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你這是在害我。”

寒酥聽封岌這樣說。她小臂抵在封岌肩前,他的肩是濕漉的,她的小臂也已被滴水打濕。薄薄的春衫袖濕潮地隔在兩個人之間,他肩上的水痕與她小臂上的水珠染透了春衫袖,春衫袖軟濕地黏在她的小臂上。

“沒有,沒有想要害将軍。”寒酥輕輕挪一挪小臂,握着濕帕子在他的肩頭輕輕地擦拭。

——只是想在最後的相處裏多陪陪将軍,只是将軍日後回憶起時,不至于他記憶裏的她總是不情不願不高不興。

她輕輕在封岌的肩膀推了推,說:“讓我幫将軍擦完。”

封岌垂眼望着她,望着她濕潤又紅透的唇,視線在她的唇珠上停留了一息,才有些不情願地放開她。他向後退了兩步,拉開兩個人之間的距離。

寒酥握着手裏的巾帕遲疑了一下,還是先繞過了封岌的前面,先走到他後面去幫他擦身。她蹲下來,手中的濕巾帕沿着封岌的長腿逐漸向下。

這是寒酥第一次仔仔細細地打量着封岌的身體,男子身軀的健碩讓她驚訝又……有點難為情。

寒酥站起身,走到熱水旁重新浣洗着巾帕。

封岌轉過身來,望着寒酥道:“你若難為情,剩下的我自己來。”

“您別說話別亂動,我就不會覺得難為情了。”寒酥壓着一點心裏的慌亂,再平緩一下臉上的表情,握着巾帕重新朝封岌走過去。她彎腰垂眸,在已經幫封岌擦拭過的腰前又擦拭了一遍,然後才慢吞吞地往下擦拭。

封岌大概猜得到寒酥今日過來的目的,他含笑看她慢吞吞的樣子,開口:“一會兒要天亮了。”

他不開口還好,他突然開口,寒酥手一抖,手中的濕帕子從她手中滑落,卻并沒有掉到地上,而是被東西支撐着。

寒酥微怔,繼而擡眼帶着嗔意地瞪了封岌一眼。

封岌有些無辜地摸了一下自己的鼻子,同時又很享受寒酥這種帶着嗔意的目光。

封岌不再看寒酥了,他必須偏過臉去,讓自己去想些別的事情,分散一下注意力。

“好了。”寒酥站起來。

封岌舒出一口氣——酷刑終于結束了。

他轉過臉來,問:“可以回寝屋睡覺了?”

寒酥輕“嗯”了一聲,她想去幫封岌拿衣裳,可她才只是邁出去一步,封岌直接握着她的腰,豎着将她抱起來,手臂圈在她臀下,抱着她大步往寝屋去。

……就這樣過去嗎?寒酥雙臂勾着封岌的脖子,悄悄去看他的神色。為什麽她覺得……她難得想服侍他一次,他的臉色卻不太好?

封岌踢開寝屋的門,抱着寒酥進去,掃了一眼自己的矮床,将寒酥放下來。寒酥雙足剛落地,蹙着眉開口:“您還是穿件衣服吧……”

封岌好笑地瞥她一眼,這個時候知道不好意思了?剛剛不是前前後後上上下下仔細打量過?他沒說什麽,走到一旁的衣架上,扯上上面的一件長寝。墨綠的絲綢寝衣披在身上,他一邊垂着眼系腰側的衣帶,一邊說:“我的被子薄,去櫃子裏再拿一床。”

寒酥依言走到櫃子前翻找,她沒有去拿裏面的錦被,而是被最上面一格裏面的東西吸引了目光。

——好像是一塊破布。

她沒有自作主張地去動封岌的東西,而是直接問他:“那個是什麽?”

封岌回頭掃了一眼,道:“軍旗。”

封岌稍微停頓了一下,才說:“我這裏沒有什麽東西你碰不得,好奇想看就直接拿。”

寒酥轉過頭來,心道封岌那雙眼睛真的很厲害,好像真的能夠看透旁人的心思。

略遲疑,她踮起腳尖,将最上面的那塊舊布抱下來。寒酥将它放在桌子上,小心翼翼地展開。

墨綠的一塊旗幟,上書一個“封”字。

寒酥恍然。原先大荊最亂的時候,四地各方勢力自發組織民兵抵抗北齊,朝廷自顧不暇,對于這些自發抵禦外敵的民間勢力持鼓勵嘉獎态度。當然了,後來這些勢力也都歸順于朝廷。

而封岌正是當初自發抵抗北齊的勢力之一,從一個小鎮裏的百姓發展起來,不斷壯大擴充,到最後勢力越來越大。而他最後也成了赫延王,掌全國兵權。

這些事情都是父親說給寒酥聽的。畢竟封岌剛起勢時,她還是牙牙學語的年紀……

寒酥将這面軍旗工工整整疊好,又放了回去。

寒酥抱着一床錦被往床榻去時,封岌已經坐在了床邊。這張床很矮,他坐在那裏,大腿向下壓着。寒酥瞧着總覺得不太雅觀。她将錦被放到床榻上,又彎腰鋪床。

這麽矮的床榻,于鋪在地面沒有太大區別。寒酥恍惚間好像回到了赴京路上的軍帳中。

封岌握住寒酥的手腕,拉着她在身邊坐下:“我們說說話。”

