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莉莉絲一眼就看見了對面牆壁裏鑲嵌着的壁爐。
屋子裏昏暗, 沒有燃燭，壁爐裏嘶啦嘶啦燃燒着的火焰就是唯一的光源，無端地覆上一層朦胧的暖意。
其次才是半卧在白色絨毛躺椅上的美人。
伊沙汀微微挑起眉, 嘴角微勾着，似笑非笑。
不清楚是出于一種什麽心理, 莉莉絲居然有些緊張。
——并不是一開始就緊張的，而是知道了她的身份之後。
身側的手指蜷縮了一下，被唯缇亞圈住的小拇指收緊了些，感受到他手掌傳來的熱度之後, 莉莉絲慢慢放松下來, 原本略微有些局促的淡紅眼眸也重新回歸平靜與自然。
“姨姨好。”她鎮定自若地打招呼, 白皙的面龐上挂着乖巧的笑，聲音清冷卻不失甜美。
莉莉絲：……
如果可以的話, 她真的很想反問自己為什麽要跟着唯缇亞一起叫姨姨。
縮在平底鞋裏的十個圓潤飽滿的腳趾開始無聲地用力, 左右兩腳雙管齊下地扣着鞋底，仿佛要把鞋底洞穿似的。
大腦都空白了，她僵硬地扯扯嘴角，努力壓制住尴尬，小巧的下巴揚起來一點兒，看上去很有氣勢的樣子。
公主殿下絕不認輸。
莉莉絲在心裏這樣告訴着自己。
“我的寶石, 姨姨給你見面禮了。”唯缇亞俯身在她的耳邊小聲提醒她, 起身時還特意看了眼奧維利比的方向。
見那個一板一眼的騎士長面色臭臭的，得逞的魔龍居然還特別欠地裂開嘴笑了笑, 欠揍的小表情好像在說——
看吧，我才是和莉莉絲最要好的那一個！任何事情都要講究先來後到懂不懂？你這個後來的得往後排！！
奧維利比眼不瞎, 身為騎士長的他視力一等一的棒, 看見唯缇亞的挑釁之後, 他本就不好看的臉色瞬間變得黑如鍋蓋。
伊沙汀沒有錯過自己家外甥的小動作，看着莉莉絲的眼神愈發慈愛起來。
——哎呀呀，真是一個讨人喜歡的小姑娘呢，怪不得大家都想保護她。
長輩們總是會很喜歡一些主動問好的晚輩。
比如莉莉絲于之伊沙汀。
莉莉絲重新彎起唇角，淡紅色的眼眸裏恢複神采，顯得整張臉都容光煥發起來，這樣的一個人，哪怕套着蛇皮都是美的，更不要說穿着樸素的亞麻長裙了。
素雅得像是在風中搖曳的一朵亭亭玉立小荷花。
也許是因為遺傳了母親的東方血統的緣故，莉莉絲安靜的時候周身的氣質顯得特別恬淡雅致，不管是誰，只要瞧了她一眼，就會覺得她一定是一個安靜乖巧的小姑娘。
但其實不是的。
也許曾經的莉莉絲是這樣的——但是，她不是。
她冷靜、敏銳，不天真，但是很狡黠。
“謝謝姨姨。”莉莉絲笑不露齒。
有些難以啓齒的尴尬稱呼，一旦說出口了，接下來就如同順水推舟一般簡單自然。
莉莉絲克服了自己的羞恥心，最初的那點兒劍拔弩張的謹慎敵意已經被她埋藏到心裏，化作飼養玫瑰的養料。
她松開唯缇亞的手，走過去接過伊沙汀的禮物，卻沒有立刻打開，只是垂眸細細地端詳。
那是一個包裝精美的絲絨小盒子，暗紅色的天鵝絨在昏黃的環境下顯得格外有質感，深邃又神秘。
“喜歡嗎？”伊沙汀單手撐着腦袋，神态慵懶。
莉莉絲點點頭。
伊沙汀笑着從躺椅上坐起來，雙手抵在膝蓋上，身子往前伸，親昵地說道，“小騙子，你都沒打開呢。”
她伸出手，點點莉莉絲挺翹的鼻尖，一邊無奈低頭垂眸嘆氣，說着“也就只有我會相信了吧”一邊站了起來，餘光瞥見目不轉睛地望着莉莉絲的唯缇亞，懊惱地“呀”了一聲，補充道，“還有小唯迪呢。”
不知道從哪裏飛出來一個殘影，莉莉絲甚至都還沒有來得及看清那是什麽，那道殘影飛速地從她身旁掠過，掀起了幾縷發絲。
就連她早些時候為了防止腦袋沾上灰塵而系上的方巾都牽起了一個小角。
“是不是呀，小唯迪？”
嬌滴滴的女人音響起，莉莉絲回頭，只見伊沙汀坐在她的魔法掃帚上，一手握住掃把棍保持平衡，一手挑起了唯缇亞的下巴，潋滟的桃花眼裏滿是促狹，就連纖長的睫毛都是靈動且根根分明的。
看來那個殘影的東西應該就是魔女小姐的魔法掃帚了……
真是位跳脫的魔女。
莉莉絲的眼裏有一絲笑意閃過，就連她自己都沒有注意到。
