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我是誰

身體佝偻的老者用身體擋在了沈遺錯的面前，那一張布滿溝壑的臉上寫滿了滄桑，皺紋對壘的眼角淚水滂沱，縱橫而下，顫抖的嘴角用生命吐露着最後的真相。

身後的範天雄已經知道來人，用低沉沙啞的聲音勸阻道“舅父，我知道你一片好心，但您還是走吧，眼前的這個人已經瘋了，如果你執意救我，恐怕也會身遭毒手。”

陸通回過身來，顫抖的伸出手，撫上了範天雄頭頂。明明是父子，卻一生不得相認。“天雄啊，我不是你舅父，我是你爹啊。”

範天雄全身巨震，完全僵直了。“不，不可能，舅父，你是在胡說些什麽！”

陸通痛苦的搖搖頭。“我沒有胡說，志遠當年不肯将山莊交給你，就是因為他知道你不是他的兒子，但是你的母親為了讓你坐上莊主之位，不惜毒死了志遠和麗娘。”

“不可能！你騙我！”範天雄一把推開了面前的老人，連連搖頭。“我是我爹的兒子，我是範家的後人，我是山莊名正言順的莊主。你在騙我，我娘怎麽可能是兇手，薛小乙到底給了你多少好處讓你如此的卑鄙，竟然污蔑我的母親。如果我娘真的是兇手，為什麽她也會死！難道是她自己害死了自己？說呀，你說呀！”

陸通用顫抖的聲音說道“你娘是我殺的，就是為了要給志遠和麗娘報仇，我深愛着的女人奪走了我好兄弟的一切，我無顏面對他們的在天之靈。所能做的，唯有報仇。但我最後還是将你娘和志遠合葬在了一起。”

範天雄痛苦的抱住了自己的頭，這樣的事實快要将他逼瘋了。“不可能……這不是真的……”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那自己算什麽？一個竊取的別人身份和地位的孽種！

沈遺錯顫抖着手指向陸通，帶着無比的恐慌質問道“你，你們，你們都瘋了！我不管你們是誰！但你！你剛才憑什麽說我不是我爹和我娘的兒子，你究竟是什麽意思！”

陸通默默的垂下頭，他最不敢面對的就是眼前這個人，但為了救自己的兒子，怎麽樣都無所謂了。“小乙，我們都對不起你。麗娘當年在産下一子，她知道這個孩子和她自己都不會被山莊認可，為了保護這個孩子，便由我将他送走，為了掩人耳目，麗娘又抱養了一個同是妓院中出生孩子，那個孩子就是你。”

“啊……”沈遺錯嘶吼一聲，只覺天旋地轉，眼前一片漆黑。腳下踉踉跄跄的找不到根基。血漿沖腦，青筋迸出，整個人失魂落魄。“陸……通，你在，騙我，呵呵哈哈，世間怎麽會有這種事。你是個騙子。哈哈……騙子。”

陸通上前一步，扶住搖搖欲墜的沈遺錯。“小乙，我沒有騙你，我說的一切都是真的。事到如今，我已經沒有什麽好隐瞞的了！”

突然，範天雄的口中發出了一聲含混的喉音。衆人回頭看去，只見一把匕首從身後□了範天雄的心髒。握着匕首的人，正是那叫做阿憶的少年。陸通大吼一聲，沖了過來，雙手揪住了阿憶的衣襟。“為什麽，為什麽！你為什麽要殺死他，害死你爹娘的人不是他，我已經替你報了仇，你為什麽還要殺他。”

阿憶冷漠的抽回了匕首，黑色的血跡順着刀劍往下滴。範天雄的屍體就這樣栽倒在地。陸通撲到兒子的身上，将兒子緊緊的摟在懷裏。“難道我做的還不夠嗎，老天對我的懲罰還不夠嗎？你為什麽還要殺了他。”

阿憶用自己的衣袖蹭去了匕首上血跡。“他奪走了本應該屬于我的一切，只要他活着，就是對我最大的威脅。這是你們父子欠我的。”

衆人睜大了異樣的眼光瞪着眼前這個少年，這裏的變故簡直讓人匪夷所思。“難道，他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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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威脅着李尋歡性命的那個殺手，眼見着範天雄倒在血泊之中，便知大勢已去，悄悄的收回了自己的利刃，趁人不備，溜出了廳堂。

