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1)

顧凝宸知道後,只覺得康熙這手實在夠黑的。

黑到什麽地步呢?

就是讓所有人都高高興興的,誰都覺得自己賺了,壓根沒吃虧。

當然給西洋貴族送了代理人的地位,本國大家族就有點不樂意了。

他們沒能得到小消息,不知道拍賣會上會上什麽,不就輸給西洋貴族了嗎?

尤其八大姓的家族在朝中基本上都有當官的,他們自然不敢直接去問康熙,就去找王談了。

畢竟此事是王談來負責,不找他找誰呢!

哪怕王談還是戶部侍郎,其實已經在履行戶部尚書的職責。

不過他一天還沒正式提拔為戶部尚書,其他人還是敢來找這位戶部侍郎問一問。

王談也不意外會有人來問,要麽邀請自己上門做客,要麽借着跟王夫人的手帕交來遞話。

他就安撫這些人,畢竟西洋人兩三個月甚至更長時間才能過來,咱們自己人的拍賣會每月一次,怎麽就吃虧了呢?

透露給幾個西洋貴族的拍賣會幾個月才有一回,這消息自己人拿到也沒什麽意思。

怎麽也得讓讓這些從很遠的地方來的客人吧?

自己人一聽也是,他們每月能有一回,西洋人那邊打個來回三個月都算快了,一般得半年甚至更長的時間。

這麽一算,自己人确實沒吃虧,很快就沒人再有異議。

西洋人那邊自然羨慕他們自己人一個月一次本土拍賣會,但是确實來回一趟太遠,他們也不可能積累幾個月再走,那就太危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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貨物到手後立刻出手,這才是正經。

于是兩邊都風平浪靜,讓康熙分別搶錢,送去國庫的金子就更多了。

這邊康熙賺錢轉到手軟,那邊施琅終于從福建回京來了。

他之前帶着水師跟彎島的海盜對戰受了傷,實在不方便遠行,就暫時留在福建養傷。

養得差不多了,施琅才趕回京。

康熙聽說人到了城門,就已經派人去接。

先是在大臣夜宿的院子讓施琅能夠沐浴換衣,不然風塵仆仆,灰頭灰臉進宮面聖,既不得體也是不敬。

等施琅收拾好後才去禦書房拜見康熙,康熙讓李德全親自扶着他起來,又賜座後,問起他的身體來:“愛卿的傷勢好多了吧?禦醫就在外邊候着,這就給你診平安脈。”

禦醫很快進來,給施琅把脈後,只道他年紀大了,傷勢雖然沒傷着底子,卻需要好好養一段時間。

康熙聽着就微微皺眉道:“愛卿好好養傷,等傷好後再為朕分憂就行。”

施琅卻拱手推辭道:“皇上,微臣年紀大了,有些力不從心。也多虧皇上願意給微臣這個機會,親自領着水師收付彎島,算是了卻微臣多年來的心願和執念。”

他心心念念收付彎島很多年了,如今終于得償所願,那一口氣就松了下來。

加上傷得不輕,自己年紀也不小了,施琅沒打算繼續任職。

他的身體自己更為清楚,确實受傷之後養了很久,恢複得很慢,跟年輕時候已經不一樣了。

與其以後犯錯,消耗掉皇上對施琅的信任和君臣之誼,還不如在施琅如今最為風光的時候退下,還能留下個好名聲。

康熙念舊,也能照佛他一二,不至于讓自己晚年凄涼。

再就是給自己留了點後路,讓後代子孫也能沾沾光。

最後康熙封施琅為靖海将軍和靖海侯,賜下府邸,讓施琅在京城的侯府裏面能夠安享晚年。

施琅再跟朝政無關,康熙就喜歡偶爾召他進宮閑聊幾句。

兩人說得最多的,自然還是孩子,這個話題最為安全,也能讓彼此的關系拉近。

施琅的兒子衆多,對他們也是極為了解。

誰的武藝天賦好,誰的文采好,誰的脾氣倔強,誰最是乖巧貼心,他一一數來,還笑道:“微臣這些孩子雖然都不是經世之才,卻都是品行不錯的好孩子。”

老父親自然不會說自家兒子的不好,康熙聽着也笑着點頭贊同。

他提到大阿哥和二阿哥在宮裏伺候兩塊地,如今長得不錯,郁郁蔥蔥的,施琅也大為贊嘆。

顧凝宸感覺這君臣二人就是互相誇對方的兒子,覺得自家兒子都是最棒的!

