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所以說, 唯缇亞的山洞裏的那些壁畫，是你畫的？”
莉莉絲眨眨眼睛，脊背挺得筆直, 雙手規規矩矩地搭在膝蓋上，零散的碎發自耳邊垂下, 亞麻色的發絲在暖黃的燭光的映襯下朦胧又渺茫，被渲染成了一種近乎不切實際的金色。
伊沙汀在洗好的小香菇傘蓋上切了一個十字，手上的動作有條不紊，思路也意外地靈活, 她搖頭否認道：“不是呀。”
“可是你剛才說那确實是你的風格。”莉莉絲的瞳仁很亮, 淡金色的眼眸炯炯有神。
她的記性一向不錯, 再加上伊沙汀剛才都簡單介紹了一下魔女一族的特點……
“所以當初唯缇亞并沒有把他所了解的全部告訴我。”莉莉絲微微側過頭，直白明亮的目光直截了當, 像是一束強光, 任何晦澀在它的照耀下都無處遁形。
唯缇亞抿抿嘴唇，難得地有些變扭地別過臉去，錯開莉莉絲的視線，只給她留下了一個高挺的鼻梁和微微緊繃着的、略顯鋒利的下颚線。
莉莉絲笑了笑，漂亮的眼睛裏閃過一絲促狹。
她喜歡玩一些推理游戲，但是她更喜歡看唯缇亞窘迫的模樣。
“之前還說好了, 絕對不會隐瞞我呢。”傲嬌的公主殿下特意放低了聲音, 最後一個語氣詞念的格外的輕。
唯缇亞愈發不好意思起來，他欲蓋彌彰地拿起小圓桌上的小點心吃了一口, 卻因為太過甜膩而皺起鼻子——他忘記伊沙汀就喜歡這些小巧而又精致的點心了。
但是餘光忽然瞥見莉莉絲也伸手撚了一塊起來，他不由得扭頭望去。
小貓爪子形狀的司康被她撚在手裏, 原本在唯缇亞眼裏奇形怪狀的松餅看起來可愛了不少。
貪吃的魔龍咽了咽口水, 他猶豫着伸手再拿了一塊, 見莉莉絲優雅地把小點心送入口中，他也有樣學樣，輕輕地咬了一小口下來，任由奶油綿軟的滋味在嘴巴裏化開，逐漸彌漫着整個口腔。
好像……有點好吃？
——第一次小口吃東西的魔龍如是想道。
第一次咂摸出甜點的美味的唯缇亞略微魇足地眯起了眼，卻沒想到自己未曾被莉莉絲放過。
“你說是嗎，唯缇亞？”莉莉絲将只吃了一小口的司康放在身前潔白的瓷盤上，拿起餐巾，一邊擦拭着手指頭一邊輕聲問道，透着一股散漫的漫不經心，“當初明明說好知道什麽都告訴我來着的。”
她的尾音下沉，又輕，聽起來委屈地讓人憐愛。
唯缇亞頓了一下，原本打算放置在小餐碟上的司康差點掉落在衣服上。
他舉着那一小塊甜膩的小點心，進退兩難似的僵在原地，瘦長結實的胳膊顯得尤為突兀，就連不感興趣沒有聽他講話已經進入到放空狀态的奧維利比都忍不住側目而視。
莉莉絲瞥了他一眼，将細碎的碎發別到耳後的同時，順便分給了他一個眼神，驕矜的公主殿下明知故問，“怎麽了嗎？”
“……”唯缇亞又羞又委屈，覺得好沒面子，僵直的胳膊仍然突兀地舉起，那一小塊可憐的面包近乎要被他捏癟，卻還是小聲地承認自己的不是，“我以後再也不會了……”
堅硬的心髒突然被什麽東西擊中了一下，莉莉絲側過身子，淡紅的眼眸直視着他，卻始終沒有對上魔龍那雙如同紫羅蘭一般的深邃眼眸。
這種感覺該怎麽形容呢？
就好像在寒冷的冬天，平地裏生出一簇火苗，越來越大，火光熱烈，整張臉都照得透亮，整顆心都懶洋洋的。
她稍微站起一點，俯身拍了一下唯缇亞捏着司康不放的手，然後另一只空着的手接過去，自然又輕巧地放在自己的小瓷盤上。
“沒關系的，小龍，”莉莉絲噙着幾分笑意，面部線條立馬柔和起來，如同三月裏的粉嫩櫻花，充滿着朝氣的美麗，“我已經原諒你了。”
她想了想，幹脆站在地上，往前蹭了兩步，稍微擡了點頭，用着近乎開玩笑的語氣說着認真的話語，“——但是以後別再這樣了噢。沒有下次了。”
伊沙汀這間小屋的家具其實很唯缇亞城堡裏的很像，都是精致好看的，且亮晶晶。
不得不說他們還算是有點子默契在身上的。
但是為了讓這間不過巴掌大的、幾乎一眼就可以将整間屋子的構造望到頭的小屋能夠最大程度地展現“亮晶晶”三個字，伊沙汀在家具的挑選上可是下了很大工夫的。
