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封岌用指腹抹去寒酥眼角的淚痕,道:“去收拾一下,今晚休息不了太久我們就要回去。明早初一,事多。”

寒酥胡亂點了點頭,将臉偏到一側避開封岌的目光,匆匆去了盥室收拾整理。

盥室裏放着香料,濃郁的芬芳被氤氲的水汽暈染開。在這種香料的香氣中殘留着一點封岌身上的氣息。這裏同樣處處殘留着封岌剛用過的痕跡。寒酥走向挂在牆壁上的銅鏡,用帕子擦去上面的水霧。她在銅鏡中看見紅着眼睛的自己。她不喜歡這個樣子的自己,不由蹙了眉。

她又擡手,指尖隔着面紗輕觸着右臉上的傷處,指腹明顯能感覺到傷口周圍稍腫了些。

片刻後,寒酥長長舒出一口氣。現實将她從愁思中拉回來,她沒有時間在這裏傷懷。封岌說得沒錯,明天是大年初一,人多事多她得早些回去才行。

寒酥簡單梳洗過,回去時,屋內的燈只燃着一盞,在鋪着水紅地毯的寝屋內散發着柔和指引的光輝。

一眼沒望見封岌,寒酥将目光落向那張被紗帳遮掩的架子床,隐約瞧出他的身影。

寒酥腳步停在那裏,突然有一瞬間地邁不出步子。她駐立了片刻,才繼續往前走。她将桌上唯一的那盞燈熄了,在徹底暗下去後,才朝床榻走去。寒酥指尖碰到紗帳,知道走到了地方,小心翼翼地床榻外側躺下。

她剛一躺下,封岌長臂一伸,将身上的錦被蓋在她身上。厚重又溫暖的錦被覆落下來,寒酥突然急聲:“我不想!”

可以像昨天晚上那樣?或者像以前在帳中的時候那樣……

封岌沒接這話,而是問她:“燈已經熄了,你睡覺仍要戴着面紗?”

寒酥挽起來的長發拆了,再戴着面紗确實有一點不方便。略遲疑,她伸手解了面紗,放在枕側。

當封岌的手伸過來時,寒酥再次倉皇急聲:“将軍,可不可以不要……”

話還沒有說完,寒酥後知後覺封岌只是給她整理了下搭在身上的被子。

緊接着,她聽見封岌嘆了口氣。

她突然心弦繃緊,不由反思自己這樣的要求會不會有點難。可是要心無芥蒂地突破底線,真的很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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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

粘稠的夜色裏,耳畔傳來封岌沉穩的聲線。寒酥緊繃的心弦在一瞬間松開。可是緊接着,她又陷入茫然。

封岌再開口:“但是,”

只半句,寒酥心頭又是一緊。明知道會有這樣一個但是,可是她心裏還是忍不住輕皺,已然開始猜測但是要如何。

封岌重複在馬車上的話:“現在把你的小衣脫給我。”

封岌以為她又要磨很久,可出乎他的意料,耳畔很快傳來衣料挲摩聲。細微的聲響在寂靜的夜中十分清晰。

寒酥咬唇,将輕柔的小衣團着握在手中,又在被子裏朝身側的人遞去。指背不小心碰到封岌,也不知道碰到了他哪裏。

封岌在被子裏握住她的手,同時握住她手中香暖的小衣,在柔軟的小衣上輕捏一下。

寒酥的手在封岌的掌下一點一點輕挪開,卻将小衣留于他掌心。寒酥手背殘留着他掌心的熱,她心頭也有一點熱。

小衣偷偷遞過去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寒酥立刻轉過身背對着封岌。

封岌沒有告訴寒酥在沐浴時已經緩過半月歡的藥效,他也沒打算告訴寒酥。

他伸手搭在寒酥的腰身,微一用力将背對着他的寒酥撈進懷裏。寒酥的後脊撞進封岌健碩的胸膛,他的胸膛與她的後背嚴絲合縫地貼在一起。

踏實的溫暖感覺從後背傳來,寒酥心中微僵,身子也跟着僵然。她在寂夜裏等待,等待将要聽到的動靜。

可是她什麽也沒有聽到,封岌并沒有拿她的小衣做什麽。不多時,她意外發現封岌睡着了。

寒酥望着夜色裏輕垂的紗帳,有一點懵。

封岌只是想除夕夜抱着她睡而已。克制力這種東西,他從來不缺。

天還沒亮,封岌搭在寒酥腰間的手輕輕捏了一下,低聲:“該起了。”

寒酥迷迷糊糊在睡夢中撒嬌般唔哼了一聲,慢吞吞地轉過身去往封岌懷裏鑽。長夜已盡,炭火不足,屋內有着冬日的寒冷。寒酥将臉貼在封岌的胸膛,面前的胸膛真的很暖和,她恨不得整個人都鑽到他身體裏去。

封岌擡起的手放下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就那樣懸空在寒酥的肩膀上面。他垂眼,安靜地看着她的酣眠。

