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一絲涼意輕輕地落在了女魃的臉上, 随後傳來越來越密集的沙沙聲。

天空中不知何時下起了雨,這無根的天霖洗滌着世間的所有污穢,落在地面, 滲進泥裏,親吻着每一個死去的英魂。

修士的情感大多克制,可是今日每一個跪倒在地的人都肅白着一張臉,哭得雙眼泛紅。

法修峰峰主烏長青顫抖着伸手, 從乾坤袋裏取出了七塊上好的翡翠玉精,用法力托着它們騰升到半空中,口中念念有詞。

他在招魂, 招剛剛以身祭陣眼那七位老祖的魂。

不論他們曾經是多麽驚豔的曠世奇才, 不論他們死的多殊榮偉岸, 今後的他們只是宗祠樓裏一塊冰冷的牌位。

如果上蒼垂憐, 有幸招得他們一絲殘念,也算是帶他們回家了, 免了魂魄流離之苦。

咒語晦澀,加上九天之上落下來的細雨,風吹樹葉的嗚鳴, 平添了幾分哀傷悲泣。

或許對于魔族來說,今日這場大戰只是他們魔神一時興起,想給他們的魔後找一個适合修養身體的地方, 帶着他們出來殺虐飽餐了一頓。

他們打得很開心, 甚至會歌頌帝後的感情。

可是對于通天宗來說,這是侵略,染滿鮮血的每寸土地, 擡頭就能看見的殘肢, 以及在四周徘徊的英魂, 都在訴說着仇恨。

弱小了就只有挨打的份,而刻進骨髓裏的仇恨卻會逼着人努力變得強大,經此一役,幾乎每個活下來的通天宗弟子臉上都寫滿了努力修煉,來日報仇。

女魃也被老祖們以身祭陣眼的事震撼的不輕,這世間總有一些東西,值得我們用生命去守護。

她重生前的這一世沒有遇到不染,也沒有拿到嘉雲果,最後這一戰想來也是因為魔後的出現而結束。

幾位老祖只怕也身祭了陣眼,可是這麽大的事她為何一點也不知道?重生前的這一世她到底在幹什麽?

雖說她那時候迷戀着應龍,也不可能對宗門不聞不問,發生了這樣的大事她肯定第一時間趕回了宗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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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卻一直呆在了凡塵界,直到聖戰爆發。

她沒有收到宗門的任何消息,這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麽?

女魃的思緒很亂,她總覺得她忽略遺忘了一些很重要的東西,可一時間又想不起。

指尖碰到一個硬硬的東西,那是魔後給的錦袋,她猶豫了一番後輕輕拉開了袋子口。

袋中是一顆拇指大的圓珠子,通體漆黑,在缭繞黑氣下顯得很不祥。

正當她疑惑這是顆什麽珠子時,卻發現錦袋的內壁上閃過三個帶着符文的金色文字。

魔靈珠!

這竟然是魔族至寶,魔靈珠。

那個女人不會不知道,經此一戰人魔兩族便結下了血海深仇,可她為何還要如此随意的把魔族至寶交給她?

……

逝者已逝,但活着的人生活卻還要繼續。

經過烏長青锲而不舍的招魂,總算是收到了幾位老祖們的幾絲殘念,也算是一點安慰。

緬懷完衆人搖晃着起身,而這時一名弟子卻驚呼出聲。

“這怎麽還有個魔族之人?”

經此一戰,現如今大家幾乎是談魔色變,當場就有弟子拔出了長劍。

“殺了她,為老祖們報仇。”

那團黑氣凝結的人影似乎瑟縮了一下,她扯着一團比她小了一大半的黑影,徑直向着女魃飛來。

“女魃,你說過會送我兒子往生的,可還算數?”

人還未到,嘶啞難聽的聲音卻先一步傳了過來。

女魃一怔,趕忙走上前阻止:“等等,她是我在清河鎮收的魔物,并不是這次攻打過來的魔族之人。”

“怎麽回事,凡塵怎會有魔物?”