奧維利比發現時都愣了一下，忽然覺得有的時候，超出意料範圍的突發事件也不一定是件壞事兒。
“你、你胡說些什麽！”被戳穿心事的可愛魔龍漲紅了臉，一把拍開魔女的手，龇牙咧嘴地恐吓道，“我警告你不要亂講話噢伊沙汀。”
魔女笑得幾乎直不起腰，她雙手攥在魔法掃帚的棍把上保持着身形，快活地在這有限的範圍內騎着掃帚轉了兩圈，揶揄道，“哎呀呀，我已經很久沒見過我們小唯迪這樣了诶。”
伊沙汀飛到莉莉絲的身側，繞着她轉了兩圈，忽高忽低的，“我也很久沒被叫過‘姨姨’了呢。”
她湊近了些，故意看了唯缇亞一眼，貼着莉莉絲的耳邊說道，“唯缇亞那個小龍崽子自從懂事之後基本上就沒這樣喊過我了。”
明晃晃的好看眼睛裏仿佛直白地印着兩個大字：可惡！
不得不說伊沙汀和唯缇亞多少還是有點相似在身上的。
莉莉絲瞥了不遠處緊張到握緊拳頭的唯缇亞，淡淡地勾唇笑了一下，放下了最後一絲對伊沙汀的戒備。
壞心眼兒的魔女吹完耳邊風之後飛速撤離，恰好趕在唯缇亞忍不住來搶人之前。
“莉莉絲，她說什麽你都別信她。”唯缇亞狠狠地瞪了捂嘴笑的伊沙汀一眼，略微有些手足無措地跟莉莉絲說道，清朗的少年音都被染上了幾分焦急。
莉莉絲覺得好笑，“你知道她跟我說什麽了？”
“不知道……”唯缇亞老實地搖搖腦袋，聲音卻越來越小，小到幾乎聽不清，“但肯定是說我的壞話……”
“你在心虛，小龍，你做了什麽虧心事。”莉莉絲有意逗他，語調忽地冷了下來。
唯缇亞詫異擡頭，只能暗自懊悔自己不打自招。
本來想含混過去，但一對上莉莉絲那雙透徹得如同石榴石一般的淡紅眼眸，他瞬間就放棄了這個念頭，不情不願地小聲交代，“比如小時候偷偷跑到你們的世界偷鳥蛋、和你們玩過家家的時候弄髒了道具卻嫁禍給別的小孩，還有——”
“……唯缇亞，”莉莉絲擺擺手，輕聲打斷他，蓄藏笑意的眸子裏沾染上星星點點的快活，她故作吃驚地奇道，“我的小龍，你怎麽把你的老底都翻出來給我看啦？”
“……”後知後覺被捉弄了的唯缇亞腦袋埋得更低了，他的雙手絞在一起，支支吾吾了許久才冒出來一句，“如、如果我告訴你，我剛才說的都是假的……”
你會信嗎……
但是對着莉莉絲，他說不出口。
總覺得他的寶石在醞釀着什麽來堵住他的嘴巴。
“是嗎。”莉莉絲挑了挑眉，蔥白細長的手指耐心細膩地将唯缇亞的兩只手分開，她垂下眼睑，專注又認真，只是語氣之中流露出來的漫不經心昭然若揭，“是誰當初說再也不騙我來着？”
“……”
蹭的一下，唯缇亞覺得自己的臉頰更燙了。
更別說他還聽見了伊沙汀毫不掩飾的嗤笑。
她、她居然還跟可惡的奧維利比講小話！！
他們、他們的關系什麽時候都這樣好了！！
又急又氣的魔龍耳朵都紅了，就連略顯蒼白的脖頸都蔓延開了一層淡淡的緋色。
食指被莉莉絲慢慢地摩挲兩下，唯缇亞僵硬着去尋找她的視線，“……我沒有騙你。”
莉莉絲嘴角噙着笑，不置可否。
“真的……沒有騙你捏。”
“知道啦，小唯迪。”
莉莉絲踮起腳尖來拍了拍他的腦袋，安撫好她的小龍之後便牽着他的手帶他走向伊沙汀的方向。
欣賞完一出好戲的魔女小姐眯起眼睛魇足的笑，笑得幾乎見牙不見眼，她上前抓住莉莉絲空着的另一只手，噓寒問暖，“哎呀呀，我們小莉莉肚子餓了沒有呀？姨姨給你炖湯喝。”
——除了熬制魔法試劑以外，伊沙汀最拿手的就是炖湯了。
她一向都以捉弄唯缇亞為樂，但自從小外甥懂事以來，就再也沒有成功過，難得看他吃癟一次，可得給公主殿下記個大功。
身處在地下太久，有些忘卻了時間，但應該還沒到吃飯的點。
可是……
“好呀。”莉莉絲任由伊沙汀拉着她的手，看在美味濃湯的面子上綻放出甜美的笑容。
公主殿下拒絕不了好喝的湯。
唯缇亞雖然不情願，卻也沒說些什麽，畢竟伊沙汀做的湯确實數一數二。
泛着白光的複雜法陣成型，伊沙汀招呼着他們進入光圈之中，刺目的白光閃過，外頭居然沒有一絲一毫的陽光照射。
他們身處在茂密陰冷的森林內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