反正康熙聊得挺高興,回來的時候跟她感慨一二,又打算過陣子再叫施琅進宮來聊聊。

施琅這老臣年紀不小,瞧着是個剛正不阿的,但是在康熙面前表現得相當不錯。

他該誇的時候不吝啬,也會說話。

果然哪怕并非朝廷重臣,能在朝廷混下去,還混了這麽多年的就沒有傻子。

施琅也很聰明,在立大功的時候就悄然退下,沒有因為封侯就借此踏入重臣之列,甚至進入內閣之類的。

而且他也沒請求康熙提拔自己的兒子,只道兒子們如果有能力,就能自個出現在康熙面前。

要是沒能力,他們在底下當個小官,或者當個安分守己的人,活得堂堂正正就行,不給康熙添亂就挺好的。

康熙回想了一下,發現施琅足足有八個兒子,在自己面前誇了七個,唯獨次子并沒有怎麽提及,也沒有誇。

他琢磨着施琅是不喜歡這個次子,還是這個兒子出什麽問題了?

顧凝宸也頗為好奇,又說道:“孩子多了,人心都是偏的,偶爾有那麽一兩個孩子可能沒那麽喜歡。當然也可能這個孩子是施大人最喜歡的,也是最出色的,就不必在皇上誇贊了。”

這話讓康熙笑了笑,心裏更是好奇,轉頭吩咐人去查一下施琅這個次子在何處。

還沒等底下人把施琅次子的消息傳過來,他倒是先收到了狀告這位次子的折子。

折子是從雲貴發出來的,當初雲貴被平息後,林潤先回來了,康熙另外派人去駐守,随行的還有督軍。

這密折就是督軍八百裏加急送回來的,狀告施琅的次子施世綸有跟叛軍勾結的嫌疑,并放走疑似叛軍之人,實在罪大惡極。

如此大罪,證據還寫得還明明白白,什麽時候發現叛軍,什麽時候捉拿下獄,什麽時候被施世綸審問後就放走雲雲。

康熙看得眉頭緊皺,證據确鑿,要是真的,那麽施琅的大功都無法抵消得了,救不了這個次子施世綸。

難道施琅隐約察覺出次子的品行有問題,才沒在他面前提起?

但是想到施琅誇贊的另外七個兒子,康熙并不覺得一家子出來的兒子,會出現施世綸這樣一個異類。

于是康熙讓暗衛親自查探此事,只跟他一人禀報,暫時壓下折子,沒讓督軍處置施世綸,而是暫時關押起來待審。

暗衛沿路查探,逐漸就傳回來消息。

他看過後,臉色變得非常難看。

康熙最近在禦書房看累了,就會帶着折子到重華宮來。

他這邊看折子,顧凝宸就在旁邊繼續添補算數書。

兩人都安安靜靜的,她有時候寫累了,就親自泡茶送到康熙手邊。

因着有折子在,有些還挺重要,殿內就沒留宮人伺候,免得打擾了。

李德全也在門外候着,只聽康熙吩咐才進去。

顧凝宸見康熙眉頭緊皺,面色越發難看,就泡了一壺菊花茶過來。

康熙看也沒看,把手邊的茶杯端起喝了一口,就嘗出是菊花茶的味道,不由挑眉道:“連你都看出朕一肚子火氣來了?”

顧凝宸給他喝完的杯子裏又添了茶水,笑着道:“皇上這臉色就快跟鍋底一樣黑了,着實很難看不出來。倒是皇上悠着點,莫要氣壞自個的身子骨了。”

康熙嘆了一口氣,摟着她在自己身邊坐下道:“朕想着施琅的品行不錯,又用心教導兒子,幾個兒子的品行也不會差到哪裏去。雖說有人狀告施世綸通敵,朕到底還是讓人去查探一番。”

