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寒酥應該把封岌推開的,可是她沒有力氣推動他。他的靠近帶着無法抗拒的吸引力。因為半月歡,也不僅僅是因為半月歡。

唇齒間在被撐闖攪咬,口津交融不再分得清彼此。長吻濕柔中帶着灼燒的炙燙。從窗口吹進來的夜風裹夾着冬日特有的冷冽。青色床幔被吹得不安晃動。

涼風讓寒酥越發清醒起來。

她需要借助半月歡才能知道自己心裏的人是誰嗎?不需要的。她一直清清楚楚在很早之前在還不知道他是赫延王的時候,這個人的影子已經悄悄留在她心裏。可不是所有的感情都能修成正果,站在他身邊有太多顧慮。

圓月當空,在人世間灑下銀色的光輝,用另一種柔和的方式照亮。可是他高大的身軀擋去了月輝。本還還算寬闊的床榻因他的堵壓,顯得逼仄晦暗許多。寒酥既有被山巒傾壓的搖搖欲墜,又有被山巅遮風擋雨的安全。當封岌主動結束這個吻,寒酥幾乎本能地身子輕擡去靠他。在他來之前,她衣襟早就松散開,随着她略擡仰的動作,搭在身上的衣襟朝一側滑下去,而裏面的小衣早已堆在了腰間。封岌将手覆上去,這是在很久之前在赴京路上時便想做的事。

赴京路上的朝暮,誰也不曾忘記。

寒酥眼睫孱顫,洇紅的眼角慢慢沾了一點潮濕。好半晌,她才伸手抵在封岌的手腕,輕輕推開他的手。他掌心的滑離亦引得她心顫。

封岌喉結上下翻動了一下,拉過一旁的被子蓋在寒酥的身上。寒酥在被子裏面捏着被子往上扯,将自己好好藏起來。封岌不阻止,甚至幫她拉被子,直到被子幾乎将她整個人都藏起來,只在黑暗裏露出一雙柔眸。

封岌拂去貼在寒酥臉上的發絲,指腹輕輕沿着寒酥臉上的疤痕輕輕撫過。

“你實在是将人逼得厲害,給你喂藥這件事我并不後悔,可我給你賠禮,不要生氣。”他開口,聲線是一如既往的低沉,低沉中又噙着幾許染着月色的溫柔。

寒酥望着他眸仁恍恍,浮現些許沾着淚意的驚訝。

——原來赫延王也會給別人賠禮道歉。

這個想法,讓寒酥心裏不争氣地柔軟了一些。

封岌指腹反複在寒酥的眉尾撫過,帶着一點小心翼翼。他望着她的眼睛,心裏生出幾許為難。

無所不能的赫延王,有朝一日也會束手無策。

她是山巅之上裹了一層冰晶的紅梅,若想融化掉那層冰顯出紅梅的真豔,偏偏她在那樣遙遠的地方昂首,夠不着無法融化她身上的冰晶。若用力拉下她,只會将其折斷。拉拽與去冰之間的分寸,十分難尋,只能你來我往小心翼翼試探着一次次探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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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能……”寒酥一開口,她被自己聲線的沙啞膩柔驚了一下,下意識地抿了唇。

“你說。”封岌指腹從她眉尾撫過,落在她的唇角,輕輕勾了一下。

寒酥盡力壓着聲線裏過分的柔膩,低聲說:“不要管林家的事情,我們只是外人……”

“好。”封岌答應,毫不猶豫。

“還有什麽?”他再問,“祁朔被賜婚的事情要不要管?”

寒酥眼睫輕顫,擡眸望着他,有一點小心翼翼地探求。她突然就不知道祁朔的賜婚到底算不算好事。能夠娶公主,似乎是好事,可他不喜似乎又不是好事。而面對封岌這個問題,她不得不小心翼翼回答。心間半月歡的炙意提醒着她,只要他待她态度不改,她已經不敢再想着嫁給別人。

封岌捕捉到了她的這份小心翼翼,他不喜歡她面對他時的思來想去,卻也暫時無法改變。

“祁家若重新接下賜婚聖旨,我不多事。若仍舊執意抗旨,我保祁家平安。如何?”

這樣很好,不能更好。

寒酥抿着唇,卻輕易不敢道謝。她将臉偏到另一側,短暫地躲避他的目光。寒酥有一種不真實感,此刻的封岌好像和夢裏那個溫柔的封岌融為一個人。

夜色深深,窗外的寒風也入了眠,悄無聲息。許久之後,封岌問:“還難受嗎?”

