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龍困淺池

陳跡突然問這個,關雪息有些疑惑:“記得啊,怎麽了?”

關雪息參加過不少競賽,但“初二那年的省聯賽”只有一個,指的是當年由省教育局主辦的全省大綜合聯考比賽。

這場比賽規模大,獎金豐厚,獲獎者有中考加分。所以當時各個學校成績好的學生基本都參加了。

關雪息得了第一名,獎狀至今仍挂在家裏客廳的牆上。

“你也參加了嗎?”

公交車依舊搖搖晃晃,關雪息和陳跡對視一眼,後者卻避開他的視線,不正面回答,表情像是有什麽難言之隐。

關雪息記着陳跡的“一推之仇”,有意嘲諷:“呵,不會是本冠軍的手下敗将吧?”

陳跡輕嗤了聲,用鼻子出氣,側臉對着關雪息,說:“不是。”

“那是什麽?你突然提這個幹嗎?”

“……”

陳跡看他一眼,不回答。

關雪息絕不是一個話多的人,卻被陳跡這個“啞巴”襯托得好像很愛和他說話一樣,還句句得不到回應,很煩。

“裝神秘是吧?”關雪息冷冷一笑,“行,你繼續,繼續裝。”

“我——”

陳跡似乎要辯解,關雪息打斷他:“別跟我說話。”

“……”

公交車停到一處站點,有一批乘客從後門下車,位置被新乘客取代。

身邊的人換了一茬,關雪息和陳跡依舊站在一起,坐過一站又一站。不知陳跡的家究竟在哪一站,始終不見他有動作。

關雪息瞥了他一眼,心裏突然冒出一個莫名的念頭:他不會是根本不住這邊,故意跟着我吧?

如果陳跡每天上下學也乘19路,關雪息怎麽一次都沒碰見過他?

也太不巧了。

但這個猜測太離譜,陳跡為什麽要跟着他?原因呢?

可能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關雪息的腦回路受楊逸然影響,突然想起後者的“情敵論”。

不會吧,難道陳跡真的喜歡白琳琳?

可就算喜歡白琳琳,也沒必要跟着他啊。衆目睽睽之下,陳跡還能對他下手不成?

“……”

關雪息瞥了陳跡一眼,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一件事來。

剛才在政教處,錢博說的是幫自己出頭才和陳跡打架,關雪息不知道他這個謊究竟是怎麽編的,原話怎麽說,都添油加醋扯了些什麽……

關雪息心想,陳跡聽完什麽反應?

不會真的把賬記到他頭上了吧?

陳跡有那麽弱智嗎?看态度也不像。

莫名其妙的。

關雪息想不明白,也不想再開口跟“啞巴”多說一個字。

他保持沉默,直到下車。

陳跡也沉默着,只在分別時隔着車窗看了他一眼,望向他離開的方向,半晌才收回視線。

……

關雪息一進家門,就把書包扔到沙發上,撲向客廳那面挂滿獎狀和照片的牆壁,尋找初二那年參加省聯賽時拍的照片。

有一張大合照。

當年闖進決賽的學生都在合照之中,大家穿着不同學校的校服,什麽顏色都有,笑得傻乎乎。

關雪息點着人頭,從左數到右,沒找到陳跡。

“根本沒有。”關雪息不解道,“那關他什麽事?”

飯菜的香氣從廚房傳來,何韻端盤上桌,不滿地叫關雪息:“你怎麽才放學?自言自語什麽呢?”

“沒什麽。”

關雪息坐到餐桌前,食欲将煩惱一掃而空,他雙眼散發出光彩:“紅燒排骨,餓死我了,啊嗚!”

“啊什麽嗚,沒個正型。”

何韻笑着給他夾了一塊排骨,還親手開了一罐冰鎮可樂,推到他面前。

“……”

關雪息筷子一頓。

何韻平時不讓他喝碳酸飲料,說不健康,雖然偶爾會對他偷摸開冰箱的行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絕不會主動遞給他喝,還如此和顏悅色。

關雪息隐隐覺得哪裏不對,問道:“媽,今天有什麽喜事嗎?”

何韻笑了一下,但笑意沒到眼睛。

她年輕時長得很漂亮,關雪息出色的眉眼就有幾分像她。只是她這幾年臉上有了疲态,生出了皺紋,用的護膚品也不算好。

——年齡不是美麗的天敵,辛苦的生活才是。

“你先吃。”何韻不停地給關雪息夾菜,快要把他的碗堆滿了。

但她狀态反常,關雪息食不下咽,心想,今天怎麽回事?一個兩個都是“謎語人”,叫他猜。

“哎,媽,你還是先說吧。”關雪息也給何韻夾了塊排骨,“不然我怎麽吃得下去?”