這一查就發現更多的東西,比如督軍一路過去,四處打秋風,所到之處收了不知道多少好處。

但是等他到了施世綸這邊卻踢到了鐵板,頓時心懷不忿。

之前這位督軍一直順風順水,又是欽差的緣故,一路上各地的官員都不敢得罪他,是有求必應。

偏偏施世綸這性子極為剛正不阿,比施琅還厲害,說不給就是不給,就差把欽差直接掃地出門,把督軍氣得要死。

正巧雲貴各地有潰散叛逃的敵軍,還僞裝成過路人去百姓家裏要水要吃的。

有些百姓心善,只覺得都是苦命人,會給一口水一口飯,再多就沒有了。

卻被人發現叛軍的蹤跡,捉拿後就順着問到了幾個給水的百姓家裏。

督軍窩着一肚子火,自然要處置這些跟叛軍一起的百姓。

施世綸就極力阻攔,還認定這些百姓是不知者不罪,要放走他們。

見狀,督軍就表面假意順從施世綸的意思放人,背地裏就送了密折到康熙手裏了。

如此真相大白,全是督軍的問題,把他氣得夠嗆。

畢竟這是康熙指派的欽差,最後居然是罪魁禍首。

要不是遇上施世綸,這個施琅的兒子,督軍不知道還要打多久的秋風,更是罔顧人命,把冤枉的百姓全算進叛軍當中,用無辜的人命來添補他的功績。

顧凝宸伸手撫着康熙的後背,生怕他氣得背過氣去:“此人欺上瞞下,想必之前隐藏得太好,才叫皇上沒能看出來。如今他早早暴露出來,既讓皇上看清他的真面目,又皇上發現一個清正不阿的能臣,不也算是因禍得福?”

康熙聽着,難得面色緩和了一些:“你說得對,都說禍福相依,幸好這督軍遇到了施世綸,不然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叫朕看清他的真面目。”

他轉念一想,嘴角有了點笑容來:“你說施琅沒提起這個次子,是不是知道這兒子的性子倔強得八頭牛都拉不回來?”

這性子說得好聽是剛正不阿,難聽點那就是牛脾氣了。

顧凝宸也跟着笑了:“确實,一般人聽着是皇上派來的欽差,哪怕知道錯了,也會表面應付着,私下給皇上送折子來禀報。”