他心裏得到了極大的滿足感。這種滿足感很快充盈在他心間。

不過是片刻後,寒酥似心有所感。她在一瞬間清醒過來,幾乎是從封岌的懷裏彈開。她噌一聲坐起,驚愕望着封岌,臉上已經燒紅。

封岌壓了壓唇畔的笑意,坐起身道:“該回去了。”

寒酥胡亂點頭,拿了枕側的面紗一邊戴一邊匆匆下榻。一直到馬車停在赫延王府的西南門,寒酥都沒有再擡頭看封岌一眼。

長舟先進了府門打點了一番,待寒酥走進西南門時,已經看不見家丁。寒酥不回頭去看封岌,快步往朝枝閣走。

拐過一道月門,就算再遇到家仆也不會被知曉她剛從外面回來,寒酥這才松了口氣。她擡眸望一眼天幕,天才剛蒙蒙亮而已。

可是今天是大年初一,注定所有人都要早起。

寒酥心裏有一點忐忑。她一夜未歸,也不知道有沒有被人發現。走到朝枝閣後門時,她一眼看見等在那兒的翠微。

翠微松了口氣,知寒酥心中顧慮,急忙迎上去小聲道:“沒人知道。”

寒酥也跟着松了口氣。她心裏又慶幸,幸好翠微周到。她将昨天晚上買的東西遞給翠微,道:“灰色袋子裏面的東西是給你買的。”

翠微接過來來不及看,先禀告:“昨天晚上果然有人要縱火。”

寒酥腳步微頓,急忙問:“笙笙怎麽樣了?”

“沒事。娘子放心。”翠微道。

自寒笙上次出事,寒酥萬分小心,妹妹所有吃的用的都會仔細檢查,而且悄悄給妹妹換了房間。

昨夜除夕夜煙花爆竹不停,是每年最容易走水的時候。寒酥擔心有人會借機縱火造成意外的假象,早做了提防。她這是千日防賊防出了經驗。

翠微再道:“可惜人沒抓到。”

“不重要。”寒酥搖頭。

事實真相重要嗎?既重要又不重要。她與妹妹借住在這裏,身份低微。就算真相大白揪出謀害妹妹的人,會得到什麽結果?賠禮補償和不痛不癢的懲處?

不夠,遠遠不夠。

她要那人嘗一嘗她與妹妹嘗過的痛。

寒酥又問:“外面可都安排妥當了?”

翠微頗為自傲地笑了笑:“您放心,都交給我。”

翠微可不是自幼跟在大家閨秀身邊的侍女,她自小輾轉流落過很多地方,見的多了,也能辦很多尋常侍女辦不到的事情。

寒酥回到房中,拉開梳妝臺下面的抽屜。裏面有個盒子裏面裝着這段時間她攢的錢,可是現在這個盒子裏空了,一個銅板也不剩。

寒酥有一點心疼。

她遲疑了一下,将視線落在拿回來的袋子,這裏不僅有昨天晚上買的小玩意兒,還有封岌昨天晚上給她的壓歲錢。

寒酥望着那個裝滿銀票的盒子,心裏突然産生一絲疑惑——他是不是知道了什麽?

外面有腳步聲傳來,還有妹妹說話的聲音。寒酥趕忙随手收了東西,轉身出去相迎。她連衣裳也來不及換,便帶着妹妹去給姨母拜歲。

時辰還早,三夫人身邊還沒有小輩過來走動。她正在給封琏選玉佩。

“母親,我也要玉佩。”封珞哼哼唧唧。

三夫人笑笑,柔聲道:“珞兒還小呢。等像你哥哥那麽高了,也可戴腰玉了。”

三夫人彎腰,将選好的玉佩親自挂在封琏的玉帶上。這也是封琏第一次于腰間戴玉佩,玉佩一戴,好像已經不再是無憂的孩童。

婆子掀簾引路,将寒酥和寒笙請進來。姐妹兩個認認真真給三夫人賀歲,三夫人笑着給她們兩個封了紅包。

又過了好一陣子,封錦茵才打着哈欠姍姍來遲。昨晚玩到很晚才睡,她現在能起身已是很不容易,她沒想到自己倒成了最後一個。她不高興地嘀咕兩聲。

三夫人假裝沒聽出來,将給她準備的壓歲錢塞給她。

簡單吃過東西,三夫人帶着晚輩往大房那邊去拜歲。府裏上頭還有太夫人、老夫人,可太夫人年邁需要靜養,昨兒個傳下來消息今日都不用去打擾。老夫人就更不用說了半只腳踏出紅塵的人,更是不喜歡熱鬧。

往大房去的路上,寒酥牽着妹妹的小手,低聲問:“累不累?腿上疼不疼?”

寒笙搖頭:“一點也不疼了。”

寒酥摸摸她的頭,不舍得她自己走路,讓蒲英抱着她。

到了大房,四房的人已經先一步到了。堂廳中或坐或站了許多人,衆相見過,各自拜歲說着道賀的喜慶話。

寒酥牽着妹妹站在角落。昨晚睡得少,她有一點犯困。身處這樣的熱鬧,她卻一心想早些回去。

所有人都穿了顏色鮮豔的新衣,寒酥和妹妹淺杏色的衣衫變得十分不起眼。

蘇文瑤朝寒酥走過來,意味不明地詢問:“昨晚是沒睡好嗎?”