寒酥輕輕搖頭。下一刻他撫慰在她身上的手掌離開,她身邊也空了。她慢慢轉過頭,看見封岌立在床榻邊正拿她掉落的小衣擦手。寒酥本就緋紅的臉頰紅得更透。

他的目光突然落過來,寒酥下意識目光躲閃。封岌轉身走到衣櫥前,在裏面翻了翻,給寒酥從裏到外找了身衣服。他回到寒酥身邊給她換一身幹淨衣服。被子掀開,幽香幾乎讓封岌難以克制,寒酥卻有一些尴尬地蹙眉。她身上不多的衣物與床褥間盡是香汗。

“太晚了,就不要沐浴了。”封岌幫寒酥換了身衣服,“好好睡。”

寒酥閉上眼睛,慢慢睡去,不再管還在這裏的封岌。

寒酥也說不輕睡得好不好,只知沒有再做夢。她再次醒來時,天還沒有亮,而封岌已經走了。

寒酥安靜地在床榻上躺了一會兒,慢慢支起身子下了榻。她走到窗前,将窗扇推開。夜裏的涼氣突然撲面而來,讓她打了個寒顫。與此同時涼氣也讓她大腦中更加清醒。

站在他身邊很有吸引力,可她與他之間向來不是只要有心悅就足夠。她從不懷疑他的能力與責任感。可人生在世,除了兒女情長,還有很多其他重要的人和事。

她又是何必一定要和他對着來?反正他很快就要離京出征,一走許久。寒酥不得不思量換一種柔和的方式結束和他之間的事情。她終于學乖了,學會了柔和的戰術。在餘下不多的相聚日子裏,她興許可以聽話溫順一些,等他得勝歸來,她已經“死”了。

寒酥擡頭,望着天幕上的那輪圓月。月亮也在溫柔地望着她。

寒酥輕輕嘆了口氣,心中浮現了擔憂。她告誡自己萬萬不要陷在他的深淵裏。

翌日,寒酥如常給姨母請安、讀書、陪伴妹妹。一切都和往常一樣,可是她心裏一直在等待。她時不時望向身邊的寒笙,很想告訴她師元良今日就能來府上。可因為銜山閣始終沒消息,她不想讓妹妹也跟着懸着心事忐忑等待,只自己焦急等着。

下午,銜山閣終于來了人。

翠微一臉喜色地進來禀告,一旁的蒲英和兜蘭都高興起來。

寒酥悄悄松了口氣。雖然昨晚就知道師元良今日回來,他真的到了,她心裏才踏實。

“太好了,咱們笙笙一定能重新看得見。”兜蘭開心地快要拍起手來。

蒲英在一旁附和:“一定可以的!”

她忍不住想像笙笙這樣好看的小姑娘,若眼睛也能重新聚了神,定然要變成更好看了!

寒笙也很高興。她翹起唇角,扯出小酒窩。空洞的眼眸深處藏着期望。她拼命隐藏這份歡喜。她又在心裏安慰自己一定要平常心态。這幾年,她已經記不清看過多少大夫。

“給笙笙換身衣裳。”寒酥吩咐。

只顧着高興的蒲英和兜蘭這才反應過來,立馬手腳麻利地忙碌起來。與此同時,她們兩個也有些詫異——表姑娘向來最在意寒笙的眼疾,怎麽沒看出來她特別高興呢?

她們兩個自然不知道寒酥早知師元良今日回來。

寒酥牽着妹妹的手,往銜山閣去。路上,兩姐妹沒說什麽話,可是牽在一起的手讓心意相通。她們都懷着期待,也同樣都告誡自己要平常心态。

蘇文瑤遠遠看見寒酥姐妹兩個穿過月門。寒酥出入赫延王府也尋常,可是寒笙卻是個深居淺出的。不知道這姐妹要去哪,她讓身邊的人問一問。侍女很快回來禀話。

蘇文瑤皺了皺眉。她再擡頭望向月門的方向,寒家姐妹的身影早就看不見了。事到如今,她還是不能确定寒酥深夜私會的情郎到底是不是那位……

長舟早已等在銜山閣門口,待寒酥和寒笙的身影出現,立刻為她們引路,将她們帶去銜山閣後院的一處內外間寬敞書房。

“師太醫在那裏等着。”長舟解釋。

寒酥有一點不好意思地說:“理應我們先來等着的,讓師太醫等候實在是不好。”

長舟道:“師太醫最近會住在銜山閣。”

又談了幾句,他們便走到了地方。

長舟先上前去叩門,寒酥輕輕握了握妹妹的小手。

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出現在寒酥視線裏的不是鬓髪皆白的老者,而是個十二三歲的少年。

他視線越過長舟望了寒笙一眼,微笑着朝一側讓開路,請人進屋。

長舟也未并不進去。寒酥牽着妹妹往裏走。寒笙走到門口時,少年提醒:“當心門檻。”

他一句提醒尚未說完,寒笙已經穩穩邁了過去。少年有些驚訝地擡頭,視線重新落在寒笙的眼睛上。

寒笙停下來,将臉尋聲偏轉過來,她空洞的目光落過來,輕輕彎唇道謝:“謝謝。”

“從初,人已經到了嗎?”屋裏傳來一道老者的聲音。

“已經到了。”師從初跟在寒酥姐妹身後進了屋,又快步往裏走,拉開椅子請寒酥姐妹入座。而他則是轉身走進裏面去攙扶祖父。

寒酥并沒有坐下,立而等候。

師元良拐着拐杖從裏屋被攙扶出來,寒酥看見他的時候,不由愣了一下,原來師元良已經這樣年邁,已不能自己行走。

師從初扶着祖父坐下,看了寒笙一眼,問:“這個孩子?”

