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喂。”卓無極喚他。
他擡了擡眼,低啞的嗓音回了一句:“什幺事?”
太虧了。
他心想,卓無極說了一個字,他居然要回三個字。還有這嗓音,真的是他自己的嗎?
回想起自己适才忘情的呻吟,周淩緊緊抿住嘴唇。
“紫雲劍宗送來了道歉書函,願意重新締結婚約,把方楚楚嫁與我為妻。我答應了,跟你說一聲。”卓無極自然而然地道。
周淩震驚地看向了他,完全說不出話來。
剛才的柔情蜜意,瞬間煙消雲散。
既然決定要和別的女人成親,為什幺剛才還要和他上床?
他原本想質問卓無極,卻是無話可說。
這些日子以來,他和卓無極魚水交歡的次數不少,雖然每次都極盡激烈瘋狂,但是他隐約能感覺得到,卓無極在他不注意時,對他投來的那種揣度深思的眼神。
那種眼神讓他十分不自在,他知道卓無極對他是沒有愛情的,之所以會和他在一起,只不過是看在彼此這點兄弟之情。至于為什幺會和兄弟上床,這大概是相隔千年的代溝。
早就知道是這樣了,這個時候計較又有什幺用?
他原來就是在賭,賭卓無極會不會被他感動,現在賭輸了,又能怪誰?
周淩一言不發,強忍着不适,批上衣裳,穿了褲子,赤着腳去找自己的鞋。
“周兄弟,你先別走,聽我解釋!”卓無極拉住了他的衣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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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淩站定了,目光平平地直視着他:“沒什幺好解釋的,卓兄,你對我未曾許下鴛盟,一直是我自作多情。如今卓兄既然做了決定,那便這樣吧。”
“便哪樣?”卓無極目光一凜。
“一拍兩散啊!”周淩無所謂地道。
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的內心并沒有這幺無動于衷。
“你是說要分道揚镳?”
“不然呢?”
卓無極眉頭微不可查地皺了一下,慨然一嘆,對周淩道:“周兄弟,當初我被方家擺了一道,我心裏始終難消那口惡氣。如今方家見我們天道盟勢大,願意為當初的過錯補救,我若是拒絕,豈不是不給他們面子?你放心吧,方家既然這幺對我,我斷然不能再給他們好果子吃。當初咱們下的聘禮他們都沒退,我們要是不撿一個姑娘回來,豈不是白白吃虧?”
周淩一想,的确如此。這是一樁盲婚啞嫁的婚事,卓無極連那個姑娘長得是圓是扁都不知道,更別提會愛上她。何況婚約還是在周淩表白前就定了,只是未曾履行而已。
陰差陽錯,實在怪不得卓無極。
“那些聘禮,方家不願意退,是方家的問題。你要是不願意娶,誰又能逼得了你?”
“我周兄弟掙錢也是辛苦的,我這個花錢的人,能省則省了。”
周淩輕輕搖頭:“也沒多辛苦。不過,你說得對。別人毀約,我們不能跟着也毀約,會失了江湖道義。”
政治聯姻這種事,後世也不少見。答應了婚約,最好還是履行的好。不然毀諾在前,別人自然不敢再輕易信任于你。
在這個強權時代,讓江湖維持表面平靜的,除了“強者為尊”以外,還有道義兩個字。卓無極的做法完全不能說是錯。
錯的是他,當初就不該和卓無極有什幺牽扯。
再怎幺可靠正直,自從卓無極走上這條霸者的路以後,他就不再是良配。
卓無極聽他理解自己,松了一口氣,低聲道:“咱們把她娶進來,就不聞不問,給她一口飯吃養活她就行。”
“那也不必如此。你既要娶她,就好好對她吧。咱們之間就當沒有發生過那回事。”
“那你不會走了?”
周淩冷淡地看他一眼:”不會。就這樣吧,我先告辭了。”
他唯恐自己洩露太多軟弱情緒,沒有多做停留,匆匆離去。
得了周淩許諾,卓無極面色緩和了一些,送他到了門外,看着他遠去的背影依舊倔強地挺直,卓無極俊美無匹的面容上,逐漸染上一層陰霾。
自從他擔任盟主以後,振臂一呼,應者雲集,戰則必勝,已經很少有人拂逆于他。
只有周淩,不但經常給他臉色看,還時常頂撞他。
可惜他還要哄着周淩。
周淩也不知道上哪學的本事,除了武功以外,一身所學浩如煙海。即便是他最不精通的武功一道,也時常能說得出一些真知灼見。
即便卓無極讓人跟着偷師學藝,到最後那些孩子們不是哭喪着臉對他說,怎幺學也學不會,就是兩眼放光,誓死跟随周淩,願意肝腦塗地。
這種日子,真不知道什幺時候才是個頭。
……
鑼鼓喧天,鞭炮齊鳴。
這次紫雲劍宗沒有像上次一樣拖拖拉拉,議定了最近的黃道吉日,便急急忙忙地把新嫁娘送到天道盟來了。
原先的流程早已在上次定下,這次無非按部就班,再照原樣辦一次。只是這次時間選得不巧,正是個漫天飛雪的日子。
周淩怕冷,陪着卓無極迎了幾個客人以後,就躲懶到後頭廚房烤火去了。整個天道盟除了西園沒幾個地方燒地龍,最多只燒幾個火盆,天寒地凍,風冷刺骨。
聽說信天樓的樓主葉展指名要找他,周淩便戴着大羊皮帽子,把手攏進袖口裏去迎客了。
這一位原本是他們天道盟出去的人,在外邊開了信天樓,買賣消息,混得風生水起。然而他在天道盟時和卓無極多有龃龉,就差沒有大打出手。
葉展一看到他,眼神就亮了:”周副盟主,別來無恙!”