“不管是哪來的,是魔就該死。”

“……”

今天受了刺激,衆人的情緒都有些不對勁,女魃顧忌着魔女曾是通天宗弟子,趕忙重新拿出塊玉玦。

魔女這回也很懂事,拉着兒子快速飛進了玉玦裏。

“她與宗門有淵源,我還有些事沒有查清楚,現在還不能殺她。”

迎上衆弟子憤怒的視線,女魃解釋了一句,轉身扶起了身邊一臉悲痛的雷霆老祖,“師父,我有些事想向您請教。”

“走吧,回劍修峰。”抹掉臉上雨水的雷霆老祖,又恢複了平日裏威嚴的模樣,他視線環視四周,沉聲道,“你們想報仇是對的,但別被仇恨蒙蔽了雙眼,反而阻礙了你們的修行之路。”

師徒倆沉默地飛回了劍修峰,比起發生坍塌的法修峰,作為最先爆發戰争的劍修峰也沒有好到哪裏去。

花草樹木沾染了魔氣已經開始枯萎,山石崩塌,房屋損毀,細雨纏綿的黑夜裏,零星坐着一些麻木擦拭着本命劍的傷患。

女魃嘆了一口氣,用法力把周圍的石塊木料聚集起來,很快豎起了幾間寬大的屋子。

醜是醜了點,但好歹能遮風擋雨。

再在梁上挂上一盞靈燈,暖暖的燈光透下來,也能暈出人間煙火般的溫暖。

雷霆老祖見到弟子們一個個死人樣,又吼了起來:“都回去休息,明天早起練劍,一個個遇到點事就一蹶不振,還比不上你們師妹一個女孩子冷靜堅強。”

正坐在火堆旁處理傷口的女魃聞言指尖一頓,嘴角泛出幾抹蒼涼的笑來,她不是冷靜,也不是堅強,而是經歷了太多的生生死死,很多事情都不能在她心底泛起漣漪。

玉劍揮下,切掉了傷口周圍被魔氣侵蝕了的腐肉,鮮血流出帶着尖銳的疼痛,她也不在意,拿出一株草藥用靈力碾碎敷在了傷口處。

“想問我什麽?”

雷霆老祖進了屋,坐到了女魃身邊。

“是關于嬈師姐的事。”

女魃拿着玉劍,就想先幫師父處理傷口,畢竟他傷的比她還重。

雷霆老祖見她切自己的肉眼睛都不帶泛的,嘴角就是一抽,趕忙伸手阻止道:“你先顧好自己,一會兒我找你二師兄給我處理。”

女魃也不再勉強,雷霆老祖想了想,皺眉問:“你說的是哪個嬈師姐?”

“已被宗門除名,原法修峰弟子薛嬈。”

“你問她那個不成器的幹嘛?”雷霆老祖立刻激動起來,眼底帶着毫無掩飾的厭惡。

女魃拿出那枚玉玦,解釋道:“徒兒這次回王都,順手接了宗門派遣的調查清河鎮黑霧的事,查來查去,這事恐怕跟嬈師姐有關。”

“她是薛嬈?”雷霆老祖看到玉玦,立刻想到被寶貝徒弟收進去的那個魔族身影,眼中布滿了驚愕,随即又痛罵道,“孽障,說來說去還是她咎由自取。”

盡管不想再提多年前塵封的往事,可現如今面對一頭霧水的寶貝徒弟,雷霆老祖還是打算跟她說說,也讓她能從中吸取些教訓。

女魃這才知道,這位嬈師姐跟她重生前這一世比起來,慘得有一拼。

薛嬈是上一界法修峰峰主怡清老祖唯一的孩子,修士孕育子嗣不易,所以她一出生就受盡了寵愛。

長大後,怡清老祖看着天賦極佳,卻養得有些嬌縱,性子又單純的女兒,知道她嫁給外人肯定會吃大虧,所以早早就在宗門裏給她物色了幾個品性端方,性格寬厚的弟子。

偏薛嬈喜歡上了一個名叫倉宿的外門弟子。

怡清老祖本就不滿女兒看上個天賦極差的雜靈根弟子,私下一打聽,得知倉宿油嘴滑舌跟不少外門女弟子關系暧昧,更是火冒三丈。

他也不好殺了他,便把薛嬈支出去歷練,然後尋了個錯處把倉宿逐出了通天宗。

薛嬈回來後得知此事,父女倆大吵了一架。

更讓怡清老祖沒想到的是,女兒竟然偷跑下山找到倉宿私奔了。

一連好幾年杳無音信,怡清老祖也後悔不已,再次接到女兒的信時得知她有了身孕,看在未來外孫的面子上,再大的氣他也消了。

收拾了一大堆的東西前往女兒的住處,歡歡喜喜地跟女兒女婿吃了一頓飯,怡清老祖笑着說要接他們回宗門時,門外卻走進來了他的死生仇敵。

而他喝的酒裏也被下了藥,靈力使不出來,他慘死在了仇家手上。

安排這一切的自然是倉宿,為的就是對方手中一顆能洗精伐髓的極品靈丹。

他不知道的是,怡清老祖帶來的禮物裏就有一顆這樣的洗髓丹,害怕他們的孩子天賦不好,他拿出了珍藏多年的藥材,特意去丹修峰求師兄為他練的。

想起當年的事,雷霆老祖眼裏就滿是傷痛:“當年得知薛師弟慘死,宗門就下達了殺倉宿的命令,這任務是我接的。”

