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老家

周二,邵含祯照例起了個大早。

副駕駛座上擱着個不大的鐵盒,随着道路偶爾的颠簸,裏面發出清脆的碰撞聲。剪刀就裝在裏面,鐵盒內部是金色的,但都沒有刀刃上的金來得耀眼。

車開到小院門前,邵含祯下來開鎖,再把車慢慢停進去。他知道一棟房子一旦失去了裏面居住着的人,就會迅速變得破敗,像是再無人照看的植物一樣枯萎、沒了生氣。眼前的小院便是如此。奶奶挂在窗戶外面曬幹的紅辣椒沒來得及取走,落了厚厚一層灰塵。過年窗戶上貼的福字也沒揭掉,上一次,邵含祯似乎無意間掃了眼,那福字還算新,今天再看,已經完全褪了色。

他把門上的鎖打開,屋裏有股淡淡的灰塵和燒火味。喪事漸漸開始模糊的記憶一眨眼變得清晰,他沒有再在廳堂裏站着,而是徑直去了奶奶起居的房間。床尾立着實木打的大衣櫃,他拉開了,淡淡樟腦球味便湧出來。

奶奶生前自己做的、最喜歡穿的衣服大都被母親給燒過去了,剩下的那些本來就疊得整整齊齊,現在只是鋪上了一層舊床單用來防灰。邵含祯彎下腰拉開衣櫃的隔層,奶奶做針線用的木匣就放在那裏。他抱着木匣走到床邊坐下,拉開蓋板,裏面那些零零碎碎的小東西按分類放着,就連線筒都繞得整整齊齊。一個圓盤形狀的針盒,小夾層裏的針從左到右由粗到細,一根不亂、亮閃閃的。頂針套在線筒上,做标記用的粉彩拿小塑封袋裝。碎布頭和各式各樣的紐扣被奶奶用一個透明的文件夾裝着,壓在最底下。針線匣裏唯獨沒有剪刀,但還有空出來的位置。邵含祯從鐵盒裏拿出小剪刀,放進去,正正好好。

他嘆了口氣。這麽多年,奶奶早已變成了熟悉而陌生的人,他對奶奶的記憶像是沒有長大,還停留在小時候。也因此邵含祯有點抗拒在屋裏翻箱倒櫃,其實真要說起來也不知道從何找起,比如他也不知道奶奶平時把存折現金這類重要的東西放在哪兒。

床上的鋪蓋褥子都已經撤了,坐久了有點鉻腿。

邵含祯回憶了一遍宿硯的話。

是不是每一個解厄人都會認識一個系厄人呢?

這樣想想,邵含祯又有了頭緒。他起身帶上門出去,慢悠悠地走進隔壁鄰居家院子裏,雖然不太熟,總歸過年期間是走動過的。邵含祯站在院子裏喊道:“趙爺爺,在家不?”

片刻,老人掀開門簾探出頭來,看了看,露出笑臉道:“小邵啊,進屋坐。”

邵含祯乖乖跟着老爺子走進去,趙奶奶也在屋裏,兩人正看電視。趙奶奶見狀把電視調小聲了些,站起來要給客人倒水喝。邵含祯趕忙說着不用了,雙方客氣半天,他才問出正題道:“趙爺爺趙奶奶,我奶奶平時在村裏都找誰說話啊?”

趙奶奶想了想,答說:“你奶奶啊,不大愛走動。平時也就和我們走動走動說說話,不樂意湊熱鬧。”

趙爺爺也說:“怎麽打聽起這個來了?”