哪會跟施世綸一樣當場就拒絕,說不給就不給的。

康熙記得施世綸是蔭生入仕,之前也跟着施琅領水軍收複彎島。

施琅回來後,就地養傷,其他人都被康熙提拔了。

彎島要設郡縣,他這個次子要是願意,就能留下成為一方官員。

這彎島是施琅親自打下來的,當地百姓對他們施家尤為感激,施世綸要留下做當地官,必然能順順當當。

可是施琅身邊跟着去的副官和次子都不願意留下,自請去雲貴盡一份力。

畢竟那邊連連征戰之後,如今是百廢待興,需要的官員不少,卻不是個享受的地方,很多人都不大願意去。

他們卻覺得合适,一來避嫌,二來也是大展拳腳之地。

施琅身邊好幾個人聯名遞了折子來請求,吏部來請示,康熙就索性讓他們不必重新回到京城那麽麻煩,直接去雲貴赴任。

前後這才兩三個月的功夫,施世綸就跟督軍扛起來了。

當初聯名的人比較多,康熙略略一掃就允了,如今回想起來,裏面确實有施世綸這個名字。

施世綸沒特別提自己是施琅的兒子,康熙那會兒看見也就沒認出來。

畢竟施這個姓氏不算少見,康熙一時也沒想到會是施琅的次子。

康熙都沒讓人把督軍送回來審,直接就地處決。

施世綸押送到半路也放回去繼續當他的官,甚至還被他反手提拔為從五品。

對蔭生來說,施世綸這個晉升速度就相當快了,起點立刻就拔高了不少。

康熙擺明就是讓當地人看明白,誰是誰非自己還是心裏有數的。

無罪的就放回去還提拔,有罪之人直接就地處決,讓所有人都看見。

別是以為人押送回來,到處求情一番就能輕輕放過了。

離得那麽遠,當地百姓又不可能打聽到京城的消息,自然容易誤會。

康熙索性也不把人放回來,給當地百姓直接看着督軍的下場如何。

這種血腥之事他沒說出口,只直接寫在密折上,交代底下人去辦就足夠了。

李德全恭敬接過密折,轉頭就讓人八百裏加急送去。

路上遇到施世綸,領頭的直接把人放了。

施世綸還滿臉茫然,被人恭恭敬敬從囚車裏放出來,侍衛還扶了他一下。

其實他這一路上,侍衛對自己都算客氣的了。

畢竟督軍是什麽樣子,別人不知道,跟着督軍的士兵是看得一清二楚。

只是礙于對方欽差的身份,他們不好說什麽,對被冤枉的施世綸就比較客氣。

吃的都給夠,士兵吃什麽,就給施世綸什麽,用水也不吝啬。

除了囚車有點小,施世綸在裏面不好轉身之外,就沒什麽不好的。

天公還作美,一路上沒下雨也沒大太陽,就一直陰天,吹着點小風還挺舒服。

押送的士兵們都覺得老天爺估計都看不下被冤枉的施世綸,才沒暴曬也沒下暴雨,對施世綸就更客氣了。

這會兒收到密折,就地放人,士兵們的動作就十分利索,三兩下就把施世綸給放了。

後邊還有準備好的馬車,讓他在裏面簡單擦拭後換了一身幹淨的衣衫,恢複原本翩翩君子的樣子重新回到赴任的地方。

看見他平安回來,守在門口的當地百姓滿臉笑容,歡呼着簇擁施世綸進城。

得知他升官了,當地百姓還十分舍不得,送了不少自家的特産,塞滿了一車。

施世綸丈二摸不着頭腦,覺得天高皇帝遠,是怎麽發現督軍的不對,然後放了自己?

他以為是親爹施琅去宮裏向康熙求情了,還寫信去感謝,被施琅回信罵了個狗血淋頭。

施琅才沒進宮求情,這段時間為了避嫌壓根就沒進宮。

他心知次子這個孩子油鹽不進,放走叛軍這種事根本不可能,分明就是被人陷害。

施琅一直擔心這個次子太倔強了,很容易得罪人,索性讓人盯着一點兒,有什麽不對就趕緊送信過來告訴他。

果然就出事了,施琅最後一次進宮的時候跟康熙閑聊起自己的兒子,就故意偏偏落下施世綸這個次子。

康熙當時沒有問,回頭肯定會打聽一番,然後很快知道施世綸的事,印象更為深刻。

果然跟施世綸想的那樣,康熙派人仔細查過,證明施世綸是無辜的,就處決了督軍,放了次子,還提拔了人。

施琅暗地裏松了一口氣,他這走的也是險棋。

當然施世綸無罪放了還被提拔後,施琅趕緊進宮謝恩,又跟康熙告罪。

畢竟他跟皇帝耍了小心思,康熙這會兒肯定發現了。

康熙似笑非笑看着施琅,确實再遲鈍也發現他的小計謀。

但是施琅為的救下施世綸,卻也沒有直接出手幹預,只讓康熙的印象稍微深刻一點,知道是施世綸就派人仔細查探一番,沒冤枉好人,卻也沒有縱容壞人。

所以康熙倒也不至于生氣,只讓施琅跪了一會,吓出點冷汗來,就讓人扶起來了。

他也能明白施琅的做法,要施琅直接說次子是無辜的,不說康熙信不信,這就落了下乘。

哪家父親不說自己的兒子好呢?

但是他這麽說,卻不夠有說服力,反倒有種偏袒自家人的嫌疑。

所以施琅只誇了其他兒子,就是不誇次子,讓康熙有那麽一點好奇,這就很足夠了,說得上是陽謀,卻也沒有摻和進案子當中。

誰是誰非還是康熙來判定,施琅壓根就沒有幹擾絲毫。

這也是一個父親相信兒子,為兒子盡最大的一份力了。

所以施琅被康熙吓了一下就被放出宮了,回去後他收到施琅的信就一肚子火氣,在回信裏把次子罵了一通。

他一把年紀還要操心,施世綸好意思嗎?

老父親什麽都沒做,這是皇上明察秋毫!

施世綸雖然倔了一點,卻絕對不傻,一看就明白老父親肯定做了什麽,卻不是直接做,引起了康熙的注意,才會派人來查。

不然就督軍一手遮天的樣子,他哪裏還能翻身甚至被提拔了呢?

