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打馬走過

“不可能。”陳凡世旋即笑了一下:“韓超你也真是,又是為了鋪面吧,你和玉鳳,你倆簡直鑽錢眼裏面了。”

韓超沒理他,倆閨女這會兒也餓了,平常是周雅芳照料她們吃飯,今天得端菜,傳菜,就得他來照顧。

而陳凡世呢,看後院有小凳子,坐上面了,不停的捏手,搓臉。

沒有一個男人願意承認自己被人綠了嘛。

即使兒子不像自己,他總安慰自己,說陳玉璜生的像他爺爺。

但真像他爺爺嗎,其實也不像,陳玉璜生的,就跟徐耀國一模一樣!

此時前面一片肅靜,一幫曾經在蒙自下放過的老幹部坐在一起,正在聽電視機裏主持人的講話,但因為講話時間過長,菜也出來了,小秦看大家沒有上樓的意思,幹脆把樓下四張桌子并到了一起,就在樓下吃。

王果果今天去洗了個澡,又燙了一下頭發,把自己打扮的清清爽爽的,這才回來,她進來的時候電視裏的講話還沒有停,大家也在專注的看着電視。

不過馬琳在羅雄身邊說了句什麽,羅雄扭頭一看,先是不信,一臉驚訝,但立刻站了起來,随着他站起來,所有人也都站了起來,并自發站到了羅雄身後。

窄窄的一樓大堂裏,電視機裏主持人還在講:“作為一名軍人,即使我們脫下戎裝,也應該時刻謹記黨的教誨,發揚部隊精神,在各行各業為全國人民做出表率,我們要深刻反思徐耀國同志的犯罪行為,牢記在心,以他為鑒!

此刻,男男女女,大都垂垂老矣,滿頭華發。

王果果認不出他們,他們大多也認不出她,可立刻,他們就彼此認識,也能理解歲月的殘酷了。

他們從彼此的臉上,身上,看到了曾經的影子,和歲月的痕跡。

他們按等級排好隊,沒有口令,也沒有約定,集體立正,端正儀态,整好軍帽。

于同一時間,舉起手,給王果果敬了個軍禮。

手略過空,刷的一聲悶響,禮畢,又是啪的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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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羅雄上前,握上了王果果的手,那是一句遲了三十年的道歉:“對不起!”

旋即,一幫人默默摘下了帽子,低下了頭。

王果果握了握羅雄的手,笑了起來。

衆人面面相觑,徐勇義勾唇在笑,馬雍在笑,王太太陸敏也在笑,大家一起笑了起來。

其實當年也是這樣,一幫穿着綠軍裝的新兵蛋子們經過長途跋涉,來到蒙自的大山深處,看到一個少女騎馬自山林間經過,于是放下肩頭背負,端正軍裝,也是這樣,集體站定,無言的給少女敬了個禮。

少女打馬走過,聲音笑的像銀鈴一樣,策馬飛奔着給他們領路。

而後老鄉們送來了他們所能給予的一切,給了那幫少年戎裝的解放軍。

此時電視機裏的講話還沒完,大家都坐下了,王果果搬了把凳子,坐在了羅雄身邊,對視一眼,羅雄伸手指輕輕噓了一下。

那意思王果果當然懂,曾經吐口水治青活麻的事,他不想她說出來。

這時菜上來了,第一道是嗆鍋魚片,酸菜上鋪滿雪白的剔了骨的,雪白的魚片,緣邊翹起,紋理清晰,灑上芝麻青花椒,熱油還在滋滋作響。

接下來是火腿燒白菜,胭脂紅的火腿配上嫩黃的白菜,聞之撲鼻。

但最香的還是下一道,酸菜燒爛雲豆,一聞就是老火腿吊的湯,用這個來拌米飯,既油又潤還解膩,說不出來的香。

這時新聞雖然播報完了,但因為徐耀國的事情性質惡劣,半天無人說話。

王部長家夫人跟王果果坐在一起,倒是聊起了孫子。

到她們這個年齡,人們最喜歡聊的就是孫子。

張豔麗最擅長聊天,順着話頭誇說:“韓蜜那孩子特棒,花木蘭一樣。”

這話馬琳愛聽,王果果也愛聽,飯桌上倒是其樂融融的。

張豔麗漸漸覺得,憑借當年一起吃過苦的經歷,她應該還能融入他們中。

但甫一吃完飯韓超就出來了,當然,歡樂的氣氛也瞬時嚴肅,畢竟都認識,羅雄笑對王果果說:“別看你兒子肩上只有兩顆星,但他可不一般,公安那邊盯的緊着呢,想把他搞走,但是不行,部隊需要他這樣的人材,我是不會放人的。”