邵含祯裝傻搖頭,“不知道啊,我媽讓我問的。”

可能是太久沒人唠家常,兩位老人你一言我一語打開了話匣子,“你奶奶到底是念過書的人,喜靜不喜鬧。我們有時候去開藥什麽的,就讓她把藥名寫下來,一天吃幾次也寫在藥盒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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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奶奶抓着他的手,慢慢說:“你奶奶是面冷心熱的人。”

邵含祯掃了眼電視,在兩位老人家的話裏慢慢回憶拼湊着奶奶。他記得奶奶以前很少出門,用現在的話說就是挺宅的。平時除了做針線,就喜歡看電視上放的87版紅樓夢。奶奶的樣子和解厄人實在是聯系不起來,越想,邵含祯越一頭霧水。

回到自家屋裏後,他在廳堂裏踱步幾圈,最後還是給宿硯打了個電話。宿硯接得不快,電話嘟嘟嘟響了好幾聲才給接起來。這是兩人第一次通電話,宿硯的聲音聽上去有一些失真。邵含祯抿了抿嘴,問說:“……每一個解厄人,都會認識一個系厄人嗎?”

電話裏,宿硯似乎在往外走,說話間伴随着空曠的腳步聲,“是的。因為解厄人不能觀厄,只負責剪線。”

昨天晚上那條短信,宿硯似乎已經識破了自己想要私下裏調查,邵含祯暫時仍沒有頭緒,只好再次聽聽宿硯怎麽說。他順手點開備忘錄記下來,又道:“然後呢?”

宿硯站住了腳,繼續說:“系厄人也會觀厄到需要被剪斷線的人。也有一部分厄運線并不會當即應驗,所以那些短時間內沒有應驗的厄運線,在未來可能會迎來被剪刀剪斷的機會。但解厄人是剪不斷那些不該被剪掉的線的,你可以下次找個人試試。”

“我怎麽找啊,”邵含祯皺眉,“我拿個剪刀在人家身上比劃,別人會報警的吧。”

宿硯輕輕笑了笑,“即使能觀厄到的那些需要被剪線的承厄人,他們身上的厄運線也有可能并不是同一個系厄人系上的。不過,很遺憾,別的我也不清楚了——”

他的聲音很平靜,“我從來沒有遇到過需要被剪線的人。”

邵含祯愣了下,下意識地接說:“你還認識別的解厄人嗎?”

這次宿硯沉默了幾秒鐘,答說:“有接觸過,不太熟。”

挂斷電話,邵含祯走到窗邊向外看,眉心不知不覺擰了起來。

奇怪,如果宿硯在他之前已經接觸過別的解厄人了,那為什麽還要纏着一知半解的自己來給他剪掉手腕上的厄運線。再結合奶奶的遺言……這裏面不會有什麽陰謀吧?

邵含祯啧了聲,眼前冒出宿硯那張天使般貌美的臉。這要換了別人,不得給他迷得五迷三道的?

除非別的解厄人都不肯給他剪線,所以他只能忽悠什麽都不清楚的自己。

但這裏面還有個問題,宿硯一開始應該是不清楚自己不知道厄運線相關的信息的。

邵含祯低頭看看手機,突然來了靈感。對啊,奶奶不大愛出門,但可以打電話。奶奶用不習慣智能手機,家裏裝的是座機,她會把電話都記在座機下面的小抽屜裏。

飛快走到座機前,邵含祯把電話線重新接了起來。座機辦的套餐到今年六月才能停掉,現在還可以用。他從抽屜裏拿出奶奶的電話本,是個黑皮的小本子,沒什麽經常翻閱的折痕,裏面密密麻麻用鋼筆記着電話。最前面是手機號,他越翻看越心裏難受,因為上面不止記着自己和母親的號碼,也仍沒劃去早已去世的父親的舊手機號。

翻到後面,是些座機號碼,都标注了來源。醫生的,藥房的,賣針線撕布的……實在沒什麽特別。

他翻到最後,從裏面掉出來了張紙條,對折了一次疊着。奶奶不抽煙,這張紙條卻是個撕開的煙盒做的,而且已經很舊了。邵含祯一震,趕忙展開紙條,上面用圓珠筆寫着一行座機號碼。他猶豫了片刻,用奶奶家的座機撥了過去。

嘟嘟響了不過三下,對面接了。

“喂?龍華小賣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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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周末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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