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但疼的不是肉體
“不好,這裏有個哮喘病患犯了病!有沒有醫生,快過來!”
汽油味兒彌漫的尾煙中,一個臉黢黑的消防員扯着嗓子大喊。
“我來!”
林執玉剛剛幫助一個傷者包紮完頭部傷口,急忙跑過去,見是一個不過七八歲的小女孩,忙蹲下對消防員道:“快,協助我幫病人取半卧位,讓她腰向前傾,對,對!她的家長呢?快問問她的藥在哪裏。”
“她媽媽重傷昏迷了,剛被送上救護車,這孩子剛剛還好好的,不知道怎麽回事突然開始急喘!”
“救護車已經開走了?”林執玉四處掃視。
正巧有個跑過來幫忙的護士:“三輛已經開走,還有一輛上面有重患,沒有空餘的呼吸機了,常備的地塞米松也沒了!必須找到這小女孩自己的藥!”
林執玉心髒沉如千斤,他一邊推着女孩的背,一邊溫柔地道:”不要怕,小朋友不要害怕,告訴大哥哥你的藥在哪?還記不記得你以前呼吸不上來時用的藥劑在哪裏?”
“嗬......嗬嗬...媽媽,嗬媽——媽......”
小女孩脹紅着臉,幾乎喘到暈厥,眼淚嘩嘩地流。
“小朋友,你們車上有沒有治療哮喘的噴劑啊?告訴姐姐好不好?姐姐去拿。”護士也急聲道。
可是小女孩仿佛已經因為恐懼失去了思考能力,完全不知回答,連呼吸都很痛苦。
“這樣下去不行,這小女孩家的車在哪裏,我去找。”林執玉看向消防員,
“就是車禍最頭那邊,唯一一輛藍色的,不過還是我去!”消防員說着,就起身大步跑走。
可是等他跑過去,卻發現還勉強能打得開的後備箱根本沒有任何藥品,只有被撞扁的副駕駛座位下有一個藥箱。
而副駕駛已經被擠扁,別說門了,連被擠成只剩原有三分之一大小的車窗都打不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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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小心地把車窗砸爛,拼命探身伸胳膊也沒辦法把卡死的藥箱拿出來,最後費盡功夫才把藥箱蓋子打開,可藥箱第一層密密麻麻都是藥瓶,他根本不知道哪瓶藥劑才是哮喘藥劑。
在他正愁眉莫展準備一瓶瓶都拿出來再帶回去時,一道大力突然抓住他的肩膀把他掀開,等他站穩發現竟然是剛剛那個幫他救小女孩的俊美青年。
消防員瞪大眼:“你來幹什麽,這裏很危險!”
“我來找藥劑效率會更高,你去幫其他人的忙,我看你的隊友在找人幫忙擡車。”
林執玉等了兩分鐘見沒人回去,就知道怕是遇到問題。
他俯身掃向藥箱:“這裏面沒有治療哮喘的噴劑。“
”沒有?”
消防員一愣。
“對,至少第一層沒有。”林執玉拼命探身,胳膊大臂被車窗上突出的鋒利鐵片劃出鮮血,卻好似沒有知覺。
他用力把第一層掀開,卻突然聽到身後傳來一聲大喊。
“不好——”
”不要再找了,撤!”消防員青年驚恐地瞪着右前方側翻大卡車那冒油的後車廂下,一點滋滋的火花在隐約冒頭。
他拼命朝旁邊所有人揮着手臂,撕心裂肺地大吼:“不好,要爆.炸了,撤離——快!都撤離!!!”
附近的幾個消防員聽到後,全都面色大變,架上傷者急忙奔逃,對于個別還卡在車裏脊骨受傷的傷者也顧不得緩慢小心地施救,極速擡出帶走。
林執玉卻沒有動,他臉色沉厲,眉頭皺得極緊,心一橫,又用力把第二層藥箱掀開。
只見底層密密麻麻的藥劑瓶裏果然有兩瓶氟替美維!
林執玉牙根緊咬,剛伸手去拿,一張圓形照片落葉似的從第二層藥箱的底板兒上飄了下來,上面赫然是哮喘小女孩和一個抱着她的白發蒼蒼的老人,老人背後還站着一對微笑着的夫婦。
女孩旁邊用稚嫩的筆跡寫着“我愛我家。”
而這老人竟然是曾為林執玉頒過青年獎的京城市委副書記江國平。
林執玉一愣,只聽到身後一聲撕心裂肺的大吼,“跑啊——!不要再找藥了,快跑啊!!!”