為了感謝皇恩浩蕩,施世綸赴任後兢兢業業重建當地。

得知雲貴的蘭花參太皇太後用着不錯,他就專門開辟了一個地方,讓小吏幫忙收百姓們采的蘭花參。

品相最好的就送去京城,獻進宮裏給太皇太後。

稍微次一點,品相也是上等的,一部分就送去京城最大的藥鋪來寄賣。

太皇太後都用着好的蘭花參,這價格就不是當地那樣賤賣的了,身價簡直節節攀升。

蘭花參賣掉的價錢,除掉藥店要分走一點,路上會損耗一些,另外就是幾個登記和挑選人參的幾個小吏的月錢,其他的,施世綸全給了挖參的百姓,府衙是一點都不留。

百姓的生活就比之前好多了,也有了盼頭。

但是蘭花參這樣挖下去很可能就要挖沒了,不能只靠這個,施世綸打算重開井鹽。

雲貴的井鹽在東漢時候就已經開采,唐宋的時候比較多。

開采的年份太久,之前只能采表面的井鹽,數量經年之後已經不多,需要往深去探。

因為連年戰亂的緣故,井鹽荒廢多年,要重啓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但是井鹽,要的是底下的鹽鹵,抽上來之後還得熬煮,去掉雜質之後反複熬煮,最後才變成白花花的鹽巴。

光是這熬煮花費的柴火就太大,算下來費用太高,才會漸漸沒落。

一是往深處采太難了,二是熬煮需要的柴火太多。

而且撇清雜質也非常難,要反複過濾,這就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了。

雖然當地百姓不怕辛苦不怕麻煩,但是施世綸卻不能讓他們白忙乎一場,最後産出太少,沒得幾個錢。

遇到事情解決不了怎麽辦,他就麻溜寫折子送去京城跟康熙請教了。

康熙在重華宮看着折子的時候發現施世綸這一封,打開看完後忍不住笑了。

他對顧凝宸說道:“施琅這次子真有意思,聽聞跟施琅長得不像,這性子卻也沒有施琅說得那麽老實,不知變通。”

施世綸這不是挺機靈的,想要重振當地,實在想不到辦法,就來求教康熙了。

不懂就請教,而不是自己胡來。

顧凝宸也覺得施世綸确實會來事,而且深知康熙看過後非但不會生氣,反而會高興。

康熙這博學多才在朝廷大臣裏也不是什麽秘密了,要換個昏庸的或者不學無術的君王,被問了不知道肯定要惱羞成怒了。

但是他被問就很高興,因為又能着手鑽研一番。

越是棘手的問題,康熙就感覺越是有趣。

他把折子一放,讓李德全送來井鹽在雲貴的分布圖,轉頭見顧凝宸在發呆,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不由問道:“在想什麽?”

顧凝宸是聽着井鹽,就想到沿海的海鹽,于是問道:“皇上,我曾看過一本書,如今海鹽也是煎鹽為主,需要大量木柴,消耗巨大,為何不直接曬鹽?”

康熙就解釋道:“沿海曬鹽自古也是有的,只是不多。”

她一聽就明白,這曬鹽估計就是直接曬,而不是層層遞增的鹽田法。

顧凝宸随手拿着小本子,用鉛筆在上面畫了幾個方正的池子,給康熙解釋了鹽田法。

海水先從第一個池子進來,滿了之後關上來曬。

這其中關鍵的就是要放鹵水,讓海水能夠盡快自然結晶。

曬剩下一半就打開第二道門,讓餘下的海水進入第二個池子繼續曬,再放入鹵水。

這樣一個個池子輪下去,在最後一個池子的時候,就能得到不是雪白的粗鹽。

鹵水是從濃到淡,分量不能有一點差池。

制鹵的原料是就地取材,一是被海水反複浸泡過的海泥,再就是海邊常見的一種鹽草。

鹽草切碎後加入混進海泥當中,不停加入海水來過濾,最後得出來的就是鹵水。

顧凝宸記得海邊百姓最喜歡用蓮子來測試鹵水濃度,十分方便。

浮起來的少,那表示鹵水的濃度不高,反之浮起來的多了,證明鹵水的濃度很高了。

她一邊想一邊畫一邊說,把自己記得的都說完了,這才停下,低頭看着紙上跟鬼畫符一樣的線條,頓時有點尴尬。

康熙接過顧凝宸手裏的那頁紙笑笑道:“這法子聽着實在可行,怎麽就沒人用了?”

她想了想就道:“沿海百姓多年來一直都是煎鹽,哪怕曬鹽也就是直接曬,要讓他們徹底改變制鹽的法子,确實不容易接受。”

“而且這鹵水要怎麽做,放多少才合适,還得反複試一試才行,不然都是紙上談兵,猜想推算罷了。”

康熙微微颔首,也深以為然道:“那就讓人在海邊劃拉出一塊地來試試,要成功了,那海鹽就能多一些。要失敗了,倒也無妨。”

顧凝宸是聽出來了,他這還沒開始,怕失敗了叫自己難過,這就先安慰上了。

她有點哭笑不得,這時候不是該問自己從哪裏看見的,這人怎麽有上好的曬鹽方式,卻沒有直達天聽?

