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影子
夜幕低垂,金黃色的明月懸挂在桦臺大學的高空。
幾縷彩色燈光從體育館裏照射出來,照亮低空的幾朵雲。
晚會已經接近尾聲,觀衆們的興致也消退許多。明天就是假期了,學生們邊看節目,邊計劃結束後去哪裏玩。
後臺的簾子被挑開一條縫,晏安魚緊張地朝舞臺上看了一眼。
李無和步笑梅在臺上唱《All I Ask of You》。
臺下烏泱泱地坐着人,臺上兩人穿着音樂劇裏角色的服裝,燈光随音樂起伏,其震撼的效果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
“下一個就是我們了,”于斯年站在他身後,“別緊張,他們只是舞臺效果做得好,想要讓老師賞識,還得看實力。”
晏安魚深吸一口氣,看着鏡子裏的自己,努力平靜下來。
晚會的節目安排是經過精心安排的,也不知是不是有人故意搗亂,居然把兩個聲樂作品放在了一塊兒。晏安魚的節目又是後面那一個,只要表現稍微不夠好,優劣一眼就能看出來。
一想到步笑梅輕蔑的表情,晏安魚心裏很不是滋味。
他不喜歡被嘲諷,更何況是面對說自己“不配和溫景煥做朋友”的步笑梅。
這次正式演出,他不能再犯錯。
為了參加音樂劇,也為了變得和溫景煥一樣優秀,他必須做出些成績來。
想到這裏,他拿起手機看了一眼。
通知欄空落落的,沒有新消息。
“在等你朋友?”
于斯年湊過來,擰開保溫杯,用杯蓋給他倒了杯熱水。
“…謝謝,”晏安魚接過來,小心地抿了一口,“沒有啦,他也沒說一定會來看晚會。”
隔着擋板,音樂聲淡出了,舞臺下響起一片掌聲。
“別這麽在意,”于斯年安慰道,“你是為了參加校史音樂劇,不是為了他。”
他還想多說幾句,上一個節目已經結束了。
“別聊天,”負責人在他們身側催促道,“收拾收拾準備上場。”
晏安魚抿着嘴,把手機放回一旁的桌子上。
穿着長裙的主持人上臺串講,晏安魚退到一旁,下意識往另一側的入口張望。
燈光在地板上打出一個白色的三角,李無掀開簾子,帶着步笑梅回了後臺。
他回頭看了晏安魚一眼,笑着沒說話,只是挽起胳膊,做了個加油的手勢。
舞臺的頂光開始變色,藍色的流動光影傾瀉而下,從遮光簾裏透出來,在晏安魚的身上映出細長的藍色縫隙。
他看着李無,心裏激起了鬥志。
“加油!”
他做了個深呼吸,接過負責人遞來的話筒,回身與于斯年擊掌,邁上了舞臺。
從後臺走進來的瞬間,所有的燈光都落在了他們身上。
體育館的看臺環繞着左右,觀衆席昏暗一片,除了他們手上的熒光棒,什麽也看不清。
晏安魚攥着手裏的話筒,不由地開始緊張。
一般的聲樂考核都是不需要話筒的,但體育館場地大,有人多,主辦方只能用話筒收音。
晏安魚習慣了空着雙手,沉甸甸的話筒讓他覺得束手束腳。
他調整呼吸,不去看臺下烏泱泱的觀衆,放松身體,左手自然地搭在三角鋼琴上。
前奏奏響,晏安魚聽見從臺下傳來了議論聲,可他沒有顧及這些,完全将情感投入進演唱中。