一瞬間無數思緒閃過林執玉的大腦,他眸底深黑,臉色冷肅,沒有逃跑反而伸手去抓角落裏的藥劑。
一瓶藥劑剛抓到手,一股急劇的危機感和求生欲從林執玉腳底猛然竄上頭皮狠狠炸開!一瞬間林執玉的腎上腺素仿佛突破了頂峰,他猛然起身拼命奔跑,耳邊盡是呼呼的血流,急驟的心跳,也不知過了幾秒,只聽背後突然一聲破天的爆.炸。
“轟————!”
一股滔天的力量沖擊而來,林執玉借着力量猛然一撲,劇烈的疼痛在後背炸開,從皮肉到骨頭都好似被狠狠劈開。
血液呼呼地流淌,林執玉卻毫無知覺,直到他拖着一行血跡爬出好幾米,才聽到對面傳來驚叫。
“別動,你別動——”
兩名消防員急跑過來,将身後一片血肉模糊的林執玉抱起放在擔架上,林執玉咬着牙不喊一聲,擡起握着藥瓶的手,鮮血從他的胳膊流入指縫,将藥瓶染得血紅。
“給那個小孩......”
“你這人怎麽...!”那個黑臉消防員眼睛通紅,他瞪着林執玉,最後卻只是一抹臉,拿過藥瓶,跑了出去。
而他将藥帶給醫護人員後,又立刻跑了回來。
“六院和303醫院的救護車也馬上就到,你支撐住啊,疼就喊出來。”
看着眼前人一副自己要不行的擔憂樣子,林執玉居然有點恍惚,還真是不一樣了。
和那早就刻入他骨髓裏日夜折磨生不如死的日子完全不一樣了......
林執玉眯眼看向一片漆黑、邊際卻隐隐露出銀白光線的天空。
突然道:“真好啊......”
“真好?!”
黑臉消防員一愣,随即幾乎是紅着眼吼了出來,“你差點就死了,死了!你後背都被炸爛了,你還說好?!”
“我讓你撤你怎麽不撤,啊?!!”
匆匆趕來的醫護人員也很着急,“傷勢不輕,快,救護車來了,送救護車。”
“不用。”林執玉卻道:“我沒那麽嚴重,把救護車留給別人吧。”
”剛到了五六輛,足夠了,這次足夠了!”黑臉消防員大喊。
“對,傷員已經送去醫院一大半了。”醫護人員也忙道,她盯着林執玉,眼裏盡是擔憂和不敢置信。
一般人這個傷勢早就疼死或者疼暈過去了,為什麽眼前這個長相出色的年輕人現在看起來還很冷靜,仿佛只是小傷一樣,她幹了幾十年護士了就沒見過也沒聽說過這麽能忍受疼痛的人。
簡直匪夷所思。
聽到大部分傷者都已送去醫院且資源足夠,林執玉便不再堅持。
“那好。”
眼神掃過護士阿姨和消防員緊張的臉,林執玉一瞬間竟有些恍然。
也許他的傷真的很重?
可是比起上輩子來講,這點傷真是好比手指破皮一樣不足為提。
他似乎早就在日夜不斷的非人折磨中麻木......
不過這一切都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
他賭贏了。
林執玉被送去醫院,便第一時間接受了手術,只是術前不怎麽順利。
由于拒絕打全麻,而醫生又堅持要打全麻,着實耽擱了些許時間。
最後,醫生拗不過馬上就要流血到休克的林執玉,只能局部麻醉後展開手術,而局部麻醉的效果和時長都沒有全麻好,全程醫生護士都很擔心林執玉因疼痛而掙紮或者暈過去,卻不可置信地見證了一場堪稱可怕的忍耐力。
全程林執玉一聲都沒有吭,更沒有絲毫掙紮,甚至連眼神都是那樣平靜,以至于醫生先是震撼後是可怕,最終竟忍不住懷疑林執玉是否得了痛覺消失的感覺障礙疾病。
林執玉沒有解釋,他只是睜着無波無漪的雙眼,望着眼前的一切。
他不能睡着,否則極有可能在昏迷中被阮家帶走,他也睡不着,因為他終于能在喘口氣的時候細細回想他上輩子以及上輩子死前所看到的一切一切......
那些畫面猶如走馬燈般在林執玉腦海深處放映,他看着自己和家人狼狽凄慘的掙紮,終究是忍不住紅了眼。
仿佛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有了重生的實感。
林執玉甚至抑制不住地恨自己,為什麽重生得這麽晚?
此刻他的父親妹妹已經身陷牢獄,而他媽媽......