康熙看出顧凝宸的疑惑,實在是她這心思在臉上都要藏不住了,好笑地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臉才道:“上回江南總督送來的折子提到紅薯,恰好被你看見了,才叫朕知道了。陳家努力了這麽多年都沒能直達天聽,多少能人異士在民間,發現曬鹽的好法子沒能叫朕知道,也不是什麽稀奇事了。”

如果有人突然跑去府衙,告訴當地官員,他有一個新的曬鹽方式,出鹽比之前要多,非常好用。

當地官員第一時間只會覺得這人瘋了,在說瘋話。

哪怕官員覺得這法子可行,但是當地的都是官鹽,要失敗了,往年用老法子出的鹽減産了,他不被上頭問罪才怪!

一般官員在當地呆三年,然後就換地方了,何必為了一個不知道哪裏來,也不知道能不能可行的法子,壞了自己的前程呢?

他們不改變,前程未必有影響,但是如果着手去大改,就很可能出問題。

所以此人沒能把法子呈上,憤憤不平寫在書裏,恰好被拖爾弼借回家,然後被顧凝宸看見,這只能說此人的運氣還算不錯。

要換做其他人看了,估計也不會在康熙面前直接就提了。

也就顧凝宸心大,覺得嘗試一番,萬一能成,就能給康熙帶來好消息,增加鹽的産量。

如果這事不成……估計她壓根就沒想到這一點,或者想了,再努力改進就好。

跟他們一起做研究的時候一樣,沒什麽一開始就成了,總需要反複調整才是。

鹽的事重大,康熙琢磨了一下,就讓內閣當中相對年輕一些的李光地去福建跑一趟。

另外還增派了五千士兵,跟着李光地一起去福建,把海邊一塊地包圍起來,不讓任何人進出。

就連裏面制鹽的都是士兵,不讓當地百姓摻和進來。

倒也未必是擔心當地百姓洩密,而是曬鹽此事還在摸索當中,如果能成,那自然好,以後也能推廣,百姓們也就能受惠了。

如果不成,這還是顧凝宸的主意,叫人知道只覺得是勞民傷財。

還讓提前得知的百姓一場空歡喜,實在沒這個必要。

康熙讓李光地收拾行裝,第二天就出發。

他還把人召到宮裏密談了足足一個時辰,李光地這才出宮。

哪怕夜風再涼,李光地因為興奮感覺渾身熱乎乎的,恨不能立刻出發去福建!

要曬鹽的事成了,那得是多大的功勞!

康熙也沒瞞着李光地,曬鹽的法子是定貴妃的主意。

定貴妃每次的主意就沒有不成功的,李光地想到這個差事能落到自己頭上,就跟天上掉下餡餅來了!

皇上估計也看出這個法子可行,才會讓李光地跑一趟。

要不是地方不對,他都想朝着重華宮的方向給定貴妃磕個頭來感謝!

顧凝宸後背一寒,感覺有人在說自己,鼻子也癢癢的想要打噴嚏。

這會兒已經是晚春了,宮裏的地龍在昨天終于關掉了。

見她哆嗦了一下,康熙就有點擔心身子怕冷的顧凝宸是不是凍着了,讓人送來披風,親自給她裹上。

顧凝宸感覺渾身熱乎乎的,是真的熱,快要出汗那種,趕緊把披風脫下來無奈道:“皇上,我不冷。可能是誰念叨我,鼻尖有點癢。”

康熙聽着笑道:“想必是李光地在心裏念叨着你,這次的差事要是成了,他就能更進一步了。”

李光地的功勞不小,在內閣裏的年紀卻不算大,資歷也欠缺一點。

如今要是把海鹽做好了,他在內閣就更能站穩腳跟了。

所以李光地哪能不念叨着顧凝宸的好,恨不得一天三頓來感激她。

顧凝宸聽着就笑道:“我也只是大概說說,實際上要怎麽做還得李大人反複摸索。”

每個池子曬多久,鹵水的比例多少,哪怕是鹵水要怎麽完美做出來,也得李光地一遍遍嘗試才行。

如今聽着倒像是她随口說說就能成一樣,卻是忽略了李光地的努力。

康熙聽着就明白顧凝宸的意思,好笑道:“要不是愛妃給李光地指明了方向,他就得從頭開始摸索。哪怕只是個大概,卻也給他省了不少事,這事要成了,那就是實打實的大功勞。”

“再說了,李光地要是什麽都不需要努力,卻能攬下這大功勞,那跟不勞而獲有什麽區別?”