“我不在京中的時候,你有空多去陪陪我母親。”他說。

他這樣說時,像極了臨出征前對妻子的囑托。寒酥垂下眼簾,笑了笑,說:“我們該睡了。子時都快過了。”

封岌習慣于睡時燃一盞燈。

寒酥偎在封岌的懷裏,望着那一捧光影。兩個人靠得很近,寒酥很清楚封岌的身體一直沒放松下來。寒酥輕咬了下唇,她将臉貼在封岌的胸口,聲音低低弱弱:“将軍沒有必要讓自己這麽難受。我既來了,自然您想怎麽樣就怎麽樣。”

寒酥鼓足了勇氣,才将這話說出來。可說着這話時,她明澈的眸中不由惶惶,有一些藏不住的擔心。因為了解自己的身體,所以她有點怕,也很難以想象近她小臂長的東西刺破她的身體時會是怎樣的血肉模糊,光是想一想就讓她心尖顫懼。

封岌可不知道她在胡思亂想什麽,他握着寒酥的肩,将纖柔的人擁在懷裏,下巴抵在寒酥的頭頂,說:“睡吧。”

他可不是個不堅定的人,說過婚前不會真的要了她,就一定會做到。縱使自己在受酷刑。

更何況封岌雖然堅信這次出征能夠全勝凱旋,可畢竟是上戰場,哪有臨走前要她的道理。萬一呢?萬一死在戰場上呢?

“你能來陪我就已經很好。”封岌說。

他等了等,并沒有等到寒酥的回應。她已經偎在他懷裏睡着了。封岌垂眼望着她,目光柔和,唇畔牽出一絲笑來。

他不能就這麽離開京城,在離開之前總要給寒酥安頓好。

第二天一早,寒酥迷迷糊糊醒來,她小臂撐在身側坐起身,望見封岌坐在桌旁正在讀一卷書。

“醒了?”封岌未擡頭看她,視線仍舊落在手中的書卷上。

寒酥有一點反應遲鈍地揉了揉頭發。

封岌這才望過來,問:“怎麽了?在我床上醒過來不适應?”

寒酥點頭。她确實有一點不适應。

“以後會适應的。”封岌道,“你今日是不是要進宮?”

寒酥這才反應過來,她忙問了什麽時辰,又帶着嗔意地責怪封岌:“您怎麽不叫醒我!”

她急匆匆地下床,踩着鞋子就要往外走。今天原本沒有課,可是她上次給元慧公主上課的時候,答應今日進宮陪她放風筝。

昨天夜裏,整個赫延王府都睡着了,她來時膽戰心驚。如今天光大亮,再從赫延王府出去又是一番小心翼翼。好在一切順利,寒酥并沒有在銜山閣前面撞見什麽人。等遇見府裏的下人時,她所在的地方,下人們也瞧不出她是從銜山閣出來。

寒酥駐足,回望銜山閣的方向。

她收回視線,匆匆回朝枝閣,換了身衣裳進宮去。出府前,她叮囑翠微:“今日萬事要小心,打起十二分精神來。”

翠微不明所以,卻還是使勁兒點頭。

寒酥今日出門,都叫了幾個府裏的侍衛。她預料到可能會遇到危險。她在赫延王府時不會有事,在宮中時也算安全,所以在路上要格外注意。還沒到引汪文康殺她的時候,她的動作要快。

寒酥本來遲了些,可元慧公主貪睡,寒酥到時,她也才剛起來。寒酥看着被一群宮婢圍繞伺候梳洗、穿衣的元慧公主,走上前去,幫她描畫花钿。

寒笙和元慧公主同歲,寒酥對待元慧公主時在循規蹈矩不忘身份的同時,又不由自主地多了幾分對妹妹的照拂。

接觸得多了,元慧公主感覺得出來,她也很喜歡寒酥。

“笙笙的眼睛還沒有好嗎?”元慧公主又詢問。

寒酥搖頭。她問:“公主真的很想見笙笙嗎?”

“唔……”元慧公主揪揪自己的頭發,說:“妹妹眼睛不方便,不勞累她啦。等她……咦!我可以去看望她呀!”

元慧公主的眼睛亮起來:“我去求母妃讓我出宮去。”

寒酥搖頭:“公主還太小了,娘娘不會放心的。”

“我讓皇姐陪着呀!”元慧公主沖寒酥眨眼睛,“我一定能擺平!”