何韻放下筷子,終于開口:“今天你奶奶給我打了一個電話。”

“……”

關雪息微微一愣,何韻道:“談的是你的前途。”

“說這些之前,我先問你一個問題。”何韻看着關雪息說,“兒子,你想到你爸那邊去嗎?——先別急着回答,聽我說完。”

這席話不知她已經默默醞釀了幾個小時,只等關雪息回來說給他聽,以至于口吻已經平靜得沒有波瀾。

“當初我和你爸離婚,不管不顧地把你留在了我身邊,原因是我……我不想失去你。可我沒想過,這個選擇對你有沒有好處。”

何韻低着頭,視線落在盛排骨的盤子上。

“關靖平雖然人不怎麽樣,但至少對你沒得說。他那邊各方面條件都好,吃穿什麽的不說了,媽扪心自問,這方面也沒虧待過你。但你現在高二了,明年就升高三,不得不為前途做打算。你奶奶說,想讓你出國讀大學,你爸資金充足,你成績也好,申請一個名校不難,将來——”

說到這兒,何韻微微一哽,到底是沒繃住,眼眶泛紅了。

她是委屈的。

她辛辛苦苦把孩子拉扯大,到頭來卻要被指責“你只考慮你自己,為關雪息的前途考慮過嗎?”“你一個當媽的,怎麽這麽自私”。

這話誰說都行,他們關家人沒資格說。

但不管是誰說,他們說的都有一定道理——她的薪水供不起關雪息出國讀書,她給不了他好資源。

就連關雪息如今的優秀成績,也不能全算她的功勞。

關雪息不像別人家孩子,一周七天沒完沒了地上各種補習班,他聲稱沒必要,但何韻知道,他是懂事,主動幫自己省錢。

其實哪有什麽“沒必要”呢?

當有錢人家孩子請各種資深家教的時候,關雪息卻自己關在房間裏悶頭學習,不得不付出更多的心思和努力。

“出國讀書挺好的,能開眼界,長見識,将來工作也好。如果想留在國外發展,也容易一些。”

“……”

以前何韻從來沒說過這麽喪氣、甚至有點示弱的話。

她總是很強勢,不容拒絕地命令關雪息“不許學你爸”“不許和關靖平來往”“你媽養得起你”,諸如此類,絕不低頭。

但今天這番話,簡直有點見外。

“其實不只因為你是我兒子,我才說這些。”何韻微微哽咽,意難平道,“你媽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事,就是年輕時喜歡上關靖平,為了能和他在一起,我放棄了去外地好學校讀書的機會,以至于如今功不成名不就……每每回想起來,我都恨不得殺了他,更恨不得殺了當初犯傻的自己。”

“前途比什麽都重要,關雪息。什麽情呀愛呀,都是小事中的小事,沒有誰會永遠愛誰,人生是自己的,要珍惜每一個擺在你眼前的機會。”

何韻擡手一擦眼角,說:“我知道你奶奶什麽意思,他們故意跟我搶孩子罷了。但抛開那些不談,現在有一個出國留學的機會擺在你眼前,我不希望你将來後悔,‘當初為了我媽,我放棄了更好的人生’,這絕對不行。”

何韻轉頭看了一眼挂滿牆壁的獎狀。

這些是關雪息從小到大的榮譽。

他是最聰明的孩子,也最努力,他理應是天之驕子,不該龍困淺池。

“我知道你向着媽媽,你愛我。越是這樣我越不願意耽誤你。”

“……”

“吃完這頓飯,你就走吧。晚點關靖平會派車來接——”

何韻的話沒說完,關雪息當啷撂下筷子。

“我不走。”關雪息站起身。

他已經長大了,個子比何韻高很多,站着盯人時氣勢十足:“什麽叫更好的人生?你意思是沒有關靖平,我就只能當庸人一個?”

自打爸媽離婚,關雪息就成了乖乖牌,凡事都順着他媽。

今天是五年來他第一次頂嘴。

“我不要他的錢,也能活得很好。不出國留學,也能幹成大事。”

關雪息氣憤地說:“我的人生由我不由他,關靖平有什麽資格幹涉我?”

“……”

“你也別來當說客,委曲求全有什麽用?這些年你還沒委屈夠嗎?”

他深深皺着眉,大逆不道地對何韻說:“以後我的事你也別管了,凡事我心裏有數,就這樣吧——你自己吃。”

關雪息推開椅子,拿起書包回房間,把門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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