這世上哪有那麽多的不勞而獲,反而有很多是方向不對,怎麽努力都不一定成功。

顧凝宸把步驟說得足夠清楚了,方向已經有了,要李光地反複試過後還是沒能做出來,那就是他不夠努力。

難道不努力就能得到,才是理所當然的事了?

顧凝宸被康熙說得眨眨眼,又聽他笑着道:“這次李光地得了這個差事,不知道多少人羨慕他。”

其他人想着,這樣的好事怎麽就沒落在自己頭上呢?

尤其內閣的幾個臣子,心裏也是這樣想的。

畢竟李光地的資歷确實不夠,卻又簡在帝心,指不定是定貴妃随口一提此事辛苦需要年輕點的人過去比較好,康熙才會選了李光地。

當然這些他們就只是胡亂猜測,卻是不敢說出口的。

定貴妃以後指不定有什麽好主意,怎麽都得讓她記住些人才好。

這下子,給拖爾弼遞帖子的人更多了,索綽羅這邊也是。

拖爾弼正忙着到處巡查工坊,又要盯着內務府這邊年後運作,別是出什麽不妥之處。

他還把每個部門裏頭分了兩到三個組,每個組都會有一個領頭的組長。

每次派差事,這幾個組誰做得又快又好就能得到贊賞。

一年下來,哪個組得到的贊賞最多,回頭拖爾弼就會禀報皇上,發下賞錢來。

內務府的人那麽多,這賞錢到了每個人手裏只怕不會多到哪裏去,甚至可能就多幾個銅板的事。

但這是榮耀,是臉面,幾個組的人都卯着勁辦差,比拖爾弼還怕犯錯,影響了自己的組得到贊賞的次數就不好了。

這法子讓王談都嘆為觀止,覺得實在高明。

王談私下問過拖爾弼:“你是怎麽想到讓他們分開來,就不怕幾個組他們聯手起來,每個組幹得差不多,得到的贊賞一樣,無功無過了?”

拖爾弼笑眯眯道:“這事我也不瞞你,是娘娘的主意。”

他剛接手內務府,顧凝宸很是擔心,就偶爾寫信給自己,也不問具體事務,免得幹涉內務府的運作。

她只寫了幾點自己以前帶團隊和觀察其他人帶團隊時候的心得,看拖爾弼能不能用上。

拖爾弼就看到這一點,索性試一試。

這一試,效果實在好。

“你說的情況,娘娘也想到了。無功無過,還能得到賞錢的話,那就皆大歡喜了。但是如果每個坊就只能有一組能得到賞,再就是領頭的組長并不是固定的。”

拖爾弼說得隐晦,聰明的王談一聽就明白他的用意。

組長不是固定,而是暫時的。

如果誰能帶着自己那個組超越其他人,那麽他這個組長很可能就固定下來,甚至以後如果坊內需要提拔,就會首先考慮這個人。

如此,誰能不拼命呢?

哪怕組員不怎麽積極,組長比誰都緊張!

可是組員怎麽可能不積極,因為他們要是做得好,很可能取代如今的人成為組長!

比起反複叮囑他們要好好辦差,還不如用利益吊在前面,讓他們比誰都要積極辦差,還要比以往辦得更好更妥帖才是!

王談心想這位定貴妃真是個妙人,仿佛随口一說,就沒什麽法子是不好使的。

不過內務府管着方方面面,确實各司其職,各部相當多。

各部相對獨立,都有一個領頭的管事,再彙總禀報給內務府總管大臣的拖爾弼。

以前的總管大臣就意思意思看一下,都是按照以往的操作,并不怎麽幹涉。

主要幹涉起來的事務實在太大了,就一個腦袋兩只手,如果幹涉得不對,影響了其中一環的運作,其他也跟着出問題,那罪過就大了。

還不如不動,就不會出問題。

拖爾弼自然不是來混日子,而是實實在在想把內務府管好,卻也是有些無從下手。

也不知道顧凝宸怎麽察覺到,就天南地北寫了自己的想法,總歸有他用到的地方。

不得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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