫院……”

“這是醫藥費的問題嗎!!”好友粗暴打斷溫成桉支支吾吾的道歉。

付肆滿不在乎想向溫成桉擺擺左手,意識到左手被繃帶吊着,只得尴尬笑着晃了晃胳膊。

他用沒受傷的手敲了好友腦門:“你大驚小怪什麽,回頭再去重新固定一下就行,別吓着人小姑娘。”

接着安撫性地拍了拍溫成桉的肩膀,單手從校服口袋裏掏出了一包紙巾,姿态別扭,但聲音溫柔和緩:“不用你付醫藥費,看看身上有沒有什麽地方摔傷了,處理完急事記得去醫院查一查。”

“謝,謝謝。”溫成桉伸手接過紙巾,後知後覺意識到,她的淚漬沾了半面臉頰。

“不客氣,你衣服上的孔雀刺繡很好看,期待你的表演。”

桃花眼微微彎起,付肆的嘴角勾出一個上揚的弧度,他輕聲回答完,便同她告別。

付肆單手搭在好友的肩頭漸漸走遠,對方絮絮叨叨的抱怨聲仍然未停歇。

“你有病是不是,傷還沒好就救人?有沒有一點病號的自覺性?你再這樣我非得告訴陸姨……”

“沒看見人家衣服穿的?舞蹈生!要是被車撞殘了以後還怎麽跳舞?”

“那你沖上去的時候沒想過自己被車撞殘了,手再也拿不動筆嗎?”

“所以我用的左手嘛,放心,不影響我下一次月考繼續壓你一頭。”

斜陽将兩個少年的影子拉的好長好長。

成了溫成桉記憶裏有關于那日畫面的最後定格。

沒人注意到采訪鏡頭裏,女孩握着麥克風的手漸漸收緊,她輕聲嘆了一口氣,上揚着嘴角,将戛然而止的回答做了個收尾。

“所以,他們也無權幹涉我會散發出多大的光芒。”

原來,早有人将她從泥潭中拯救出來,哪怕再黑暗的夜,她也毫不畏懼。

那日的微風跨越六載光陰永久珍藏在她的記憶裏面,支撐着她捱過無數個無星無月的漫漫長夜。

少年時的心動就在一個回眸。

剎那便淪陷。

淪陷即永遠。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