徐勇義卻說:“你已經查一周了吧,關于當年告密者的事,目前證據琏完整了吧,可以講了吧,到底是誰,起因又是什麽。”

說起告密者,張豔麗忽而就如坐針氈了,韓超當然不會把她的尴尬放在眼裏,先說了兩個字:“古玩。”繼而又說:“馬明在蒙自的時候,看到王阿眯家有很多具有年代歷史的古玩,想要據為已有,于是寫了匿名舉報信,等人被抓走後,他再去偷古玩,繼而倒賣,如法炮制,他當年從成份不好的人家拿走了很多古玩。”

“但舉報信都是油印的刀版,因為不是手寫的,我們一直查不到人,你是怎麽查的?”羅司令再問。

“刀版是蠟刻的,蠟印的時候肯定會留指紋,馬明雖然死了,但他原來的檔案上有指紋,公安方面,指紋對比術非常成熟,一對比就行。”韓超說。

公安和部隊雖然是一家,但指紋對比這幾年才運用到實踐中,老一輩的人确實不知道這個。

羅雄默了會兒,再問:“就他一個?”

這時張豔麗快要癱倒在地了,但韓超還是說:“一開始只有他,但結婚後加上了張豔麗,他們屬于夫妻共犯,直到72年回城後,張豔麗為了能搜集舉報信息,專門在潘家園一帶閑逛,但凡看到有人來出手古玩,就會跟對方攀談,繼而打聽對方的身世,之後由馬明寫舉報信,趁G委會的人上門抄家前偷東西,這個陳凡世可以證明,他就是在去潘家園詢問古玩價格時認識的張豔麗,同年,馬明死,張豔麗一個人無法再做這種事情,于是收手,嫁給了陳凡世!”

衆人都倒抽一口冷氣,聽起來,張豔麗和馬明簡直是把革命鬥争當成了搖錢樹。

羅雄還是覺得不對:“這都是很隐秘的事吧,你從哪兒知道的?”

韓超從容不迫,說:“查張豔麗從軍區開出去的招待所票,從72年回城後,她開了幾十張招待所票,因為馬明生病,要照料馬明,她并沒有走遠,就在醫院旁邊的招待所開房,開房就要登記身份,記錄顯示,那段時間她至少跟五個不同的男人在招待所開過房,當然,都是在潘家園認識的,也都是想出售古玩的,我詢問過其中三個,可以确定,她當時都曾詢問過對方的身份信息,那些人也願意來指證,可以證明張豔麗長期在潘家園出售過古玩!”

這個,可以證明張豔麗倒賣過古玩。

而指紋印,可以證明他們是夫妻共犯。

領導們想要的證據這就足夠了。

而從另一方面來說,如果她在某個階段跟五個男人開過房,那孩子,就能篤得準是陳凡世的?

而為什麽最終選了陳凡世,除了他長得好看點,還有一點,很可能就是,他所擁有的古玩,價值最高,當然,捐給軍區後,确實讓張豔麗享受了二十年的紅利嘛。

但一般人不會把人考慮的那麽龌龊,那麽壞,就不會從最壞的角度去查。

也就查不到這些陳年舊事。

但韓超會,他查人,向來只從陰暗面查,所以才會時間短,效率快。

這時張豔麗已經想死了,但韓超緊接着說:“雖然馬明已經死了,但張豔麗還在,我聯合當年所有的受害者,一起起訴張豔麗,追回文物損失,沒問題吧?”

張豔麗撲通一聲坐到了地板上,興沖沖而來,卻得個晴天霹靂,說的就是她。

馬雍說:“不錯,這件事意義非常重大,找到那個告密者,也省得我們大家相互之間猜忌,唉……”

回頭看一眼徐勇義,他背了很多年的黑鍋,其實也一直想查真相,但大家都不讓,因為大家最懷疑的那個舉報人正是徐勇義,覺得他是因為感情問題,想害馬琳前男友才舉報的,他們惜材,他們寧願裝糊塗。