——In einem Baechlein helle,
Da schoss in froher Eil'
一旦投入到歌曲本身,晏安魚什麽也不怕了。
他用嗓音拿捏着細膩的情感,開口便是驚豔四座的、清亮的男高音。
排練了無數次,鋼伴已經和他的演唱完美契合,就算話筒的傳聲改變了些許音色,但晏安魚也絲毫沒有被影響。
他的聲音不如假聲男高音輕柔,也不像李無那樣具有穿透力,卻是別樣的一番感受。
仿佛置身于春風拂過的山間小路,靈巧而充滿自然感。
池塘、漁夫、鳟魚……一個寓言般小巧的故事,被他用歌聲講述出來。
一曲唱畢,鋼琴聲如流水般滑過,最終定格在一片掌聲中。
晏安魚笑着鞠躬,和于斯年一同站在白晝般的燈光下,接受屬于他們的喝彩。
舞臺左側挂着電子大屏,他的臉清晰展現在每個觀衆面前,淺棕色的雀斑星星點點,配上一身簡單幹淨的黑色禮服,比任何妝容都要好看。
這是他第一次接受如此多的掌聲,他看着臺下那麽多同學和老師,這時才後知後覺地腿軟。
于斯年忍不住笑了,輕咳了兩聲,晏安魚反應過來,趕緊轉身跟着下臺。
他太緊張,以至于都快走到更衣室,才發現手裏還拿着話筒。
晏安魚把話筒還給負責人,對方難得地沒有數落他,一改之前嚴厲的語氣。
更衣室裏,于斯年換下租來的演出服,把兩件西裝外套疊在一塊兒,收進紙袋裏。
“安魚,你怎麽上臺放松,唱完了反而這麽緊張?”
于斯年笑着打趣他,視線落在晏安魚胸前。
晏安魚還有些腿軟,他換回了自己的衣服,從儲物櫃裏摸出鯨魚項鏈,戴在脖子上。
“哎呀…看那麽多人鼓掌,不好意思。”他撓了撓頭,臉頰紅紅的,雖然有些累了,但眼裏興奮之色未褪。
正說着,口袋裏的手機震動了一下。
晏安魚拿出來看了一眼,整個人立刻又來了精神。
“先不和你說啦,”他快速收拾好書包,随意往肩上一挎,關上櫃門,“溫醫生來找我了,我先走了!”
“哎——”
于斯年還想同他說什麽,晏安魚已經跑沒了影。
晚會結束了,主持人念着無人在意的結尾語,後臺的演員陸續離開,只剩下一地狼藉。
晏安魚跨過地上的彩帶和道具,一路跑到後臺出口。
樹影搖曳,昏暗的路上只有兩盞路燈,騎着自行車的學生們橫穿而過。
隔着飛掠的人影,晏安魚一眼瞥見站在對面的溫景煥,一顆心激動得怦怦直跳。
路燈下,溫景煥穿着連帽衫,戴着帽子,遮住了頭發和前額。他側頭盯着遠處的人群,像是不确定晏安魚會從哪張門出來,又不敢湊近查看。
吃早餐的時候,晏安魚以為溫景煥在生他的氣,現在見到他來接自己,一顆懸着的心終于放下了。
“這裏!”
晏安魚伸長了胳膊,沖他使勁兒揮了揮。
他的聲音混在車鈴裏,溫景煥也依舊聽到了。
溫景煥轉過頭,冷感的臉上露出笑容,快步向晏安魚走來。
晏安魚也跳下了臺階,他剛要過馬路,卻被一個熟悉的身影攔住了。
“晏安魚!”
耿卉突然從正門出口跑過來,一把抓住了晏安魚的手。她身後不遠處還跟着一大幫子人,都是班上的同學。
“待會兒和我們一起去吃燒烤嗎?”
她興奮地說着,絲毫沒注意到馬路對面的人,“班費聚餐,不花錢!”