“我去的時候,那怕死的混蛋竟然把劍架在了大着肚子的薛嬈脖子上,她也是我看着長大的,還是薛師弟唯一血脈,我一時心軟就放走了他們。”

“這麽多年也不知他們躲去了哪裏,一直杳無音信,我氣不過薛師弟的死,幹脆讓宗門把薛嬈的生平抹除了,全當沒她這個人。”

女魃聽完也不知說什麽才好,她愛錯了人只是害死了自己,算是自作自受。

可薛嬈這個不但害了自己,甚至還害死了愛她的父親,也不知道她死的時候有沒有後悔。

垂眸看着手中的玉玦,她輕聲問:“師父要見見嬈師姐嗎?”

雷霆老祖思襯片刻後,點了點頭。

女魃在玉玦上敲了三下,片刻後從裏面飛出來一個漆黑的人影,她迷茫地問:“找我什麽事?”

雷霆老祖看到那熟悉的眉眼,想起她曾經也是宗門中驚才絕豔的弟子,帶着長輩的所有期盼在萬千寵愛中長大,卻落得現如今這個下場,心間也難免泛起些酸澀來。

他沉聲問:“你可還認得我?”

薛嬈仔細端詳了他幾眼,随後搖了搖頭。

雷霆老祖頓時有些來氣,恨鐵不成鋼道:“當年你就算被挾持也心心念念要跟倉宿在一起,我成全了你,你卻搞成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值得嗎?”

薛嬈被吼得有點害怕,往女魃的身邊縮了縮:“我不記得了,倉宿是誰?”

連最愛的人都不記不得了,她還能記得什麽?

雷霆老祖感受到深深的無力,他在乾坤袋裏找尋了一番,最後拿出了一顆鎖魂珠。

“當年宗門還招回了你父親一縷殘魂,這麽多年過去就算是有鎖魂珠養着這殘魂也快要消散,你們這對父女一個成了魔,一個只是殘念,見與不見你自己做決定吧。”

話落,雷霆老珠把鎖魂珠放在地上,起身走出了屋子。

一出來就看到滿目瘡痍的劍修峰,他不禁想起當年薛師弟在陣法方面造詣極高,可惜他早早被害死,現如今法修峰的峰主烏長青是他的大徒弟,卻沒能學到他多少本事。

如果薛師弟還活着,今日這一戰是不是就不用老祖們慘烈的以身祭陣眼?

屋內,薛嬈一直怔怔看着那顆鎖魂珠,眼底有着她自己都未察覺的恐懼與難過。

女魃拿起珠子,輕輕放在了她的掌心:“你在怕什麽,殘魂只是一抹執念,他只會說出自己一直想說的話,他看不見你了,也不知道你過得好不好,更不會心痛……”

“他不會知道了嗎,那便好……”薛嬈突然笑了起來,笑着笑着眼底都是淚,驀然一用力便捏碎了鎖魂珠。

“嬈兒啊,爹爹在後山上埋了你最想要的法器,找到它就是你的。”

“你雖天資聰穎,但這脾氣實在是嬌縱的不行,爹爹不求你修為達到多高的境界,只希望你一生順遂。

“……”

女魃往屋外走的時候,身後傳來的是一位慈祥父親對女兒的叮囑,百花盛開的法修峰上,一大一小的兩抹身影并排坐在大石頭上,畫面十分溫馨。

看來在這位薛師叔心裏,女兒不論做錯了什麽,她依然如小時候那樣乖巧可愛。

……

遠遠看到站在樹下,望着法修峰方向那抹悲傷的背影,女魃上前也不知該說什麽安慰的話,只是悶聲道:“師父,嬈師姐還有個孩子,但是抹鬼魂,我已經答應她把那孩子送去佛修宗超度完入輪回。”

“她都這樣了我早料到那孩子不在了。”雷霆老祖嘆了一口氣,“既然答應了她就去做吧,為師還不至于跟個故去的孩子計較。”

女魃點了點頭,師徒倆在雨中站了一會兒,就聽見屋內發出一聲痛苦的嗚嚎聲。

很快薛嬈就瘋瘋癫癫地跑了出來,嘴裏一直念叨着:“我要殺了他,殺了他!”