李尋歡不忍的閉上雙眼，那樣一個看似無害的少年，下手竟然如此狠絕。

阿憶的嘴角挂着一絲輕蔑的笑意。“你們猜的不錯，我才是真正的範家後人。大家可知道鳳鳴山莊為什麽會叫鳳鳴山莊？因為範家每一代的莊主都有一項特殊的能力，這個能力為天生，而且世代相傳，只有真正的範家人才會擁有。那就是所有的範家後人皆通鳥語。鳳鳴山莊之所以成為江湖第一山莊不僅僅是因為武功，更因為它無所不包的消息靈通，只要有鳥雀飛翔的地方，就會有我們的耳目。很可惜的是，對于這種能力，我們現任範莊主沒有，你們眼前的這位沈二爺也沒有，身為山莊後繼者的範謹之更沒有。擁有這項能力的人只有我，範天憶。”說話間，便一擡手，一只鴿子撲棱棱的飛進廳堂，落在了他的手上。

這時，突然有人高聲道“如果你真的是範家後人，那至少應該是而立之年，可你現在也不過是個十四五歲的少年。”

範天憶得意的仰起頭。“問得好，我出生之時，因為不足月，又加之有人故意陷害，才使我先天缺失，竟永遠也長不大，成了一個侏儒。然而恰恰是這種少年模樣，才能将我保護至今。說來，雖是遺憾，卻也沒什麽不好。當然，這還要感謝一個人頂替這個身份替我擋刀。”

沈遺錯傻愣愣的看着阿憶，身形晃動，搖搖欲墜，既想哭，又想笑，眼中一片迷茫。“我現在終于明白，為什麽當年你與我約定，不能讓我和自己心愛的人在一起……”

範天憶譏諷的一笑。“因為我要杜絕，所有一切有可能成為威脅的因素，哪怕是一個并不存在而又有可能存在的後人。”

沈遺錯失魂落魄的望向周圍，瞪大的雙眼裏布滿了血絲，臉頰漸漸漲紅，胸口劇烈的起伏，全身止不住的顫抖，他上前一把揪住了範天憶，嘶聲吼道“那我算什麽，我這三十年又算什麽，我殚精竭慮，嘔心瀝血所做的這些又算什麽，你告訴我！我算什麽！你說呀！”

範天憶一把推開失去理性的沈遺錯，冷笑道“你算什麽？我怎麽知道？去問你爹，你問你娘啊！”

“我爹……，我娘……”沈遺錯呆呆的回頭看向了廳堂中的兩口棺材，忽而傻傻的笑了“對呀，他們都在廳堂裏躺着呢，我去問他們……嘿嘿，我去找他們……”說着，竟真的跌跌撞撞的直奔棺材而來。

衆人眼前的清楚，沈遺錯的舉動有些失常，顯然已經瘋了。遺珠淚流滿面，一面向前爬着，一面焦急的呼喚着。“爺，你清醒點，他們已經死了……爺……”

楚留香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緊鎖雙眉。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沒想到沈遺錯這個人竟然對父母的執念如此之深。真是可悲可憐可嘆。

範天雄已死，李尋歡身邊的威脅也不存在了，只是雙腿依然無法行動，他只覺五內劇焚，氣血翻騰，沖撞他的四肢百骸，吞噬着他的精骨血肉。卻還在強壓住身體的不适，輕輕的喚着沈兄，只希望能喚回他的一絲清明。

“沈遺錯！”範天憶突然大喝一聲，震住了茫然失魂的沈遺錯。範天憶勾了勾嘴角，來到沈遺錯近前，審視一番。譏笑道“爺……二爺……告訴我，你現在是誰……”

沈遺錯愣愣的擡起頭，仿佛神游天外，不知所以。“我，我是……”

“沈遺錯？”範天憶誇張的搖搖頭。“不對呀，你娘不姓沈，薛小乙，啊呀，也不對，你爹不姓薛，那你姓範……哎呀呀，更不對，你爹他更不姓範……所以，躺在那裏的根本就不是你的爹娘，那你告訴我，你是誰？”

“我……我不是我娘的兒子，我不姓沈，也不姓範，那我是誰？我是誰？娘不讓我這樣叫她，爹也不讓我這樣叫他。娘從來沒有抱過我，她只會躲在牆角偷偷的哭。爹也沒有……他們都不肯要我，我……”沈遺錯的呼吸越發的粗重，忽然，竟歇斯底裏的吼叫起來，撞開了範天憶，躲過一把鋼刀，沖着在場所有人砍殺過去。“你們都在騙我，你們都是騙子，我要殺了你們，我要報仇，你們統統該死……”

一直站在門前的滄海丢下手中的寶劍，沖了過去，迎着沈遺錯混亂的刀鋒将他死死的抱住。“爺，你醒醒啊！”

沈遺錯依然瘋狂的揮舞着鋼刀，向後撞擊着身後之人。滄海只是死命的抱住，無論如何也不肯松手，直到兩人都筋疲力盡。

範天憶負手而立，湊過去，笑問道“告訴我，你是誰？”