寒酥立刻在一旁回話:“是她。”

師元良沒說什麽,只是随便指了一下。寒酥不明所以,師從初轉身取了藥匣。也沒聽師元良再開□□代,師從初從藥匣裏取出一個小盒子,然後又從裏面取出一片漆黑的草藥。他将這片藥遞過來:“含在口中。”

寒酥趕忙接過來,讓妹妹張嘴,喂給她。

師從初在一旁提醒:“有些苦。”

他話音剛落,寒笙的眼淚就下來了。寒酥心疼地皺眉,卻知不得不經歷,唯有用力握住妹妹的手。

草藥要再含一會兒。師元良詢問了一些問題,寒酥一一作答,不遺漏任何細節。

“好了。可以吐出來了。”師太醫道。然後他讓寒笙張嘴,看了舌頭。又往寒笙的眼睛裏滴了藥,再扯着她眼皮檢查眼睛。藥讓寒笙的眼睛非常疼,師太醫的動作也不溫柔,寒笙的眼睛立刻紅了。然後是號脈。

寒笙眼睛火辣辣地疼着,眼淚吧嗒吧地掉。可是她始終翹着唇角,乖乖地微笑着,不吭聲不喊疼。

“張嘴。”師從初說。

寒笙幾不可見地皺了下眉,還記得那片草藥要命的苦。她做好了心理準備才張開嘴。

師從初看着她輕蹙的小眉頭,笑了一下。

寒笙預料之中的劇苦并沒有傳來,相反是一種甜味在她唇齒間蕩開。

師從初喂給她的,是一塊糖。

寒笙愣住了,她好像從來沒有吃過這樣甜的糖。突然的愣怔,顯于脈象,師太醫皺眉看了師從初一眼。

師從初畢恭畢敬地垂眸,假裝不知道。

師太醫松了手的那一刻,寒酥的緊張升到頂峰,緊張地望着他,小心詢問:“師太醫,如何?”

“試試吧。”師元良道。沒有什麽情緒的一句話,模棱兩可,讓人聽不懂醫治的把握有幾分。可只要有一絲希望,對姐妹兩個來說就是好事。畢竟她們遇見過太多大夫直接拒絕。

不多時,封岌過來了。

一直板着臉的師元良立刻撐着拐杖站起身,彎腰要行禮。封岌握住他的小臂制止了他的動作。

在對面封岌時,嚴肅的師元良滿是皺紋的臉龐也會堆出笑容:“得了将軍的信,立刻往京城趕,只是年紀大了,耽擱了些時日。”

“你受累。”封岌道。

他望向寒酥,見寒酥垂着眼視線落在寒笙身上。自他進來,她一眼也不曾看過他。

封岌替寒酥問:“如何?”

師太醫道:“我試……”

封岌直接打斷他的話,直接問:“能不能醫?”

師太醫微怔,改了口:“能。”

寒酥迅速擡眼望了封岌一眼,封岌正看着她。毫無征兆對上他的目光,寒酥迅速收回視線。

她唇角的笑慢慢漾開。她已記不得上次這樣開心是什麽時候了。寒酥又低下頭望向妹妹,悄悄捏一下妹妹的手。寒笙的唇角也飄着燦爛的笑容,回捏了一下姐姐的手。

翠微腳步匆匆地過來,原來是沅娘派人過來請寒酥立刻過去一趟,有急事。

寒酥不得不将妹妹自己留在這裏,又叮囑兜蘭幾句,才腳步匆匆離去。

封岌看着寒酥的背影,心道她臨走前還是未看他一眼。

是謝雲苓托芸娘找寒酥。

寒酥還記得她,這個當日在宮宴上攔封岌的馬的小姑娘。寒酥對她印象很深,覺得是個很可愛很勇敢的小妹妹。

謝雲苓雙手托腮:“我想請你幫我為我寫一首詞!”

這是第二個找寒酥寫詞的人。

寒酥微笑詢問:“要寫什麽內容?作何之用?”

“我想寫一篇贊詞,用世上最美的篇章來贊美赫延王。”謝雲苓伸來雙臂擁抱天地,一臉憧憬。

寒酥愣了一下,輕輕搖頭:“這個……我可能寫不出來。”

“他喜歡你寫的詞,你一定能寫出來!”謝雲苓急了,“我有錢,你要多少我給你付多少,只要你開價!五百兩夠不夠?不不不……八百兩!”

謝雲苓亮着眼睛,眸中崇敬:“給将軍的贊詞應該無價!”

寒酥在心裏重複了一遍——八百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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