女魃用靈力禁锢着她,冷聲問:“天大地大,你去哪找他?”

薛嬈眼中閃過一抹迷茫,而後又哭又笑地癱軟在地。

顯然剛才父親的殘念,讓她記起了許多事情。

“明日我打算啓程去一趟佛修宗,你跟我一起去吧。”

除了送薛嬈的孩子入輪回,還因佛修宗有一汪靈泉,大概是沐浴了佛光的原因,那水可以驅除邪祟,拿來入丹藥可以很好的去除魔氣。

現如今宗門裏傷員太多,魔氣又太過頑固,不去弄些藥來肯定不行。

薛嬈聞言也漸漸冷靜下來,想到自己的兒子終究無法在陽世存活,感激道:“好,謝謝你。”

女魃累了一天也倦了,把她收進玉玦裏,在屋子裏随意找了個地方便躺下入睡。

第二天一大早,她辭別了師父,正要離開宗門的時候,掌門師兄卻急急向她飛來,把一枚留影石交到了她手中。

“昨日大戰後我就一直在查是何人弄破了界石壁與陣眼,後來發現有外來人員闖入了宗門,而且他們十分巧妙地避開了宗門裏設下的諸多殺陣,也只有近幾年設下的留影石捕捉到了一些他們的訊息。”

“這本不關你什麽事,但我看留影石卻發現你養的那只小妖獸後面也跟過去了,好像還認識其中一人。”

女魃點開了留影石,畫面中不染那只小獸正被一個高大的男人抱在懷裏急速追着前面幾人,抱着他的不是別人,正好也是她認識的饕餮。

“不管你信不信,我沒有做對不起通天宗的事。”

“我自是信你的。”謝裴嘆了一口氣,“只是你養的那只小獸太過幼小,也許被人利用……”

“師兄放心,這事我肯定會查清楚給你也給宗門一個交代。”女魃皺了皺眉,“他們好像進入了一處秘境,啥時候能出來卻無法預料。”

“的确如此,現在也只有等他們出來再作打算。”

謝裴匆匆來又匆匆走了,女魃卻拿着留影石陷入了沉默。

她想不明白饕餮為何會出現在通天宗,還參與了争奪混沌青蓮,還有不染,他來到她身邊真的只是意外嗎?

她從來沒有懷疑過少年對她的真心,可是重來一次有許多事情都發生了改變,不染就算是混沌,也不再是重生前那一世把她捧在手心裏的少年。

……

“老二我渴了,你摘了那麽多靈果,給哥哥幾顆。”

在秘境裏逛了好幾天,卻沒有尋到混沌青蓮任何氣息的饕餮,漸漸的也覺得有些乏味了。

他癱倒在山坡上,看着蠢弟弟像只勤勞的小蜜蜂一樣從這顆跳到那棵樹,不停的采摘他覺得好吃的果子,不由得使喚起來。

“想吃自己摘去,這是我給女魃留的,你想都別想。”混沌一口拒絕,為了避免被搶,他直接把果子放進了空間裏。

“真小氣。”

饕餮翻了個白眼,視線望向頭頂上空,看到那突兀出現的旋渦,立刻驚呼出聲:“怎麽回事,老二你快看,秘境是不是開了?”

“好像真的是。”混沌急呼,“大哥快帶我飛過去。”

這個時候他知道叫大哥了!

饕餮雖然不滿,還是抱起蠢弟弟往旋渦口飛去。

但讓他意外的是,這個口子上有結界,又是一個只能進不能出的單向法門。

混沌撓了撓頭:“怎麽回事,這秘境還要放人進來?”

饕餮摸了摸下巴:“也許是混沌青蓮搞的鬼,人多了為了至寶自相殘殺,它就好渾水摸魚逃出去。”

果然有了智商的東西都不好對付。

抱着弟弟落到了地面,饕餮繼續挺屍:“得,還走不了,繼續混吃等着吧。”

與此同時,經過幾天趕路剛到佛修宗的女魃也聽說了,佛宗附近有個秘境即将開啓,裏面有鴻蒙至寶的氣息透露出來,無數修士已經紛紛在佛修宗附近集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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