在父親妹妹被抓的當天為了去公司找證據,還沒到公司就被當場撞死,他也正是在為媽媽舉辦葬禮後的第三天回到學校,緊接着就是摔在臉上的退學通知,和被囚禁後暗無天日的非人折磨。
一滴淚再也控制不住地滑過眼角,林執玉阖上眸。
媽媽.......
“是不是很疼?!”一名醫護忙道。
疼啊。
好疼。
但疼的不是肉.體。
那足以覆滅靈魂的疼痛和恨意讓林執玉說不出話,他最終只是死死繃住自我,竭盡全力抑制住眼淚。
阮家......
且等着他。
**
“什麽?還沒辦好?”
手機裏傳來一聲極冷的聲音,明明是大暑天,黑車裏的寸頭男人後背卻冷汗涔涔。
他小心翼翼地報告:“對不起,三爺,行動出了問題,那個林執玉現在被一群人送進了醫院,我保證今天就把他帶走。”
阮三爺并不想知道為什麽林執玉又被送進了醫院,他只在乎結果。
“三個小時。”
“是...是,三爺,三個小時內我一定完成任務!”
“三叔,你在幹嘛呀?我找你好半天了,你怎麽不來看我試禮服嘛~”手機對面突然傳來一道隐隐約約的嬌俏聲,軟甜又嬌氣,讓一車男人脊骨都酥了。
但緊接着就是一聲挂斷。
寸頭男把被挂斷的手機收起,掃過車裏幾人,聲音透着狠厲:”都給我行動起來!老八老九跟我進醫院,其他人在這裏接應,不只是為任務,也是為了大小姐報仇,聽明白了嗎?!”
”是!”
而電話挂斷的另一邊,身穿一襲價值千萬高定裙的阮嬌嬌猶如天使,她轉動着潔白的裙擺,笑容單純,是那樣嬌俏可愛。
她親密地挽阮延征的胳膊:“三叔,你在給誰打電話呢?”
“派去華夏的手下罷了,好嬌嬌,三叔說了給你報仇,就一定給你報仇。”
阮延征神色寵溺,聲音卻冰冷刺骨:“那些害了你的,必不會有好下場。”
随即他語氣一頓:“嬌嬌,你現在還喜歡那林執玉嗎?”
“哎呀三叔!”
阮嬌嬌瞬間鼓起臉頰,晶瑩剔透的唇瓣微微撅起,“你提着個幹什麽?”
“我早就......”她埋怨地看了阮延征一眼,微微低下頭:“我早就不喜歡他了。”
“真的?”
"當然。“阮嬌嬌微垂的眸底閃過些許淚色,語氣裏透出抑制不住的落寞、痛苦、和委屈。
随後她一副強顏歡笑的模樣:”我是很喜歡他,但那都是過去了,他那樣對待我,我怎麽會繼續喜歡他呢?”
看着阮嬌嬌難過落寞的樣子,阮延征心疼不已,狹長的眸子微眯,眼神越發陰冷。
”三叔知道你受苦了。”
“以前吃的苦都沒什麽,現在我找到真正的親人是真的很開心。”
阮嬌嬌擡起頭,那刷得精致極翹的睫毛微微顫動,散發出意氣風發紅暈的臉上露出甜蜜的笑,“我也很感激我以前在趙家遭遇的那些折磨和痛苦,讓我更珍惜三叔你們。”
阮延征心軟得一塌糊塗,同時對趙家以及林執玉等人更是怒到了極點。
他的嬌嬌多麽乖巧懂事善解人意,那些人卻如此對她。
他定讓那些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哦對了,我聽說當時林執玉可能是和另一個學姐也暧昧不清,那個學姐還在我告白後登上臺和他一起演講。”
阮嬌嬌說着,腦海裏不禁浮現出那日林執玉來華大附中演講的畫面。
那人是那樣光風霁月,如琢如磨,才氣橫溢,一舉一動都透着難以言表的斐然氣質,不枉被稱為天才中的天才。
可是這麽一個人卻是敗絮其內,不顧當時她多麽需要光明,正處在何等的痛苦中,竟然拒絕了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告白的她,将她推入深淵!
還有那個站在那人身後一直默默看着他的高挑學姐,分明也喜歡他,說不定在她離開華夏之後,他倆會在一起甜甜蜜蜜。
”哪個學姐?之前怎麽沒聽你說過。”阮麒征對阮嬌嬌有永遠消耗不盡的耐心。
”我也是後來才知道......”阮嬌嬌低下頭。
“聽說她叫李暮朝,也是華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