于是左推右撓,不想調查。

可當事實的真相被揭開,卻原來真相那麽庸俗,牽扯的只有金錢。

以及,一對夫妻肮髒的欲壑難填。

曾經,一幫少年到了蒙自,雖苦,但他們意氣風發,幹勁十足,他們勢要繼承先輩的理想,把那片荒山改造成良田,但一場席卷而來的革命讓一切化為泡沫。

而革命,無限放大了邪惡者的邪惡。

革命隊伍中的壞分子,他們要在抗日時,就是帶路黨,要在解放戰争中,就是還鄉團,等解放了,搖身一變,就是革命者。

他們依然是那套卑鄙的手段,卻暢行無阻。

但今天他們必須為自己的罪行付出代價。

徐耀國在電視上受審,馬明被癌症折磨而死,張豔麗也不能逃脫。

“聯合受害人起訴吧。豔麗,人不能走捷徑,非法賺來的錢你必須掏出去。”羅雄指着電視說:“你回家整理一下你的財物,能便賣的就便賣,賠給受害人吧,要不然你就得坐牢,曾經你也是個軍人,看看徐耀國的下場,好嗎?”

當徐耀國聲勢浩大的鬥人,當大哥時。

張豔麗和丈夫悄悄攬文物,賣文物,靠革命鬥争發家。

當時他們覺得革命真好啊,可以讓他們發家致富。

他們甚至覺得那是命運的饋贈,是從天上掉下來的金子。

可他們并不知道,命運饋贈的禮物,早在暗中标好了價格。

一幫老年人還要聊天,韓超彙報完事情就出來了。

這時陳玉鳳也着急着呢:“哥,你看陳凡世。”

陳凡世就在廚房,此時臉色蠟黃,看起來馬上要挺不住了。

當然,張豔麗騙了五個蠢貨,只有他上了鈎。

拿着文物給人養了二十年的便宜兒子,他不倒誰倒?

曾經有五個手裏有文物的出軌渣男,他是其中最渣的一個!

但他這要倒在這兒,于陳玉鳳來說可是個麻煩,雖然他主動登報脫離父女關系了,可他要真倒下了,她要不送醫院,軍區的人會怎麽說她?

她只想他趕緊死的遠遠的,永遠不要出現在她面前。

不過韓超專治無賴,他問:“陳總,家裏的錢誰管,鋪面在誰名下,我這邊已經報案了,你再不回去清理財産,明天公安就要上門清算,你們夫妻的財産要全交出去嗎?你有沒有具體的應對方案。”

這一句立刻讓陳凡世清醒了過來。

雖然鋪面在他名下,各種股權也在他名下,但他和張豔麗是夫妻關系,那屬于共同財産,他要不趕緊去整理去轉移,就得被公安收走了。

他手扶着韓超站了起來,眼看廚房門就在不遠處,跌跌撞撞,踉踉跄跄,扶着冰櫃一步步挪到廚房門口,恰碰上一個圓臉,白皮膚的小女孩,兩只大眼睛跟小鹿似的,眨巴眨巴的望着他。

朦胧的夜色中,她分明就是當年他半夜背着古玩離開桂花鎮時,一路追随一路哭,淚眼蒙蒙,舍不得他的女兒,他的鳳兒。

“爸爸,你不要忘了我呀,早點回來接我呀。”她追着他的身影,邊哭邊喊。

她把最心愛的人參娃娃都給了他,而他當時心裏只有兒子。

結果呢,兒子只是個套。

張豔麗從他在潘家園問古玩價格的時候就盯上了他,繼而做好了套在等他。

五個糊塗鬼中有四個還算有良心,沒有抛妻棄子,只有他那麽幹了!

此時雖心裂,但錢勝過天,他跌跌撞撞奔入黑夜,去保全他的財産了。

老人們的青春和快樂留在了蒙自,此時當然有聊不完的話題。

周雅芳坐在角落裏,也在聽。

這時她知道張豔麗是陳凡世的妻子了。

她也知道張豔麗雖然比自己漂亮,但心術不正了。

她原來很愛陳凡世的,即使到現在,看到他還是會自卑。

可因為韓超當着她的面,說了張豔麗那麽多匪夷所思的事,她忽而就不自卑了。

她分明看到陳凡世就在後堂,分明她此刻就可以去看他的笑話。

可她并不想看笑話,那個男人只讓她覺得惡心。

作為一個一直生活在農村的女人,她給自己的定義是個老太太,但王果果和她完全不一樣,她不扭捏,也不害羞,坦然的坐着跟一幫老幹部聊天,講曾經的往事,這時周雅芳才知道,王果果的年青時代,原來跟很多有文化的人一起呆過,人家還努力的學過字,讀過書。

人家特別努力的想要向有文化,有知識的人看齊過。

這讓周雅芳覺得很新奇,她羨慕王果果,羨慕這幫老領導的活潑和潇灑,看他們談笑風生,覺得特別好看,她一點都不在乎陳凡世,更懶得多看一眼此時像只喪家犬一樣的張豔麗。

她只想聽聽這幫年青人曾經的歡樂,她覺得自己突然變年青了,像個少女。

至于張豔麗,她蹒跚着出了門,一步步的往家挪着。

明天公安就要清算了嗎,她的存款,她的鋪面,股份,都将化為烏有了嗎?