蘇文瑤的詢問,讓周圍許多人将目光落在了寒酥身上。寒酥笑笑,柔聲:“煙花爆竹确實有一點吵鬧,很晚才睡着。”

寒酥臉上帶笑心裏卻有一絲疑惑,昨天晚上蘇文瑤不是已經收拾了東西打算回家嗎?現在怎麽會出現在這裏?她又不走了嗎?

封朗月恰時打了個哈氣,說:“昨晚是好吵,我也沒睡好呢。”

封清雲站起身,道:“咱們是不是該去給二叔拜歲了?”

她又皺了眉,往外張望:“大哥和二弟、三弟怎麽還沒過來。”

她差了人去問,卻得知大郎、二郎和三郎都已經在銜山閣了。封清雲不再耽擱,趕忙就提議立刻帶着這些弟弟妹妹,往銜山閣去。

“是該過去了。”大夫人說,“今天初一,你二叔是要進宮朝拜的。趕着他出發之前過去,萬不能耽擱了他的時辰。”

前一刻還嬉笑玩鬧的孩童們,一聽說要去銜山閣,立刻或嚴肅或緊張起來。

“可不可以不去啊?”封赟小聲嘀咕一句。

四夫人瞪了兒子一眼,道:“給你二叔拜賀是天經地義的事情,要守規矩!”

寒酥深看了一眼這對母女,又慢慢收回視線,望向乖乖站在身邊的妹妹。

往銜山閣去的路上,寒酥故意放慢了腳步,和妹妹走在最後。一行人到了銜山閣,還沒見到封岌,就先看見了擺在桌上的一些錦盒。

長舟正将一張名貼貼在最後一個錦盒上。

這是封岌給府裏晚輩的壓歲錢,每一個錦盒上寫着各人名字,明顯給每人準備的壓歲錢并不同。

封珞伸長了脖子,眼巴巴找尋了一番,終于看見了自己的名字。他滿心好奇,卻不能現在就拿到手。

沉穩的腳步聲傳來,衆人知道封岌過來了,都挺了挺脊背。

因要上朝,封岌換上了一身軍裝铠甲。高大威嚴的男人被冰冷的重甲裹身,更是器宇雄偉。不同于往日的鐵血壓迫感一下子席卷,壓得屋內這些本就有些敬懼他的小輩們更加緊張,大氣不敢喘。

寒酥偷偷望了他一眼。他似乎天生就該穿铠甲。

她觸摸過他這身铠甲的冰寒,也擁抱過他铠甲之下火熱的胸膛。

封清雲舌頭似乎打了個結,一聲“二叔”竟是念成了“兒叔”。她紅着臉硬着頭皮繼續說:“帶着弟弟妹妹們來給二叔拜歲,祝二叔新的一年裏萬事順遂,戰、戰無不勝!”

封岌腳步停頓了一下,看了她一眼,又接過長舟捧過來的熱茶,随口道:“身為長姐,性子更穩重些才是。”

封清雲咬碎了銀牙。她還不夠穩重嗎?我自诩将長姐這個身份擔得很好,接人待物從不出差錯,可是在您面前不行啊!

封岌視線掃過這些晚輩,也有些意外蘇文瑤還在。不過目光只是在蘇文瑤身上停留了短暫一息便離開,道:“壓歲錢在桌上,都自己拿。”

衆人這才去拿放在桌上寫了名字的錦盒。

蘇文瑤也有。

得知她今早沒走,長舟就臨時加了一份壓歲錢。他們剛剛進來時,長舟貼的最後一個名字正是蘇文瑤。

這些壓歲錢都是長舟置辦的,封岌不會有時間和精力在意這些小事。不過寒酥那份,卻是封岌準備的。

寒酥也去拿了她和妹妹的壓歲錢。她有一點疑惑,封岌昨天晚上不是已經給她壓歲錢了?

她擡眸看向封岌發現他正看向她。他視線低垂,似乎落在……她的胸口。

寒酥臉頰頓時發熱。

——今早匆忙來不及換衣,仍穿着昨日那身。昨天晚上她在被子裏将小衣遞給了封岌,現在衣服裏面沒有穿小衣。

周圍的人都在打開得到的錦盒去看封岌給的壓歲錢,又互相你看看我的我看看你的。

寒酥的視線落在手裏的錦盒,她也将錦盒打開。卻在看見裏面的東西時,手一抖,差點讓錦盒跌落。

——錦盒裏,裝着昨天晚上她在被子裏遞給封岌的那件小衣。

寒酥抖着手,“啪”地一聲将錦盒關上,心頭一陣狂跳。

大家都在互相看得到的禮物。

遠處的蘇文瑤突然提聲:“酥酥,你得了什麽好東西?”

一雙雙眼睛望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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