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貼這麽近怪惡心的
很讨厭嗎?倒也沒有。
關雪息心想,今天他和陳跡打架,純屬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大半原因在關靖平身上,陳跡不過是受了他的遷怒。
但如果換一個人,關雪息也不會遷怒。
他的确有點讨厭陳跡。
是“有點”,不是“很”,這就比較微妙了。
關雪息對陳跡的讨厭沒強烈到不惜突破自身道德底線、付諸于暴力的地步,所以這會兒氣一消,冷靜下來,他有點過意不去。
——剛才他太沖動了,無論對方是誰,撩架的行為都不對。
關雪息瞥陳跡一眼。
陳跡也在看着他。
半天沒等到他的回答,一向話很少的陳跡竟然追問了一句:“我就有那麽讨厭?”
“是因為我……”陳跡一頓,目光犀利,“‘殺過人’?”
關雪息愣了下。
走廊的窗下金晖筆直,晴暗分明,陳跡忽然走出陰影,逼至關雪息面前,沉聲道:“你和他們一樣,害怕我?”
他靠得太近,有壓迫感,關雪息出于自我防衛下意識推了他一把,手一伸出去就坐實了陳跡的猜測,後者近乎自嘲道:“怕什麽?我又不會殺你。”
關雪息:“……”
臺詞好怪,氣氛更古怪。
但陳跡很快恢複原狀,冷冰冰,硬邦邦。
看他神色,關雪息把已經到嘴邊的道歉咽了回去。
顯然,道歉毫無必要,無論關雪息拿出怎樣的态度,陳跡都不會給他好臉色。
剛才在錢博的攪和下,陳跡被打得挺慘,雖然外表看不見明顯的傷口,但他哪個部位挨了幾拳,關雪息心知肚明。
他們的梁子已經結下了,不是一句道歉能輕易化解的,他打一棒子再給個甜棗,陳跡斷然不會接受。
如果他說“對不起,我害你受傷了”,陳跡恐怕還會嘲諷他兩句,罵他貓哭耗子假慈悲。
關雪息好面子,不想讓自己下不來臺。
心想,結仇就結仇吧,他本來也沒打算和陳跡交朋友。
“誰怕你了?別太自以為是。”
關雪息也不給陳跡好臉色,推開他往外走。
陳跡緊跟上來,同關雪息保持半步左右距離,一起大步下樓。
才走幾步,他不出意料地又出言不遜:“關雪息,我以為你是聰明人,和那些弱智不一樣,至少有自己最基本的判斷能力。”
從陳跡口中說出這麽長的句子還挺稀奇,關雪息頭也不回道:“你什麽意思?”
陳跡道:“你相信謠言。”
“……”
關雪息腳步一頓:“什麽謠言?”
他一停,陳跡便走到他面前。
這裏是四樓,上課時間,整棟樓都靜悄悄的,樓下傳來某一班級上英語課跟讀單詞的聲音,奇異的節奏感幾乎與呼吸同頻,聽着那聲調,關雪息本能地壓低了嗓音:“你沒殺過人?”
這是謠言?
陳跡卻說:“殺過。”
關雪息:“……”
所以,他拐彎抹角說了半天,是在搞什麽“廢話文學”?
關雪息心情一言難盡,越發覺得陳跡有點神經質。
但陳跡竟然在他面前如此光明正大地坦承自己“殺過人”,表情那麽平靜,仿佛在說自己“殺過雞”,關雪息心裏不适,後背直冒涼風。
他後知後覺醒悟過來,這就是陳跡說這番話的目的麽?
——威脅他?恐吓他?
