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心事
宿舍樓裏全是人,來往的學生提着白色快餐盒,回宿舍給室友帶晚飯。
晏安魚失了魂似的上了樓,走到宿舍門口,還差點撞到出來泡面的于斯年。
“安魚,你怎麽了?”
于斯年端着泡面盒,不解地打量他,“怎麽慌慌張張的?”
“沒事,”晏安魚擺擺手,“我先進去洗澡了。”
他徑直進了宿舍,從衣櫃裏翻找一套睡衣出來,随手将項鏈挂在衣櫃門上,鑽進了浴室。
熱水從頭頂淋下,晏安魚愣愣地在花灑下站了好半晌,身上的冷氣才一點點被趕走,理智逐漸回籠。
他盯着腳下瓷磚縫,自己也鬧不明白了。
剛才溫醫生只不過是随口問問,自己跑什麽跑?
溫醫生遇到經濟問題要找人合租,和自己說是出于信任,這麽無緣無故地跑掉,實在太傷對方的心了。
晏安魚難受地捂着胸口,覺得堵得慌。
他剛才确實害怕了,但害怕之餘,又覺得說不出的酸澀,從指尖到喉嚨都緊張得發麻,也不知道是開心還是不開心。
總之,他的心跳得很快,像是被人追着跑了一條街似的。
想到剛才那尴尬而蒼白的逃跑借口,晏安魚悔得臉都紅了。
實在是太唐突了!
他裹在熱水裏,蹲下身,蔫巴巴地搓硫磺皂,頭發粘在額頭上,像只落水的小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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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來想去,他只記得溫景煥那雙真摯得要灼傷人的眼睛,卻實在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麽。
從來沒有人用那樣認真的眼神看他,溫醫生對自己那麽好,自己是不習慣接受別人的好嗎?
溫醫生也沒什麽朋友,或許他同樣不懂得怎麽處理友誼,才會傻傻地對朋友好。
可是他家裏的氣氛也怪怪的,是因為個人生活習慣不一樣嗎?
胡思亂想了一陣,晏安魚慢慢吞吞地洗完澡,從浴室裏出來。
他今天洗得比平時久一點,差不多二十分鐘,于斯年的面已經吃完一半了。
晏安魚随便擦了擦頭發,就聽身後傳來夏黎的小聲嘀咕:
“有錢了,洗澡也不怕浪費水了……哼,水費還不是得平攤。”
他聲音不大,奈何大家都挺安靜,因此每個字都清晰地落到晏安魚耳朵裏。
晏安魚習慣性地沉默,從手機列表裏翻出今天下午拍的演唱視頻,翻身上床。
他在床上躺了一會兒,靜靜地等着,發現這一次沒有人幫他說話。趙安在弄電腦,于斯年在吃夜宵,都裝作沒聽見的模樣。
晏安魚抿了抿嘴,翻身對着牆壁。
是啊,他們有什麽義務要幫自己?
他忽然覺得,相比起這個小小的宿舍,溫景煥的出租屋似乎也沒那麽可怕。
晏安魚抱着被子,悄悄嘆了口氣。
手機裏的視頻還在播放,他卻滿心都是溫景煥說的那些話。
或許,溫景煥看出來了他在宿舍的處境,“分攤房租”只是他用來幫助自己的、善良的借口。
想到此處,晏安魚更加覺得內疚了。
他把視頻切出去,點開和溫景煥的聊天窗,删删寫寫,寫寫删删,還是一句話也沒憋出來。
晏安魚在心裏暗罵自己稀爛的表達能力,盯着對方白花花一片的頭像發愁。
周二。
寵物醫院最近忙得不可開交,附近的收容所送來了一大批待體檢的小奶狗,都是志願者從網上的寵物盲盒裏救下來的。
醫院裏到處都是人和狗,犬科連做手術的醫生都不夠用,只能把異寵科的人拉過來做苦力。
溫景煥被安排在采血室,臨進門的時候,犬科的助理小姑娘瞄了他一眼,就見他罕見地背着一個斜挎包,随手挂在衣帽架上。
除此之外,還有一大袋零食,收在角落的櫃子裏。
她有些好奇地多看了兩眼,發現全是些奶油泡芙、甜甜圈之類的東西。
小姑娘忍不住彎了嘴角,邊給狗狗采血邊笑道:
“溫醫生,你這麽愛吃甜食,怎麽一點兒都不胖呢?”