晏安魚愣了愣神,他悄悄瞥了一眼不遠處的溫景煥,發現對方已經沉下了臉。
他緊張起來,被溫景煥的目光灼得發疼,下意識就抽出了手。
“不……不了吧,”他小聲說,“我朋友來接我了。”
耿卉眨眨眼,這才發現不遠處的溫景煥。
“哎呀,是上次的帥哥呀。叫上他一起來嘛,”她壓低聲音說,“反正很多人都不來,讨人厭的步大小姐也沒來,多他一個沒事兒。”
晏安魚的視線掠過耿卉。
路燈下,那群并不相熟的同學們湊在一塊兒,說說笑笑,氣氛融洽。
再轉頭,溫景煥立在馬路邊,深藍色的影子拉得很長。
晏安魚忽然察覺到,這樣的場景他見過太多次。公交車站、學校門口、宿舍樓下……除了工作,溫醫生好像永遠都是一個人,形單影只,也不參加活動。
晏安魚看着他,心裏有些不是滋味兒。
“我去問問他,”晏安魚抿着嘴,“你等我一下。”
耿卉抱着胳膊,頗為期待地點點頭。“去吧去吧。”
不遠處,一個女生不知道在說什麽段子,逗得周圍人都笑得合不攏嘴。笑聲順着風飄過來,晏安魚避讓了幾輛自行車,跑到了溫景煥跟前。
然而,邀請的話還沒說出口,他便被對方額頭上的傷口吓了一跳。
路燈實在昏暗,溫景煥又戴着帽子。此刻隔近了,晏安魚才看到他右前額處的傷口。
傷口不算大,但紅得厲害,結了一個拇指大小的血痂,挂在眉心上。
“這是怎麽弄的?”
晏安魚的心揪緊了,他想要伸手摸一下,卻被溫景煥躲開。
溫驚呼往後退一步,黃色的燈光落下來,把傷口暴露在晏安魚眼前。
“沒什麽,不小心摔倒了,”溫景煥摘下兜帽,失落地笑了笑,“是不是很醜?”
晏安魚的眼角狠狠跳了一下,他別開目光,不去看他。
“怎麽會,一點兒都不醜。”
“是嗎。”
溫景煥的視線落在他的睫毛上,晏安魚知道他的看自己,因此更加不敢擡頭。
“你要去和同學玩嗎?”溫景煥問。
喜歡的人傷成這樣,晏安魚自然是沒心思去了。
“我才不去,”他故意撇着嘴,“沒意思。”
他埋着頭,随手摩挲着衣袖上的扣子。
飛蛾在燈泡上撲騰,水泥路上的影子晃了晃,晏安魚低着頭,正巧看到溫景煥伸出手,仿佛是想摸他的頭,卻在半空止住了。
溫景煥以為他沒看到自己的動作,殊不知他全都看在眼裏,一顆心跳得快要從喉嚨裏蹦出來。
兩人無聲地拉扯了一會兒,溫景煥收回手,攥緊了拳頭。
“騙人,”他強忍着心中的戾氣,說着違背心意的話,“我知道你想去。安魚,想去就去吧。”
“不行!”
晏安魚急了,湊過來看他的傷口,“你都傷成這樣了,我怎麽能讓你一個人待在家裏?”
他避開溫景煥的視線,紅着臉,輕輕摸了一下傷口附近,“疼不疼?上過藥了嗎?”
“上過了,沒大礙,”溫景煥抓住他的手指,輕輕攥在手裏,“別擔心我,你去玩吧。”
他的掌心很涼,晏安魚一下子緊張起來,覺得指尖發麻。
“不行,我不能丢下你,”他趕緊把手抽出來,假裝生氣的模樣,“既然你說沒大礙,那就跟我一起去吧!”
溫景煥眨眨眼,一副沒聽懂的表情。
“……安魚,你在邀請我嗎?”
“是啊,”晏安魚覺得臉頰都發燙了,支支吾吾地說,“你和我一起嘛。”
他盯着地上的兩個影子,往側邊挪了挪。
兩個黑乎乎的人影貼在一起,腦袋挨着肩膀,看上去像是依偎在溫景煥的身上。
作者有話說:
争取再寫四章到黑化(痛苦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