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借錢

診室的門反鎖着,門外貓貓狗狗鬧哄哄的,掩蓋了裏面的嘔吐聲。

水龍頭的水被開到最大,袖口上沾着的貓毛打着旋,全部沖進下水道。

溫景煥一手攥着洗手臺的邊緣幹嘔,手背上青筋暴起。他吐得胃裏反酸,卡着脖子的手也抖個不停,過了好一陣子,才勉強緩過來。

他撐起身,大口喘着氣,擡手抹了把臉上的水,視線總算是慢慢恢複了清晰。

鏡子裏映着一張蒼白的臉。

溫景煥擡起頭,對着鏡子裏眼尾通紅的自己露出一個笑容,而後擦幹下巴滴着的水珠,轉身去把反鎖的門打開。

晏安魚抱着髒兮兮的外套,乖乖等在門口。

“溫醫生,我來找你要繳費單,”晏安魚眨了眨眼睛,疑惑地往裏面看了看,“你在忙嗎?”

“沒有。”

溫景煥笑了笑,兩手插在口袋裏,盡量不去觸碰這個滿身貓毛的男生。“進來吧,我給你打印。”

晏安魚點點頭,跟着他進來了。這次沒有生命垂危的小貓,他總算是能好好打量這間明亮的診室。

辦公桌上擺着一個恐龍骨架模型,靠窗的兩張小桌上有幾個玻璃缸和小盒,裏面養的不是烏龜就是蜥蜴,上面還貼着小标簽,好像是在幫人代養。

他好奇地走近了,看其中一個盒子裏的守宮。他背對着辦公桌,身後的打印機嗡嗡地運作。

晏安魚并沒有發現溫景煥在看他。

盒子裏的小守宮很漂亮,和村裏見到的都不太一樣。晏安魚盯着它背上奇妙的花紋,越看越入迷。

“晏安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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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被叫到名字,晏安魚吓了一跳。“我在我在!”晏安魚趕緊回過神,有些尴尬地撓撓頭,“溫醫生,你怎麽知道我名字……”

溫景煥兩指夾着一張繳費單,遞到他面前。“你在前臺挂號的時候留的。”他笑得溫柔,“去繳費吧。”

那張繳費單上密密麻麻都是字,晏安魚接過來看了一眼。

“七百多,這麽貴?”他有些着急了,“怎麽挂號費都有一百呀!”

溫景煥沒什麽表示,淡淡地說:“小貓要住院,藥費和住院費加起來,的确需要這麽多。”

晏安魚有些發愁了,他從口袋裏拿出碎花布縫制的錢包,把裏面的錢都掏出來。

皺皺巴巴的,一共加起來才五百多。

父母住的村子裏也沒有就近的銀行,因此手機裏的生活費也還沒到賬,他身上沒有別的錢了。

溫景煥觀察他的神色,開口說:“其實這只是你路上撿的流浪貓,你沒有義務為他花錢。”

晏安魚皺着眉,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那怎麽行,我遇到它了,怎麽能不管它呢?就像我今天遇到了溫醫生你一樣,要是你遇到什麽難事,我也會幫你的呀!”

溫景煥一怔,面上的表情微微有些變化。

晏安魚嘆了口氣,将所有現金都疊好,整整齊齊夾在繳費單裏,問:“溫醫生,你們醫院能打欠條嗎?”

牆上的時鐘發出規律的輕響,短針微微偏移,直指八點。

溫景煥看着他,眼神忽然變得直勾勾的,面上泛紅,雖然表情和語氣都依舊溫潤和煦,臉上的紅暈卻透出某種興奮。

晏安魚覺得莫名有些不舒服,但還沒來得及細想那是怎樣的眼神,對方眼中的興奮一閃而過,又恢複了常态。

“醫院不能打欠條,但是可以向我打。”他從外套口袋裏掏出手機,晃了晃,一雙淩厲的眼睛也眯起來。

溫景煥走到門口,朝晏安魚示意道:“我幫你墊付,之後來看小貓的時候,再還我吧。”

晏安魚瞪大了眼睛,興奮地攥緊了手裏的繳費單。“謝謝溫醫生!”