關雪息半天沒吭聲。
陳跡仍然在盯着他看,目光有難言的黏性,裹住關雪息全身,密不透風。
關雪息莫名産生領土失守的危機感——這方領土是從未被人觸碰過的領域,他心中警鈴大作,想立即遠離陳跡。
但關雪息天性好強,絕不甘願被對方恐吓成功,他在出現危機感的第一時間站着沒走,再走就來不及了。
陳跡突然按住他,把他推到了牆上。
這是樓梯間的轉角處,關雪息被用力壓在牆角,陳跡的面容驟然放大,怼到他眼前。
他下意識往後退,但退無可退,陳跡很懂格鬥的技巧,将他雙腿卡死,手腕扣緊,大半身軀籠罩住他,迫使他一動也不能動。
竟然還空出一只手無處安放,在半空僵持片刻,堪堪落到了他肩上。
——如果再貼近一些,就能撫摸他的臉。
關雪息登時惱火,但論打架,他不是陳跡的對手。
陳跡似乎就是為了證明這一點,把他死死壓住,半晌才開口說:“關雪息,剛才你打我好幾拳,把我摁在洗手臺上,我都沒還手。你不會以為我打不過你吧?”
“我知道。”
關雪息輸人不輸陣,聲勢不減,冷冷道:“你是不敢打我,怕鬧得太大,李德好逼你退學。”
“……”
陳跡默了一下,沒承認,也沒否認。
他盯着關雪息的眼睛,從對方的瞳孔裏看見了自己。
長得好看的人眉眼一定漂亮,關雪息是典型。
在近距離觀察下,他的皮膚平滑如蛋白,幾乎看不見毛孔。
他的鼻梁很高,形狀極好,一般做過整容手術的電影明星也沒關雪息這麽好看的鼻子,主要是長得恰到好處,沖淡了柔和美麗的眉眼和過分白皙的皮膚造成的精致小器,讓他整張面孔霎時間英氣端正起來,漂亮至極也俊秀至極,沒有一絲瑕疵。
但關雪息的表情可實在不好看。
任哪個好面子的十六歲少年被同齡人一把制住,動彈不得,表情都不會好看。
“既然沒膽子打我就趕緊松手。”關雪息眼神不善,沒好氣道,“貼這麽近怪惡心的,你變态嗎?”
陳跡不是變态,至少看起來不像是一個喜歡和男生貼貼的變态。
他聞言立刻松開手,還關雪息自由。
“我沒想打你。”陳跡竟然說了句人話,“我只是……”
後面又不說了,活像是妖怪化形成人,但人族語言沒學好,冷漠中透出幾分微妙的笨拙。
關雪息現在已經習慣了,替他接上後半句:“想恐吓我一下,我知道。”
“你成功了。”關雪息說,“我後悔今天和你打架了,我惹誰不好偏要惹你?自找麻煩。”
他冷眼看着陳跡,臉上可沒有一點被恐吓成功的跡象。
但他說:“我向你道歉。其實那天李德好罵你的話我都聽見了,他有一句說得很對,無論如何、不管你是否殺過人,法律已經做出過懲罰了,既然你今天能站在這裏,就說明你有重新做人的機會。我平等地對待所有同學,無論男女美醜貧富,即使稍微有點讨厭你,也只是因為你總莫名其妙地跟着我,和那些傳聞無關。”
“所以,你別再跟着我了。”
關雪息從牆邊走出,極快地恢複鎮定,他說:“我不知道初二的省聯考跟你有什麽關系,但既然你不想說,我也不問。我現在把話說開,是因為我不喜歡玩錢博他們那套拉幫結夥打來打去的幼稚游戲。今天是我的錯,如果你心裏仍有怨言,可以打我兩拳還回來,然後我們一筆勾銷。以後你離我遠點兒,我也會讓他們別再去找你的麻煩,我們各上各的學,井水不犯河水,怎麽樣?”
關雪息好一番誠懇言論,但凡是個講道理的人,都不會拒絕。
他說完站定,等着陳跡動手“還回來”。
陳跡聽完卻沉默了半天,臉色根本沒有因為他的主動和解而好轉,反而更難看了。
但陳跡也沒有動手。
他意味不明地看了關雪息一眼,一言不發地轉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