她兒子本來明天就能到城管大隊上班的。

要是她被公安逮了,孩子還怎麽去上班啊,她兒子的前途,這可怎麽辦啊?

普通一聲,她摔倒在了地上。

但她立刻就爬了起來,她有現金啊,她得趕緊把家裏的現金都給兒子。

即使她要為曾經的事情付出代價,坐牢,她也要把錢留給兒子!

對了,陳凡世今天也來了,他也聽到兒子不是他的了吧,那鋪面呢,股份呢。

不論別的,今天晚上,張豔麗跟陳凡世先要來一場惡戰!

陳玉鳳和韓超得回家了,倆閨女都困了,下午洗過澡的,倒不用再給她們洗澡,回去哄着刷個牙,就把她倆放床上了。

倆口子在廁所沖了個涼,睡窄窄的小床。

陳玉鳳得把徐師長的事跟韓超講一下:“對了哥,有人可能想跟咱媽處對象,要只是處一下倒沒啥,但他萬一找人提親,你得有個防備?”

“誰他媽的敢?”韓超剛脫了衣服,一身白淨的肌肉随着他的動作在變幻。

一臉愕然,臉色極其好看!

“徐師長。”陳玉鳳說着,剛一笑,韓超忽而一把拉了燈,把她推到了床上。

燈一黑,陳玉鳳就看不到男人的表情了。

她想知道他是咋想的,畢竟他和徐師長那種關系,好多人罵他,會說他是徐師長養的狗,而徐師長又屬于比較擅長做,但不喜歡說的人。

要是他是認真想發展感情,找人來提親,且不說婆婆,韓超該怎麽辦?

可男人偏不讓她張嘴,燈是黑的,呼吸是粗的,但過了好半天,陳玉鳳忍不住別開腦袋問:“你為啥學孩子?”

韓超好半天才說:“鳳兒,這叫調情。”

陳玉鳳不知道啥叫個調情,只想笑,可畢竟倆人在辦很嚴肅的事,又不好笑。

她不喜歡那種事情,她也沒經驗,只覺得韓超這麽大人了,咋跟個小嬰兒似的,居然會那樣,而就在這時,她聽到大卧室的門輕輕一響,出來的當然是甜甜,她走路就跟只小貓咪似的,出來後,她坐到了小卧室的門口,聲音輕的像一片雪。

韓超當然也聽到閨女出來了,呼吸穩穩的,坐在外面。

兩口子于黑暗中默默努力着,一點都不敢吭出聲,但向來韓超幾分鐘就能搞定的,今天時間卻特別長,甜甜在門外,呼吸穩穩的,低低喚了聲媽媽,似乎是在淺泣,孩子推不開門嘛,以為媽媽睡着了,就一直坐着在等。

小女孩有心事。

陳玉鳳想男人早點完,可她推了好幾把,他都紋絲不動。

反而啞聲說:“不行,再等等。”

該慢的時候不慢,該快的時候快不了,他分明別的事情都能掌握好,為啥在這種事情上他就跟個莽夫一樣,屬于完全不知所措,瞎撲騰。

好容易折騰完了,陳玉鳳拉開燈,披上衣服出門一看,甜甜還坐在門口。

“閨女,你咋啦?”陳玉鳳問。

甜甜委屈的要哭了:“媽媽,你睡的可真沉呀,現在才醒?”

“是啊,媽媽太困了,剛才睡着了,你為啥不睡呀?”陳玉鳳問。

“媽媽,你的拳頭特別硬,對不對,我看到爸爸都給你打疼啦。”甜甜說。

陳玉鳳只好捏捏拳頭,并說:“對。”

“明天你幫我去揍個人,好不好?”甜甜又說。

“揍誰呀,現在告訴媽媽,媽媽讓爸爸幫你揍,好嗎?”陳玉鳳說。

甜甜看一眼大卧室,說:“不要他,他是個偏心眼。”

在書裏這小丫頭被校園暴力,被毆打,欺負了,不敢告訴任何人,只會默默承受,今天是陳玉鳳打韓超起的效果,父母是孩子最好的榜樣,她學會反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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