葉展大冷的天只穿一件厚一點的綢緞袍子,寒風中衣袂飄飄,面如冠玉,舉止風流,這一副貴公子的做派,和當初那個少年豪俠竟完全不一樣了。
“還不錯。什幺風把葉樓主吹來了?”
葉展笑了笑:“本大俠是從天道盟出去的,信天樓和天道盟也算是同氣連枝,周兄弟說這話不是見外嗎?”
周淩回了他一個“呵呵”,如果是天道盟出事,葉展自然應當出現,可是今天是卓無極大喜,信天樓不但送來賀禮,還有樓主親至,這就很難不讓周淩多想了。
葉展用手戳了戳周淩厚厚的棉襖子:“暖嗎?”
“還行。”周淩引着他往偏廳走去。
“這幺厚實還不保暖?”葉展啧啧稱奇。
周淩懶得和這個天道盟曾經的天才接班人計較。穿得厚被人嘲笑,他也不是第一次。
棉花是這兩年才開始大面積種植的。這種東西的禦寒作用只對凡人有用,對于武者沒多大用處,很難推行開來。
盟內的人起初對于周淩熱衷讓人種棉花,還頗有微詞,但後來因為這一項天道盟入賬不少,定州商流劇增,便沒人再多說什幺了。
縱是江湖中人,也知道繁衍生息,吸引百姓聚居的重要性。要知道中國古代平均壽命只有三十多歲,越往前越低,凍死和餓死的人不比在戰亂中死去的人少。
“穿這個還不如穿裘皮,又保暖又氣派!”
“棉襖子輕一點,方便活動。”周淩含糊地說。
裘皮當然很保暖,但是價格一直居高不下,就是一件羊皮襖子,也不是人人都能有的。
卓無極很是看不上他花錢大手大腳,再加上棉花是他一力推行的,自己都不穿,難免被人懷疑棉花沒用。
周淩扯了扯嘴角。賺了一大堆錢,結果自己還苦哈哈地穿棉襖,行吧,有棉襖穿總比麻布強一點。
“你不如來投奔我。信天樓總舵在江南,四季如春,肯定凍不壞你。”葉展笑吟吟地道。
“不必了吧。在一個地方待久了,就不想挪窩了。”
“但是他都成親了,你再喜歡他,又有什幺用呢?”
“……”周淩吃了一驚,轉身看向葉展。
“你是不是奇怪我是怎幺知道的?江湖上知道這事的可不少。”
周淩苦笑道:“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
“你也別怪別人關心這個。天道盟做得越來越大,別人當然想知道卓盟主有沒有弱點。這個人不愛名不好色,一心追求武道巅峰,将來無疑是一個極為可怕的對手。如果他有弱點,早一天借機将他斬了,豈不是省事?”
周淩問:“所以有人到信天樓買消息,問他的弱點是不是我?”
葉展沒回答,只當是默認。
周淩自嘲地道:“很顯然不是。如果是的話,我應該早就死了吧。看來真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你啊,真不知道怎幺說你。來信天樓幫我不好嗎?信天樓有了你,一定如虎添翼。”
周淩總算知道葉展是來幹嘛的了,偷偷挖角這種事,果然是葉展的風格。
他笑了笑:“信天樓有了我才是累贅,我一旦過去,你得找多少人護衛我?”
“不用找人,我可以貼身保護你。”
周淩似乎被他眼底的灼熱燙了一下,移開了目光:“多謝葉兄賞識。我說句掏心窩的話吧,我的能力,只有天道盟才用得着。去了你那裏,真幫不了你什幺忙,就算以後天道盟不需要我了,我這賤命,在別處怕是難以茍活,留在天道盟發揮餘熱也不錯……”
他都二十好幾了,沒幾年就該到人均壽命了,說這話應該也挺合适的。
“葉兄如果在外面沒有找落腳的地方,那我就讓人給葉兄安排了。”
周淩感覺葉展這個好朋友表現出來的意思有些不對勁,火速決定開溜。
葉展恨恨道:“我要住在盟主府裏。我就不信多磨幾天,你還不改變主意。”
“我叫個小厮帶你去客房。”
“盟主府我熟得很,現在要我住客房了?真是人走茶涼啊!我才不住客房,我要住你的園子。”
“我的園子裏沒客房。啊,還有事,先走了。”
周淩直接掉頭就走。
他和葉展不過幾面之緣,葉展原本是老盟主看好的繼任盟主人選,誰知道盟主之位半路被卓無極截胡了。不過葉展本身的志向也不在于盟主之位,和卓無極有了不同見地,打了一架,便帶着一些下屬,離了天道盟,另起爐竈。
周淩和葉展很是聊得來,只是彼此都忙,難得碰面。葉展又有點風流不羁,經常把女孩們撩得面紅耳赤。
周淩當然不會相信他随口說的暧昧。
正好相反,如果葉展不表示出這種特殊的好感還好一些,現在他剛搞砸了和卓無極之間的關系,還真不好去投奔葉展。
江湖上門派是挺多的,但是正如他所說,可以讓他展露所學的幫派沒幾個。
首先就是理念不太一樣,很多幫派為了發展壯大,抛棄底線和道德,其次就是自己的特長真的不怎幺對口。他要是去了信天樓,就只能當賬房先生或者酒樓掌櫃了。買賣消息這種事畢竟十分危險,一般人幹不來。他武功不高,冒着生命危險去做掌櫃,除非他是瘋了。賬房先生這個職位倒是還行,但是信天樓估計沒什幺賬好做,葉展自己都能搞得定。
雖然他現在是失了戀,但上司也沒炒他鱿魚,暫時就先留下來,以後保持距離,那幺這段上下級的關系未必不能長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