他才來桦臺市一天,遇到的兩個困難,居然都是被同一個人解決的。

跟在溫景煥身後去一樓繳費,晏安魚盯着他的背影,感激的同時,又産生了些疑惑。

“溫醫生,你來繳費?幫病人墊錢嗎,這還是第一次見。”

“嗯,有個小孩沒帶錢。”

溫景煥在繳費的窗口和工作人員聊天,晏安魚站在他身後,左右看了看,終于發現心中的怪異感從何而來。

一樓的大廳裏有不少來往的醫生和助理,有的穿着藏青色工作服,有的撸着袖子、帶着手套,也有些粉色短袖的醫生。

九月初的天氣還不算涼爽,大廳牆上的挂扇也開着,顯然還沒到添衣的季節。

再看向溫景煥,晏安魚發現這人裹得嚴嚴實實的,藏青色短袖裏套着黑色長袖,緊繃袖口裹到腕骨,過于一絲不茍。

晏安魚正歪着腦袋打量,對方卻拿着一筐藥走了回來。他連忙收起視線,支支吾吾地遞給溫景煥一沓現金。

“我……我先還你五百吧,”他說,“剩下的以後還你。”

溫景煥沒接,兩手端着塑料筐裏的藥,“這是小貓治皮膚病的藥,待會兒我帶上去。你的錢,以後來再還吧。”

晏安魚不依不饒,他攥住溫景煥的手腕,掰開他的手指,強行把錢塞進他的手裏。

他的手有些涼,像是在冷水下沖洗過。

溫景煥盯着自己的手,臉上的表情變了變。“你還挺固執,”他擡起嘴角,“那就這樣吧,我記下了。”

晏安魚撚着手指,這是他活了十八年第一次打欠條,欠了別人東西的感覺總讓他覺得怪怪的。“溫醫生你放心,我明天就來還,”他想了想,說,“我在桦臺大學聲樂系念大一,你要是怕我賴賬,可以來學校找我!”

那架勢,仿佛自己欠的不是兩百,是兩百萬。

溫景煥眯了眯眼,視線停留在他的雀斑上。星星點點,遮掩了他白淨溫潤的臉,卻又額外讓人生出一股欲望。

“知道啦,小學弟。”他騰出一只手,将那沓皺皺巴巴的現金揣進兜裏,臉上依舊是溫柔的笑容,“天晚了,你快回去吧。我會幫你照看好小貓,它很快就會好起來。”

“謝謝溫醫生,”晏安魚心中感激,“你真是個好人。”

出了醫院,晏安魚攔了輛出租車,開始心疼起之前沒找的零錢來。他看了眼錢包裏僅剩的十幾塊錢,撇了撇嘴。回家路上,他給家裏打了個視頻電話。

街燈忽明忽滅,在後視鏡中飛速地閃過。母親很快接了電話,屏幕那邊的她坐在床上,頭頂是家裏那盞昏黃的吊燈。

“小魚,你這是在哪兒呢?”

“我在車上呢,”他看到媽媽和背後呼呼大睡的老爸,嘿嘿直樂,“今天在路上救了只小貓,我把它送醫院了。媽媽,大城市的寵物醫院好大呢!比縣城的獸醫店大好多!”

“是嗎,我們小魚很有愛心呢,”屏幕裏的母親也笑了,“和室友相處的怎麽樣?”

“挺好的,”晏安魚把髒了的外套藏在身後,“他們人都很好,你放心吧。”

“那就好……如果再發生像以前那樣的事情,你一定要和老師說,不能随便被人欺負,知道嗎?”

晏安魚的眼神暗了暗,又很快露出笑容。

“知道了,您別擔心。”

回到宿舍,晏安魚推門進去,正巧碰到洗完澡出來的于斯年。

“怎麽樣,小貓還好嗎?”他用一塊柔軟的白色浴巾擦着頭發,“沒花太多錢吧?”

“還好,醫生說它是太餓了,皮膚上長了些東西。”

晏安魚看了眼正在刷牙的夏黎和套被子的趙安,輕聲問:“你們準備睡了?”

“嗯,你晚上吃東西沒?”

趙安指了指晏安魚的桌子,“給你買了巧克力餅幹,放在你桌上了,去吃點兒再睡吧。”

晏安魚早就餓得不行,聽到有吃的,簡直饞得流口水。

“多……多少錢,我明天轉給你。”

“不用啦,”趙安費力地往被套裏塞着被子,“幾塊錢而已。”

晏安魚趕緊小跑過來,“我來幫你,來,把被角給我。”

他兩手抓着被角,把一大床被子搭在椅背上,趙安還沒看清楚怎麽操作,他就已經麻利地套好了。

“哇,”夏黎刷完牙,看得目瞪口呆,“晏安魚你怎麽做到的。”

“經常在家裏幫我媽而已。”晏安魚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于斯年也打趣道:“明天下午就開始軍訓了,安魚,你得教教我們整理內務啊。”

一聽這消息,晏安魚卻皺了眉。

“軍訓?這麽快?”

他頗有些不滿地嘀咕道:“我還想着明天能去醫院還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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