桌上的小狗不舒服地翻了翻身,溫景煥摸着他的肚皮,臉上挂着淡淡的笑意。
“給家裏小孩子買的。我當然吃不完這麽多。”
小姑娘一愣,忍不住八卦道:
“你在桦臺市有親戚?院長和我們說,你是鄰市——游青市人呀。”
溫景煥熟練地拔除針頭,用棉花摁緊小狗腿上的針口,苦笑着搖搖頭,沒再繼續這個話題。
小姑娘瞧着他那雙露在口罩外面的眼睛,黑眼圈挺重。
她很聰明地聽出溫景煥語氣中的疲憊,于是抱着小狗出去了,沒有多問。
收容所送來的小狗一共有三百零四只,所有醫生和助理忙活了一整天,總算是給所有小狗都做完了體檢。傍晚時分,健康的小狗們被志願者一一抱上車,負責人對接好接種疫苗的時間,才送這一大隊人馬離開。
犬科診室和貓科離得實在太近,手頭的活兒剛結束,溫景煥就火急火燎地回了自己科。
師父張醫生今天值晚班,剛到醫院,正坐在科室辦公桌前吃快餐。
溫景煥拎着零食進來,不出所料又被調侃了。
“小溫,看不出你還有這喜好,大男人跟小孩兒似的,買這麽多甜甜圈。”
溫景煥摘下口罩,輕松地自嘲:“小時候家裏人不讓吃,這不長大了還饞呢。”
“你爸媽管得真嚴。”
張醫生笑着,夾了一塊茄子,忽然想起什麽似的,又把筷子放下。
“對了,”他拉開抽屜,從裏面翻找出一個小藥瓶,“這個是你的嗎?中午落桌上了。”
他把藥瓶舉到溫景煥面前,從名稱和包裝看來,是安眠藥。
溫景煥臉色微變,下意識地要去摸自己的挎包。
“……是我的,”他伸手去拿,“不小心落下了。”
張醫生手臂一揮,躲開了。
“小溫,你最近精神不好,”他用了一個陳述句,“周一開始就有氣無力的,黑眼圈這麽重,失眠了?”
“真是逃不過您的眼睛,”溫景煥故作尴尬地笑了笑,“确實有些失眠,這幾天家裏的蛇快蛻皮了,每晚睡不踏實,總想看着他。”
張醫生再次把藥瓶遞到他跟前,“自己是醫生,還那麽擔心幹什麽,”他把藥瓶塞進溫景煥手裏,“謹遵醫囑啊。”
溫景煥道過謝,收拾東西下班了。
又是像傷口潰爛一樣的斜陽。
溫景煥在車站裏等車,端詳着日複一日的風景。
近期的失眠讓他有些恍惚,呼吸交錯之間,他望着那永遠堵車的立交橋,感覺自己正身處楚門的世界。
若真是如此,看客們偷窺着自己的生活,會如何評價他?
醜惡,見不得光,偏執,還是別的什麽?
公交車逆光駛向他,遮擋住那片醜陋的斜陽。
溫景煥上了車,刷卡,在後排落座。
去往學校的路上,他不由得想起自己失眠的罪魁禍首,想起晏安魚匆匆逃離的背影。
溫景煥不明白他的無名恐懼,甚至忘記了自己看向他的心理活動,他就這樣渾渾噩噩地過了兩天,滿心只有一個念頭。
晏安魚要逃走了,要離開他了。
那晚,溫景煥做了個夢。他夢到自己站在一團黑暗裏,晏安魚則站在洶湧的河流對面,身後是一片光明。
溫景煥腳下的孤島要被河水吞噬,他哭着求晏安魚救自己,晏安魚卻被他伸出的雙臂吓得連連後退。
他的手臂上沒有紋身,卻布滿了橫豎交錯的刀傷。傷口汩汩往外流着鮮血,濡濕了高中夏季校服的衣袖。
于是晏安魚跑了,跑向身後的人群裏。
人群中有他的室友,他的同學,甚至有醫院裏打過照面的醫生和小狗,他們把晏安魚擁在光裏,離這邊的暗湧遠遠的。
溫景煥大聲喚他,但他被一群人圍着,在舞臺上唱歌,根本聽不見。
他去追求夢想了,站在有交響樂團的舞臺上,被幾千人喜愛着,不再屬于溫景煥一個人。
最後,肮髒的河水吞噬了一切呼救,流進傷口,侵蝕着他的身體。
冰冷肮髒的觸感是如此真實,溫景煥深深吸了口氣,在公交車的颠簸中疲憊的睜開眼。
他解開抱着的零食袋,從裏面翻找出唯一的一個熱狗面包,隔着透明的塑料袋,仔細檢查。
面包的夾層裏,隐約能看到一些白色的小粉末,像是芝士粉,但更細膩。
溫景煥靜靜握着尚有餘溫的面包,從包裝的反射中,看到自己扭曲變形的臉。
晏安魚不能走,不能離開他,不能站在光下。
“桦臺大學站要到了,請下車的乘客做好準備。”
到站了,溫景煥收起面包,起身站到後門。
作者有話說:
下章溫醫生要犯一個小錯誤了,預警一下!安眠藥偶爾吃一次對身體沒有影響沒有影響!沒!有!影!響!(頂鍋跑)
另外有讀者問溫醫生影響小鯨魚社交的事情,中間肯定會經歷一個“只想讓他屬于我一個人”的過程,最後當然不會是這樣,結局是圓滿甜甜的he,這個可以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