比如喝下午茶要用的小方桌和椅子，已經不是一般桌椅的正常高度了，桌子腿和椅子腿都很長，且粗，目的是在上面綴滿許多璀璨的寶石……
也正因為這個原因，哪怕莉莉絲站着，唯缇亞坐着，想要直視他的眼睛，她不得不揚起腦袋。
“真的嗎？”唯缇亞那雙深邃神秘的紫色眼眸瞬間就恢複了光彩，他得努力克制着才能夠讓自己的嘴角上翹的不那麽明顯。
孩子心性的魔龍開心地把嬌小的公主殿下攬進了懷裏，他小心且溫柔地将莉莉絲抱到腿上，毛茸茸的腦袋靠在她的頸處蹭了蹭，然後換成了下巴，柔順的黑色長發掃過莉莉絲的面頰。
“我好開心噢。”他小聲說道，只有莉莉絲一個人可以聽見，因為他只說給莉莉絲一個人聽。
公主殿下從小嬌生慣養，有的時候不願意走路了不是哥哥抱就是坐坐攆的，而且她都騎着唯缇亞飛了那麽多次了，因此就算忽然被抱了起來也沒有太大的反應。
——只是因為他是唯缇亞而已。
她信任的唯缇亞。
只是細皮嫩肉的莉莉絲被他戳得有些疼了，忍了一會兒後才不自在地小幅度動了一下，顧及着唯缇亞那顆脆弱的小心髒，動靜不是很大。
反倒是正在屋子一側的伊沙汀牙疼似的輕輕啧了一聲。
她本來好好地準備着炖湯要用的材料，忽然發現有戲看，立馬把這樣那樣的食材丢到一邊，甚至還長手一伸，直接在不遠處的邊上順了個小板凳來邊吃點心邊看熱鬧，好不自在。
可是這個走向不太對啊？
伊沙汀咀嚼的動作都慢了下來。
可惡！
伊沙汀反應過來，惡狠狠地咬了一口馬卡龍，覺得不過瘾，又拿了一個，連帶着剛才剩下的半個一起炫進了嘴裏，吃得臉頰兩邊都鼓鼓的。
她惡狠狠地咀嚼着嘴裏的甜品，心裏卻止不住地發酸——
果然還是撒嬌魔龍最好命啊。
唯缇亞對于伊沙汀各種負面聲音都格外敏感，他立馬從莉莉絲的脖頸間擡起腦袋，沖着伊沙汀的方向對着她怒目而視，無聲地做着嘴型“幹什麽幹什麽啦！”。
居然還十分細心地用手護住了莉莉絲的後腦勺，也不知道這到底是為了保護她讓她別掉下去，還是為了阻止她回頭看見他龇牙咧嘴的一幕。
将這一切盡收眼底的奧維利比：……
他舒适地窩在全樹屋唯一的一個柔緩的單人大沙發裏，左手圈住鑲嵌的寶石的劍柄，粗糙的大拇指搭在劍柄頂端的圓柱上無意識地敲擊着。
——他在思考要不要提醒公主殿下回頭看看唯缇亞。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他居然覺得和魔龍對着幹是一種樂趣。
畢竟一些炸毛小孩有的時候也很可愛呢。
伊沙汀看着想笑，連忙擺了擺手示意她“可愛”的小外甥不要那麽着急，安撫好了小魔龍之後她準備繼續準備炖湯的材料，眸光流轉間居然捕捉到了在打小算盤的奧維利比。
她眼裏的笑意瞬間褪去，嘴角上揚的弧度也恢複平直，一臉嚴肅正經的魔女的唇角近乎抿成了一條筆直的線。
輕咳一聲獲取到了騎士長的注意後，她舉起了手裏閃爍着寒光的小刀，發散着一種只有奧維利比知道的無聲的威脅。
自認為難得的小心思就這麽暴露在了別人的眼皮子底下，窘迫的奧維利比松開圈住的劍柄，魁梧的身材陷得更深，整個人都縮在柔軟寬大的單人沙發之中，堅毅的面龐都埋了進去，恍若在躲避着什麽洪水猛獸。
“你的姨姨好像在調戲奧維利比噢。”莉莉絲被抱着不能回頭，靈活的眼珠子轉了轉，她主動湊近，仰起頭來貼着唯缇亞的耳畔輕聲說道。
魔龍才不在乎他的姨姨現在在做些什麽，他鄭重卻又随意地圈地一般強調，“什麽我的姨姨？那也是你的姨姨。”
唔。
莉莉絲往後撤了一些，直到對上那雙微微上挑的紫色丹鳳眼才恍然想起——
她好像确實也叫過伊沙汀“姨姨”來着的。
那好吧。
莉莉絲很利落地改了稱呼，“我們的姨姨好像在調戲奧維利比噢。”
唯缇亞滿意地笑，露出了兩顆尖尖的可愛小虎牙。
他拍了拍莉莉絲的腦袋——就像她平時拍着他的肩膀那樣——清朗的少年音愉快又輕盈，“我們不管他們。”
看看——
多美妙的用詞呀！
“我們”。
他和他的寶石。
我們永遠都被劃在同一陣營。
嘻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