宮婢禀告元敏公主到了,元慧也不與寒酥說話了,高高興興地從凳子上跳下來,要去找姐姐。

“老師一定到了。”元敏公主抱着風筝進來。她将手裏的風筝就給寒酥看,笑盈盈道:“我根據老師上節課的指點,又改了些。老師看我新畫的如何?”

寒酥走過去瞧,見元敏公主手裏的風筝上的水仙果真修改過。她點頭贊賞。贊賞元敏公主的認真。

元慧公主見此,也急急忙忙捧來自己的風筝給寒酥看。

她們兩個手裏的風筝都是自己畫的,也是上一堂課上的課業。

寒酥陪着她們兩個去宮中空曠地放風筝。

路遇元慧公主的母妃,宸妃笑着讓她們去玩,待她們走遠,宸妃對身邊的宮婢說:“這個寒氏倒是有心。變着花樣讓兩位公主喜歡畫畫,之前畫妝容,現在又拿放風筝來勾着她們學畫。”

宮婢在一旁點頭附和:“瞧着成效不錯。”

“前面就是冷宮了,讓宮婢看着些,別沖撞了。”宸妃提醒。

她口中所說怕沖撞的人,自然是廢後。皇後雖廢,可宸妃深知其母族的強大,她人只要還活着,說不定哪日又複位,宸妃沒有皇子傍身,只有個女兒,她并不想多事。

偏偏沒能如宸妃的願,元慧公主手裏的風筝脫了線,直直栽進冷宮裏。

若是旁的風筝便罷了,可這是公主親手所繪的風筝。沒辦法,寒酥只能同元慧公主的嬷嬷一起求見。

廢後坐在庭院裏,正接過侍女遞過來的風筝瞧。她冷眼瞥着進來要風筝的人,慢悠悠地嗤笑:“真是好閑情逸致。”

嬷嬷還未開口,寒酥先上前一步,恭敬道:“叨擾娘娘,這風筝是元慧公主親手所繪。”

廢後和宸妃并無過節,也沒興趣刁難個小公主。她将風筝放在身邊的桌上,便懶得理會。

“多謝娘娘。”寒酥快步往前走,取了桌上的風筝。她用自己的身軀遮擋,将一張折起的字條快速放在茶杯下。

廢後瞥了她一眼。

寒酥卻已經抱着元慧公主的風筝,轉身往外走。她走到外面,将風筝遞給元慧,柔聲道:“取回來了,咱們換一個更結實些的線。”

“好!”元慧公主點頭。

接下來,寒酥陪着元敏、元慧兩位公主放風筝半個上午,兩位公主累了,她也告辭離宮。

登上回赫延王府的馬車,寒酥幾次讓翠微從窗口望出去,擔心皇貴妃會派人滅口。

寒酥在得知皇貴妃那個胎兒不保時,不确定皇貴妃的意思,不得不涉險主動提議讓皇貴妃利用這一胎做些事情。她從不奢求皇貴妃會信任她,她只想搶時間。

皇貴妃那一胎耽擱不了太久,她這兩日就會有動作。在皇貴妃行動之前,寒酥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确保自己的安全。今日不得不進宮,餘下這幾日,她不打算再出門。

可是寒酥怎麽也沒有想到,汪文康換了種“弄死她”的方式。

團團官兵圍住了赫延王府——捉拿反賊家眷。

寒酥的馬車在赫延王府府門前停下來,她剛下車,就聽見姨母和笙笙的聲音。

她聽說寒笙焦急的聲音——“我不要跟你們走,我要等姐姐。”

寒酥提裙,小跑着沖進赫延王府。她看見姨母将寒笙護在身後,擋在那些官兵之前。

官兵見了寒酥,立刻拔劍。

李大人冷聲:“本官奉命捉拿反賊寒正卿家眷,爾等莫要反抗!”

反賊?

寒酥懵了。她父親何時成了反賊?

三夫人緊握着寒笙的手不松,她急得轉頭又一次催侍女:“快去把三爺叫回家!”

然後白着臉,對來拿人的李大人道:“寒正卿清廉剛正,他絕不可能叛國!”

“人證物證具在!”李大人重複,“本官只是奉命行事,跟我走吧!”

寒酥完全不相信父親會是叛國之人。明晃晃的刀刃就在眼前,她毫無懼意,追問:“敢問大人,人證是什麽?物證又是什麽?”

李大人嘆了口氣。上赫延王府捉拿人,這差事不好辦,所以他出發前将人證、物證都帶來了。

物證是寒正卿與北齊将帥的書信。

人證是祁文林。

看見祁文林時,寒酥人是懵的。

祁文林是祁朔的族弟,寒酥認識他好些年,是“自己人”。

祁文林望着寒酥皺眉,他嘆了口氣,苦澀道:“我也不相信叔父是那樣的人,可我确實見到叔父和北齊人吃酒談笑……”

“你什麽時候見到的?”寒酥心頭狂跳,“你是說我父親還活着嗎?”

“有什麽話回去再說。”李大人揮手,“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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