“我，我是……我是……錯，阿錯。”

“對，你的存在就是個錯誤……你本來就不應該存在……你從來就不曾存在……”

“不存在……不存在……”沈遺錯突然大吼一聲，抱緊自己的腦袋，痛苦至極。

“阿錯……”一聲女人的呼喚讓沈遺錯突然平靜了下來。他默默的回身，看到了一個溫婉美好的女子。那一身妝容竟與棺椁中的那副畫卷上的女子一樣，仿佛死者複生，衆人無不驚奇。

這一次的沈遺錯好似一個充滿恐懼和戒備的孩子，他驚恐的眼神中寫滿了不安。怯生生的試探死的喊了一聲‘娘……’

女人朝着沈遺錯伸出一只手，露出了溫暖的笑容，仿佛無數次曾經出現在沈遺錯夢境中的一般。“錯兒，我的好孩子，來……到這邊來……”

沈遺錯好像很冷似的，漸漸的抱緊了自己的肩膀。“不，不對，他們說，你不是我娘……你不是……我也不是……”

“錯兒，我可憐的孩子，他們都是騙你的，他們都是壞人，但娘不會騙你，來，到為娘這來……”說着，女人伸出雙手，用熱切溫柔的目光鼓舞着對面那個男人。

沈遺錯終于放下了戒備，臉上露出了憨憨笑容，腳下一步步朝着女人走去。“娘？”

“來……”

“娘……娘！”沈遺錯高喊一聲，擁進了女人的懷抱，将女人死死的抱住。“我好怕……好害怕……他們說我不是……”

兩個人的臉頰貼在了一起，女人滿足的笑了，擡起手，溫柔的輕輕的撫摸着他的後背，一道清淚自眼角滑落。“阿錯，不要怕，以後再也沒有什麽可以把我們分開了。”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似有似無的松了口氣。李尋歡的嘴角也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就在大家都在為這一溫馨的瞬間所感動時，女人的手中突然滑出了一把短劍，衆人驚呼一聲，短劍已然沒進了沈遺錯的後心。沈遺錯身形一震，幸福的笑容凍結在了臉上，漸漸的變得猙獰而扭曲，眼中的迷茫退去，換上了痛苦的清明。他極力的想要推開擁抱着自己的女人，卻使不出一絲力氣。他低頭看向已經穿過身體的劍尖，喉嚨中發出嘶啞的低吼“蕭錦瑟，為什麽要這麽做！”

女人緊緊的擁着他，湊在他的耳邊低低的說道“你曾經說過，如果真的要死，你情願死在我的手中。這樣你就永遠都是我一個人的了。”說着，蕭錦瑟的手猛然一個用力，從沈遺錯前胸穿出的劍尖刺進了自己的身體。

沈遺錯從震□得釋然，随後輕輕的笑了，雙手再次擁住蕭錦瑟，吻向了她的雙唇。“也好，我終于可以解脫了。我是誰都不重要了……”

兩個人相擁在一起，緩緩的閉上了雙眼，凄美而絕然。

李尋歡閉上雙眼，擡手捂住自己的心口，心中絞痛，痛楚難當。事情的結局竟然會變成這樣，如果沈遺錯沒有執着于這份仇恨，又何至于此。沈兄……沈兄……

範天憶看着地上已經失去氣息的沈遺錯和蕭錦瑟，嘴角露出了輕蔑的冷笑。他轉回頭看向楚留香“楚大俠，你可還記得，那一晚，你與我的約定。你答應我要替我去做一件事。”

楚留香微微蹙眉，從未讨厭過什麽人的他此刻竟有一種說不出的厭惡。“好像是的。”

“我的要求很簡單，就是想請楚大俠助我成為鳳鳴山莊的新任莊主。”

楚留香輕笑着搖搖頭。“你現在不已經是鳳鳴山莊的莊主了嗎。”

“說的也是。我只是不想看到多餘的人在出現在我面前，比如，那個範謹之，不對，應該叫陸謹之。”

陸通一臉悲憤的站起身來。“阿憶，你放心吧，從今往後，陸家人不會再與鳳鳴山莊有任何瓜葛。”

範天憶笑了笑“那自然最好！”

話音未落，門外一陣騷亂，一個将官帶着大批的官兵湧進了鳳鳴山莊。“你們誰是山莊莊主！”

範天憶站出來，輕輕揚了揚頭“是我，請問這位官爺如此興師動衆來我山莊，有何貴幹！”

“鳳鳴山莊，涉嫌謀反！需要配合官府調查，帶走！”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